一曲能教愁長結
窗外，青翠欲滴的綠蔭中，婉轉流離的鳥鳴，像一陣陣薄荷味的風，讓人感到舒適、寧靜。是的，春天正在向你招手，一個生機盎然、充滿活力的季節，就要與你擁抱。然而我的心卻沉沉的，一支委婉的曲子——《寂靜的山林》，從很久之前的那個夜晚開始，就在我的生命中反覆迴旋，把這真實的生活反覆驚醒。
曾經，我的日子猶如一潭沉寂的湖水，平靜、安詳。可是，自從認識凌雲之後，我便丟失了那顆晶瑩水潔的心。
認識凌雲很偶然。在一次普通的工作應酬中，我們相識了，並且交換了名片。當他進門的一瞬間，我感到，一股很親切的氣息把我不容回絕地包圍了。初次的印象里，他成熟而威嚴，周身散發着強烈的男人魅力。他的聲音渾厚、悠長，讓我仿佛置身於普陀山的鐘聲。然而，沒有想到的是，一個月後，正月十六那天，他向我發出邀請，共用晚餐。
書上曾經說過，女人最容易在月圓的時候動情，偏偏那夜的月太圓，周圍又有濃濃的夜色、涌動的冬霧以及那支讓人盪氣迴腸的曲子。於是，我的心曾經一度帶着些許的疲憊，帶着些許的醉意，飄落地很遠、很遠，以致於，將要觸及一個久違的詞：——浪漫。
可我並不想用這兩個字來概括當時的感覺。他的年齡和經歷決定，他應該很現實。是的，他有輝煌的事業，有美滿的家庭，有聰明的兒子。對於一個男人來講，還有什麼比這些更重要的呢？這些距離的確可以阻擋很多的事情的發展，包括千百年來人們反覆詠唱的那種感情。
可是，沒有理由的，我極用心地做了準備，準時趕赴了他發出的邀請。
坐在酒店裡的時候，月已經升了起來，很光潔，明淨得如同我飛揚的青春。透過落地窗，如水的月色，侵襲了進來，落在我們身上。面對面坐着，我們隨意地交談着。忽然，我有些擔心，有些後悔就這樣輕易地與他約會，因為我已經被他深深吸引，脆弱的我是否可以恰到好處地把握事情的發展？
他很俊朗：一張臉，透露着男人特有的堅毅；高高的個子，寬厚的肩膀，讓人很想靠上去，坦白地講，是性感。成熟的年齡，給了他身為男人一切條件的最高值：沉穩的氣質，豐富的經驗，和在時間長河中建立起來的得體的言談與縝密的思路。他一定是做上司做習慣了，否則，不會在進門的時候不經意地停頓了一下，仿佛等待有人為他開門；也不會，在我的茶几乎被喝完了的時候，也沒有為我加滿的意識。其實，我若以下屬的角色來處理這些，會處理得很好，可是，我不想那樣做，——今夜，我只以一個女人的身份與他共餐，一定要享有來自身邊這個男人的一切關照，即使，有些霸道……
幾句話後，我由後悔變為了擔心——這是一個太危險的男人，他的思想深得讓我無法把握。用什麼詞來概括呢？睿智。坐在他對面，我像是水晶的，一切都在這輝煌的燈光下暴露無疑；而他手中的香煙裊裊升騰，氤氳在我們中間，使我看不清他的眼睛。於是，我的話變少了，——怕他知道的更多。我並不想用這支筆刻意渲染美味的菜餚，火暴的場面以及妖冶的表演，因為那些都與我無關，我只在意對面的這個人，他輕易地獲得了我的好感，充滿誘惑，也暗藏危機。
而我，的的確確像是一杯純淨的水，被他犀利的目光強硬地穿透，仿佛是一隻折斷翅膀的蝴蝶，無意中落入他的掌心，讓他在陽光下，戲謔地欣賞着我的掙扎。可，這雙手將給我帶來什麼呢？無論什麼，我都不想去逃避。我不願意，在時空的經緯里，看着他——那個找尋了很久的男人，默默地從身邊走過；也不想試圖去把握他，那只會給他增添無謂的煩惱。我只希望，用最溫柔的聲音呼喚他的名字，讓他為我停留片刻，讓他看看這為他準備了五千年的華麗的青春！是的，即使是千年的修煉，我們的軌跡也只有一個交點，那就是現在。有人說，上帝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可，為什麼，他卻給了我最致命的東西，就是一顆脆弱而敏感的心。其實，身為女人，我寧願有一顆聰慧的大腦，一張絕倫的臉龐，抑或是一襲優美的身材……
