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接了竹瑾的電話後，抓起手提袋和車鑰匙對雋哥哥說了聲有事出去，要很晚才回來，就匆匆地出了門。俺開着車直往倫敦西斯羅機場，心裡充滿即將見面的喜悅。又想到這次見面後不知何時又再見了，未免湧起絲絲的傷感。一路風馳電掣，兩個小時就到了與西斯羅Terminal 5 有室內通道相連的機場酒店Sofitel，直奔三樓的338號 房。俺緩了口氣，輕按門鈴。房門開了，一個滿臉鬍鬚的健壯大漢站在門邊，一把將發愣的俺拉進房裡“砰”地關上了門。俺正想尖叫，一個熟悉的身影迎了上來， 給了俺一個緊緊的擁抱。“竹瑾”“彎兒”俺倆靜靜地依偎了一會，才在沙發上坐了下來。俺定睛看了一下正在泡茶的鬍子，一聲驚呼:“路克!”他就是魔幻宮殿的保鏢頭目，竹瑾在布來頓的男朋友路克。五年前，在關於魔幻宮殿CASINO被查封的新聞報導的背景，俺見到他木無表情地坐進了警車。 聽到俺大呼小叫的，竹瑾和路克都笑了起來。

在裊裊的茶香里，三人傾心相談，仿佛時光倒流，展現了一個驚心動魄的故事。

…...

窗外，不知什麼時候細雨綿綿。一走出這扇門，一個叫竹瑾的女孩將不復存在。午夜12點，一個新生的女孩和她的愛人就要飛到一個不知名的國家，開始嶄新的生活。

…...

下面講述的是竹瑾的故事，謹以此獻給那些俺認識的、不認識的，有名的亦或無名的勇於跟邪惡抗爭的人們。

血 色 誓 言

第一章: 童 年

( 一)叫陽光的白狼

在一片陽光斑駁陸離的樹林子裡，五歲的五月赤着腳丫子，快樂地在林間穿行，想象自己是一隻飛行的鳥。突然，感覺到有雙眼睛在看着自己。五月停止旋轉，站定一看:一隻大白狗正站在不遠處的一棵樹下看着她，長長的尾巴拖到地上。它很瘦，可以清晰地看到皮膚下的骨頭高聳，雙眼卻炯炯有神。在陽光的照耀下，雪白的毛髮閃爍着一層奇異的光輝。五月的心猛然一動，似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她默默地走過去,大白狗並不退縮，靜靜地站立。五月伸出手，大白狗挨上去，溫柔的伸出舌頭舔了舔，五月感覺到一股濕潤的溫暖。五月摟住大白狗的頭，“陽光”的名字脫口而出。“跟我來。”五月站起來，向陽光招了招手，提起草鞋撒腿就向山坡下跑去。到了林子邊緣，陽光再也不願意往前。“好吧，呆在這別動，我很快就回來。保證?”五月伸出手拽起陽光的一隻前爪，鄭重地握了握，轉身風似地掠下山。

這是中午時分，山腳下唯一的小酒家靜悄悄的，兩隻大黃狗正捲縮着假寐。

五月沖裡面大喊:“大李叔叔!大李叔叔!”酒家老闆大李應聲 從廚房出來，看見五月很高興:“五月呀，上回說的人魚公主用自己的頭髮從巫婆手裡換到藥了，後來咋樣了?長出腿了嗎?”“大李叔叔，給我一些骨頭吧，下回我把我媽畫的人魚公主的畫冊帶來。”“骨頭?有的，有的。”大李忙不迭地走進廚房從湯鍋撈出兩塊骨頭，裝在袋子裡遞給五月。五月打開看看，失望地說:“沒有肉嘛。”大李有點不好意思:“都剔光了，下次給你留少少。”“五月呀，養狗了?”大李妻子剛從外面回來，手裡提了一袋紅薯，“拿幾個紅薯回家，讓老師給你煮了吃。”老師就是五月的媽媽，山裡的人都隨孩子尊稱她老師，姓啥名誰反倒忘了。五月很高興，說聲謝謝，拿着袋子飛奔而去。

