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帶我拎了兩瓶竹葉青拜師。那天燕子抱着雙臂揚着頭，一臉的神氣。我這時才從她臉上看出女孩的模樣，男孩沒那麼俊俏的，不知道當初怎麼這麼久居然糊裡糊塗沒看出來。我先行過拜師禮，然後叫過了大師兄和春生二師兄。面對着燕子，我尷尬地叫了聲三師兄。燕子昂着頭掩飾不住得意，笑出聲來，道師弟你好。我的臉紅了，看她那得意樣，後悔不該來拜師。

　　師傅姓劉，名思學。多年後燕子告訴我師傅的名字取自於孔子論語的“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師傅在部隊當了幾年兵，最後升到付排長，退伍後在附近的一間化工廠工作，膝下無子，把燕子當女兒一般。大師兄李濤讀高一，跟師傅練了有五年。他原本是師傅唯一真正的徒弟。乍看李濤平常比較嚴肅讓人不太敢親近，後來一起相處久熟悉了，逐漸感覺李濤猶如武俠小說里的大師兄，對我們幾個師弟相當照顧。

　　初學藝時師傅時常讓李濤指點我。燕子則經常在一邊擺出一副師兄的架勢嘰嘰歪歪，一會兒罵我馬步不穩，一會說我踢腿腿不直。我一邊心裡惱火，一邊還不得不佩服她。小傢伙從小就刻苦練功，凌空飛腿也罷了，光就那式朝天一柱香，抱腿單腳獨立居然可以二十秒內一動不動，連李濤都自嘆弗如。

　　借小灣的錢我分三次還清，前後差不多有一個多月。小灣每次都說不用急。我說早還清好，免得心裡老得欠着，一不小心忘了說不定你還以為我有意賴帳。小灣說怎麼會，你沒還肯定是忘了，不會是賴帳。我說你那麼相信我?她認真地點點頭嗯了一聲。我很感動，當時還沒真正領悟士為知己者死這句話，只覺單憑她對我的信任，就算為她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

　　學校的六一慶祝安排在六一兒童節的前一天。雖然我嫉妒夏易是小灣的舞伴，但為了小灣和班級榮譽，依然真心期望他和小灣的表演成功。表演完後的評選，小灣她們的舞蹈春光美得了並列的一等獎。雖然夏易在我眼裡跳得一般般，但小灣跳得真好，柔如春柳，笑若春風。我覺得她在目光在一個動作停頓的一兩秒間轉了過來，停留在我這個方向，唇邊露出一個甜甜的動人的微笑。我忽然間有些恍惚，沉醉在她的笑容里。

　　放學時我恭喜她。小灣說她在台上跳舞時看見我了。我立即想起她的那個甜甜的微笑。我說我知道。

　　人有奇怪的兩面性，我在小灣面前自信滿滿，在燕子面前卻信心全無，被她戲弄得團團轉。燕子總是找機會戲弄我，不讓我出點洋相心不甘。本來她的功夫比我強就讓我矮她一節，她號稱她學習是全班第一又讓我自卑增添許多，讓我有種既生燕子何生我林躍的沮喪，受她的打擊多了，漸漸地對練武失去了興趣，逐漸變成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暑假裡我們一周要練兩次。一起時間長了，我發現燕子尤其崇拜大師兄李濤，常常纏着李濤玩，李濤出的主意她總是附和。或許是因為春生學習差，感覺里她不太看得起春生。有一次我們一起在師傅家午餐，談起人生理想。李濤講他的理想是考上公安大學將來當刑警。他的成績優秀，說話語氣里充滿了自信。他一講完，燕子立即說她理想和大師兄一樣，也要上公安大學畢業後當女警察。春生和我都沒吭聲，春生沉悶着臉。他的學習極差，根本沒有上大學的可能。師傅問春生你呢?春生說幹什麼都無所謂，只要錢掙得多就好。燕子搶白道讓你偷和搶你也去啊，小心我和大師兄抓你。春生白了她一眼。李濤拍拍春生的肩道二師弟不是那樣的人，又問我四師弟你呢?