閒聊中，凌雲告訴我，他的朋友很多，三教九流，至於原因，應該歸結為“海納百川”。可我，不想聽。我最喜歡海，不願意，在他的身上，又平添一點讓我無論如何也抵擋不住的特質。於是，我小聲地說：“……請別傷害我……”他卻笑了，笑得很放肆，但，裡面仿佛有一點勝利的快感。是的，這麼說很愚蠢，可還有什麼辦法呢？——面對着這樣一個成熟的男人！過了一會，他說：“海潮，我永遠不會傷害你，你要相信我。”他的話擲地有聲。
一瓶紅酒，就要喝完了，我感到頭有一點點的暈，視野中夾雜了幾分迷離。兩個多小時的時間，我們聊得很開心，但我最想聽的話題卻始終沒有出現。是他不敢說，還是不願說？無論如何，那有意迴避着的，一定是他的弱點。
走出酒店的時候，景致顯得有些朦朧，淡淡的霧正在升起，為明月罩上一層輕紗，也為我的臉上和心頭多了一點點的遮掩。風，有點冷。他走在我的左側，身影充滿了力量，一時間，我想借着酒意躲入他的臂彎，避避風。可是，我清醒地記得，康德曾經說過：“在這個世界上，有兩件事情最讓我們感動；一個是我們頭頂燦爛的星空，另一個則是我們內心深處的道德準則。”終於，我沒有那麼做，我不會心安理得。也許此時，他的妻子正在期盼他的回歸，共度良宵；他的兒子，也在耐心的等待着來自父親的一隻玩具或是幾顆糖果。而我，又怎能在這皎潔如晝的月光下，倚上他的肩呢，儘管……
凌雲默默地為我打開車門，我坐在副駕駛位上。
“開車行嗎？”我說，“要知道，這個位置是最危險的。”
“我一定會很小心、很小心，讓它成為最安全的。”他說。
沒有理由的，我相信了，在他的話中，有着一種我曾經找了很久，卻總是找不到的、被保護的感覺。我的心翻滾得厲害，連忙垂下眼帘，用密密的黑柵欄擋住了那來勢兇猛的潛流。
夜色，很美，柔柔的，靜靜的，四處顯得輕飄飄的。凌雲打開了車裡的CD，裡面響起了悠揚的音樂。“這是我最喜歡的曲子，《寂靜的山林》。”他說。
這清幽雅致的音樂，仿佛一股清冽的泉水，把我揉碎在它宜人的光波里。夜，一定是個善變的精靈，否則，怎會知道我最喜歡霧，並且就在此刻，把久藏的冬霧，像潮水一樣推涌了起來，迷失了我的視線！
“我會很細心、很細心地對你。”他說，他的神態莊重而坦然，並且說得極為小心。終於，我沒有忍住，幾滴淚，落在了前襟。
我真誠地感謝，那一刻沒有任何電話的打擾，讓我們能夠安靜、從容地交談，沒有目的，沒有壓力，仿佛彼此認識了很久。
時間不早了，這輛車正帶着我走上回家的路。我忽然有些懊惱：為什麼，究竟為什麼，走得最急的，總是最美的時光！
“停車！”我無法抑制內心的狂亂，脫口而出。
他雖然有些疑惑，卻還是把車停了下來：“怎麼了？”
“我，……”我低了頭，沉思了很久，終於說：“其實，我為這次的晚餐，做了很多的準備，但是，你一直沒有注意到。”