五月回到剛才的林子，陽光已不在了。“陽光!陽光~~~~！”五月失望地將裝有紅薯和骨頭的袋子扔到地上，在一株樹下坐了下來。兩隻鳥兒正在樹上聊天兒，蜜蜂嚶嚶地忙着搬運花粉，地上的螞蟻忙忙碌碌地修築圍牆。空氣里瀰漫一股甜絲絲的初夏的特有味兒。突然，五月耳邊感覺到一股熱乎乎的氣息，五月轉身，一聲驚呼:“陽光！”，緊緊地摟住了它的脖子。

在只有一大一小兩間茅屋的學校里。媽媽有點擔心地望着蹲在不遠處的陽光，她知道這不是一條普通的狗，而是一匹狼。“五月，你一直和它在一起嗎?”“是的，媽媽，我們在一起都好多好多天了，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五月還不知道怎樣算計時間，自從那天相遇，每天一有空她都跑到林子裡和陽光一起玩耍。五月向陽光招了招手，陽光緩緩地走了過來，五月上去摟着它說:“陽光，這是我媽媽。媽媽這是陽光。”五月的媽媽心裡驚異這頭白狼的沉穩高貴的氣質，最終也沒將擔心表露出來，這是五月的緣分吧。從此陽光和五月形影不離，和學校里的孩子們也成了好朋友。

(二)五月的爸爸媽媽 (上)

“遠 上寒山石徑斜，白雲深處有人家，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不用媽媽的解析，五月就完全領會了杜牧《山行》的意境，寫的就是簍山嘛。站在教室外的大 石頭上往上看，一條曲曲彎彎的小路通向白雲繚繞的山峰，婆婆就住在那山腰間，那小茅屋隱隱約約。往下看，山腳下的楓葉象夕陽一樣燦爛如火，比杜鵑花還要紅 艷。五月向媽媽描述自己的理解，媽媽溫柔地摟着五月說:“就象你爸爸一樣聰明。”五月又禁不住向媽媽提出了曾經問過無數遍的問題:“爸爸什麼時候回來?”媽媽的回答也總是一樣:“爸爸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工作，很忙很忙。不過，一定會回來看望五月的。說不定這會啊，正在路上呢。”於是，五月常常夢見自己在簍山頂上的那塊大石頭上往遠處眺望，爸爸忽然出現在小路上，向五月招手。

每當夜深人靜，五月媽媽看着熟睡的五月夢中甜美的笑容，不禁黯然淚下。可憐的孩子，五歲了，連爸爸都沒見過。也沒有爺爺奶奶、外公外婆的疼愛。

五 月的爺爺在國民黨期間曾任地區專員，擔任過銀行行長一職。解放期間，不願背井離鄉，自持在二一九事件中反對過蔣介石，又曾救護過好幾個地下黨員，對共產黨 多多少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就沒有聽從朋友的勸告到美國去。但終逃脫不了革命的風暴，被因貧困而當了幹部的同姓同族人送上了絞刑架。五月的爺爺到死也不明 白，為什麼那些得過他多次幫助，曾對他千恩萬謝的人千方百計地至他於死地。五月的奶奶也不明白，從小求神拜佛，樂善好施，連螞蟻都不願踩死的她，咋就成了 “罪惡昭彰”的惡霸?戴高帽遊行、坐滑梯、跪碎玻璃......更讓她痛不欲生的是看着年僅16歲 的獨生子也陪着她受罪。想不明白的五月的奶奶在一個月朗星稀的夜晚在關押的牛棚里將自己懸掛於梁上。聰明絕慧，剛從中學畢業準備到美國留學的五月的爸爸一 下子從人人稱羨的“公子少爺”摔到了社會的最低層，成為一個沒有政治生命的流離失所的孤兒。據說五月的爸爸十歲生日那天，一位雲遊的道士經過，用手拍拍五 月爸爸的頭，說了一句:“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應證了五月爸爸百劫餘生，青山依在的人生歷程。