　　我不是一個有理想的人，現在這樣上學的日子我過得舒舒服服，將來會怎麼樣，我沒認真想過。我老老實實說還沒想好。李濤笑道你不會想你父母養你一輩子吧?我說長大了當然會工作，就是不知道幹什麼好。燕子搶着說我知道你幹什麼好，師弟會唱歌，就當歌星好了。我說當歌星，我連譜都不識，只會唱，怎麼當歌星?燕子道你不會學啊?笨蛋!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得意地瞪了回來。

　　升初中那年李濤如願以償地考上了公安大學。李濤離開的那天，我們師兄弟幾個和李濤的父母一起到長途車站送他。開始燕子還歡歡喜喜，李濤上車後燕子一副要哭不哭的神色。看着車子遠去我也挺不舍的，和李濤在一起的時候沒覺得什麼，一旦他遠離，突然想起他對我們的種種好來。潛意識裡已經有了一種把他當成可以依賴的大哥般的感覺，只有在他離去時才感覺到。

　　離開車站後春生先回家。本來他要我和他一起走，然而燕子悶悶不樂的樣子讓我不忍心。我說我還想在城裡玩一會兒。我陪燕子走了一段路，經過一家米粉店，望着門口香氣蓬蓬的骨頭湯，我忽然感覺餓了。我問燕子要不要吃碗米粉，燕子說身上沒帶錢。我說我身上有兩塊錢，要不我請你。燕子骨碌碌的眼睛看着乳白色的骨頭湯，咽了咽口水說真的呀?我說當然真的。

　　燕子只要了一兩米粉，但要求老闆多給了點湯。我要了二兩。一邊吃的時候燕子說大師兄對她最好了，大師兄走了就沒有人會對她好了。她說話時眼淚在眼角噙着，可憐兮兮的樣子。燕子在我眼裡一向是驕傲而快樂的，沒想到過她也會有難過的時候。我最怕看女孩子眼淚。雖然我感覺上還把燕子當成男孩，但她噙着淚那一刻的樣子分明就是一個可憐兮兮的小女孩。我有個衝動想說只要你願意，我也樂意對你好。但我在她面前早已自卑慣了，我覺得我不配，只好低頭悶聲不響吃米粉。

　　初中我和小灣都被分在一班。雖然小灣沒說出口，但我看得出她很高興我們能分在一個班上。我的高興比還她多了一層：夏易這兔崽子被分在隔壁的二班。課間的時候，我好幾次發現夏易向我們班望來，目光停留在小灣的身上。我說不出的得意，你就羨慕吧。有一次我假惺惺佯作遺憾地說怎麼你沒分到我們一班?以後再組織什麼表演節目你只能找你們班的柳春了。柳春雖然比不上小灣，也還是可以啦，哈哈。夏易哼了聲說，林躍，你別以為我不曉得。我說你啥子意思?夏易說你別裝蒜，我們走着瞧!說完轉身走了。你當我怕你?我心裡說，老子練過一年多的功夫你不知道吧?有種你放馬過來試試。

　　初中時踢足球風氣尤勝小學。班級間學生自發組織了比賽，我們年級三個班，三班最弱，我們班和二班水平相當，各有勝負。一天放學後，一二班兩個班各上七人打起比賽。班上很多同學都留下來助威沒回家。小灣也沒走，在場邊觀戰。我讓她幫我看着書包。

　　我在一班踢前鋒，夏易在二班踢後衛。開場不多久我就盤球連過兩人射門得分。我回到半場時，見小灣悄悄地向我做了個豎起大拇指手勢。我歪牙咧嘴得意地向她眨個眼，小灣不禁莞爾。再踢不多久，二班扳回一球。在兩邊觀戰者加油聲中，雙方拼搶越來越激烈，動作也越來越大。我在前場接到後衛長傳，一個漂亮的停球動作，旋即盤球轉身。我剛要啟動，背後被人猛的大力一撞，措不及防撲倒在地。撞我的是夏易，他一個大腳解圍，球踢到我們後場。我剛爬起來，只見二班的前鋒搶到球，一腳勁射，進了!

　　我大叫夏易撞人犯規，進球不算。夏易否認犯規，我們爭吵起來。夏易推了我一把。跟我動手?我盼着這一天已經盼了一年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