夜，細緻得猶如一匹光滑的綢緞。凌雲的眼睛很深，深得讓人願意用一生的時間來探索。他憐愛地說：“海潮，別以為我那麼粗心，我注意到了。你的穿着很得體，妝化得很仔細，而且，耳針也非常美麗……謝謝你。”原來，他什麼都知道，也一定懂得這其中的深意。時間，凝固了，在這個淒婉的冬夜裡，我的心深深的呼喚着他的名字。仿佛，穿越了幾千年的空間，他的右手，終於握住了我冰涼的手。剎那間，源自他的一股溫暖的柔情強烈地衝擊着我柔弱的心，我的腦中一片空白，但努力做得平靜。為什麼啊，為什麼我竟會因為那樣輕輕的一握而激動，是因為夜色太美，是因為我的幾分醉意，還是因為我的的確確孤獨得太久！我無從知道。
他，緊緊地握着我的手，不肯鬆開，仿佛怕我從他的身邊消失。車，要起步了，而變速器的手柄，還掛在四檔的位置。於是，我說：“放開我，開車吧。”同時要把手抽回來，但是，卻被他握得更緊了。他不再看我，只是極小心，極小心地抬離合，踩油門。他要從四檔起車！
車，竟然就這樣平穩地啟動了，沒有任何波動。
而後，他的手再也沒有離開過我。夜已深了，四周一片迷茫，只有一條寬闊的路在面前延伸，永無止境。一時間，有一種地老天荒的感覺衝擊着我。我多希望，時光能夠就此停留，把我的一生都凝聚在這醉人的畫卷里，天長地久。
沒有更多的語言，他就這樣緊緊握着我，伴隨着反覆迴旋的《寂靜的山林》，把車停在了樓下。
黑暗中，他看着我說：“再見。”可是，依然沒有放開我的手。
“再見……”我回應着，卻沒有下車，眼睛緊緊地盯着他。四目相對，人間最真實的心跳在時光里交匯。他的目光向我撲來，我感到我的每一個細胞都融入了他的深情。他細細地品着我，忽然，他的眼睛裡閃出了一種光芒，熱烈的，醇厚的，纏綿的，悠久的。是的，是的，就是它——讓我用整整一季的青春來等候的情感啊！夢般地，他緩緩地靠近我，他的唇貼近，貼近，我幾乎感到了他呼吸間的溫熱。可是，猛然，他的眼中消失了那種異彩，只是靜靜地看着我，我被他複雜的目光擁得幾乎窒息。很久以後，他沉重地嘆了口氣，捧起被他握得麻木了的我的手，低下頭，細細地吻了上去。我無法形容那一刻的感受，只知道，我的淚，洶湧而至！只要再近那麼一點點啊……
我苦笑了一下，是的，有一道很深、很深的鴻溝橫在我們中間，無法跨越。
我下了車，與他揮手道別。
凌雲，是倒着車離開的，車速很慢、很慢，漸漸地淹沒在越來越濃的霧中，從我的視野消失。可是，我依然覺得，他就在身邊，那幽深的目光從未稍離。
是的，他走了，而我依然佇立在清冷的燈光下。路，畢竟還是要走，可是，我的腿沉重得無法前進。索性，我就躲在這濃濃的霧中，略做喘息。忽然，我感到一陣劇痛，我的心，散了，散的很細小，落在地上，沒有辦法再撿起來，只是在暗夜裡閃閃發亮。我憐惜地俯下身去看，那每一部分都是凌雲柔情的影子啊……
霧，濃得讓人感到有些陰冷。他，冷嗎？深藍色的西裝里只穿了一件襯衣。可是，他的心定然是溫熱的，因為，他的妻定然鋪好了床，溫柔而馨香地等他回去。然而今夜，在他的生命中，我有幸走過。我真摯地感謝他帶給了我一份完美無暇的記憶。
依然是舊日的小路，依然是孤寂的身影，只有手畔殘留的他的體溫，證明，今夜，真的有過一個男人曾經介入我的世界。一種無法解釋的悲傷從心底湧起，我抬起手，在他吻過的地方，深深吻了下去。
夜風拂動，一絲靈秀的清香搖曳在這柔軟的夜中。我忽然笑了，是啊，忘了告訴他，在我的髮際，還有特意噴上的“CHANEL”5號，那是連夢露也為之迷醉的味道，是的，為了今晚的約會，我做了女人能想到的一切的準備。至於原因，請不要問，那將是一個深藏在我心底的秘密，永不提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