共產黨剛執政，百業待興，急需教育人才。高中畢業的五月的爸爸於是被改造為一名小學教師。有的學生的年齡比當教師的他還要大。其實仍然是個孩子的五月的爸爸很快就與學生打成一片，並=全心全意地愛上了自己的工作，贏得了學生、家長的讚譽和信任。漸漸地，五月的爸爸淡忘了家庭的劫難，並寞然接受這是一場革命的必然過程。命運就象水一樣，當其強壯時，順者昌，逆者亡。

十 年後，十八歲的五月的媽媽從師範學校畢業後也被分配到這所小學。活潑秀麗的她立即引起了全校未婚男教師的注目。五月的爸爸以其成熟穩重、天生一股優雅的書 卷氣撥動了五月媽媽的心弦。在了解到五月爸爸的遭遇，沒有階級鬥爭觀念的善良的五月的媽媽不但沒有歧視，反而引發了心目中母性的溫柔。

五 月的媽媽出生在一個貧困的家庭，七歲時父母雙亡，與大她四歲的哥哥相依為命。年僅十一歲的五月的舅舅堅決拒絕村人分別收養兄妹倆的提議，學會了駕牛犁田， 從東家打到西家，從早忙到晚，干着大人的活，卻拿不到一半的錢。小小年紀的他切有着一般村人沒有的見識和氣魄，做出了令全村人震動的壯舉:送 八歲的妹妹去讀書。為了籌集經費，還是孩子的五月的舅舅離開了村子到海邊的鹽田工作。赤腳泡在海水裡，在暴曬的烈日下，和大人一起沒日沒夜地干着。有着這 樣一個非凡的哥哥，五月的媽媽在淚水和饑寒交迫中讀完了小學、初中，並以年年第一，全公社第一的成績考入了師範學校，成為了全村第一個女教師。五月的舅舅 也成為了鹽田的一名骨幹工人。村裡的人紛紛送自己的孩子上學，女孩子也得到了同等的機會。至今，村裡的人還在引用兄妹倆的事跡去教育和鼓舞自己的孩子。

同 樣的艱難歷程使五月的爸爸媽媽走到了一起。在文化大革命爆發的那年，兩人結婚了。收到的禮物大多數都是毛澤東像和紅寶書，最貴重的禮物是五月舅舅花完所有 積蓄買的一輛自行車。學校的教師都聚在一起喝茶聊天，表示祝賀。五月爸爸的好朋友普也是五月媽媽的追求者之一，笑容滿面地緊握着五月爸爸和媽媽的手說:祝你們白頭諧老，幸福長存。贏得滿堂掌聲。這晚，人人興高采烈，談論着即將開始的大串連。

沒有人能預料到這場風暴的兇猛，也沒有人預料到後來的血腥恐怖。僅僅兩三個月後，這群一起談笑風生的年輕人就四分五裂:有的人斗人，有的人被斗；有的人抄家，有的人家被炒；有的人被打死了，有的人打死人......這所朝氣蓬勃的小學成了你死我活的格鬥場。

普由於出身三代貧農，成為了苗紅根正的革命者，掌握了學校大權。五月爸爸由於出身不好，首當其衝，成立革命對象。有誰能解析人性究竟是什麼東西呢?不能說普在五月爸爸媽媽婚禮上的祝詞是虛偽的。不能說普一開始就想致五月爸爸於死地。如果沒有文化大革命，普和五月爸爸媽媽一定是永遠的好朋友。如果普不是出身三代貧農，就不可能掌握學校大權，就不能加害五月的爸爸，他們也許還是好朋友。如果......但沒有如果。普成立有權有勢的當權派，想起情場上、學術上都敗給了這樣一位資產階級的狗崽子，豈不惱羞成怒?羞怒之下將五月爸爸打成了反革命分子。在五月爸爸被關押起來的那個晚上，普溜到五月媽媽的房間，笑着說:“你現在明白了吧?當初犯了個多大的錯誤?!”五月的媽媽直視着普的眼睛說:“是的，我犯過最大的錯誤是曾視你為我和我丈夫的好朋友。”普乾笑一聲:“如果你現在離婚，還是前途光明的。”五月媽媽拿起桌上的剪刀，冷冷地說:“請你馬上離開我的房間。”普沖沖而出，再也沒出現過。不幾天，五月的爸爸被送到一個秘密的地方，準備送赴刑場。(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