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葉

（16）《讓我迷惑的畫》

8月底，我才見到了Day。因為剛回來要忙畢業的事情，要忙着陷入朋友之間的糾紛，要忙着想自己的一些問題。

今年倫敦的天氣特別的好，很意外的一年之中竟然有一半時間有太陽。我並不是個很在意天氣的人，一般來說天氣陰晴不能影響我的情緒。而我回來看見Day的那天，是個陽光燦爛的日子，這讓人覺得十分有精神。

我們約好在海德公園旁邊的地鐵站hyde park corner見。當我走出站口看見背着一隻油畫夾穿着白色T恤淺藍牛仔褲的他，安靜的站在川流不息來往於地鐵站的人群中，隱約中仿佛還有道陽光融在他身上，我問自己：難道你不喜歡這個人麼？

一時間，我停止了腳步，就靜靜的站在那裡看着他；而他，也靜靜地看着我。

周圍變得鴉雀無聲，我們似乎都沒有看到擁擠的地鐵站里穿梭的人群也沒有聽見那些笑嚷聲談話聲路邊藝人的賣唱聲。

有那麼一霎那，我感覺到這場景很熟悉，卻又始終想不到什麼時候陷於同樣的情景。

我們不知道對望了多久，那種漠視周遭的眼神交流好像一隻溫柔的手，輕輕的卻堅定的牽住了我的身體安撫着我的靈魂。

我很想就這樣多看着他一段時間，我發覺這個男人是美麗的。他個子不高，身材中等，很典型的普通英國人長相。可是那天，我看着他覺得自己被他吸引，發現他竟然是那麼得漂亮。

其實，美麗也是用來形容男人的，難道，一個身上融合着溫柔陽光的背着畫夾的男人不是美麗的麼？

我走向他。

“對不起，我晚了麼？”我問。
“It’s a right time for us.”他說，“婷，我感覺被光刺傷了眼睛，後來發現其實你站在那裡。”
“我沒發現你原來這麼會說話。”
“你猜我給你帶來了什麼？”

“你的畫，讓我猜猜，恩，那棵樹。”我說。
“對，我加上了你說的小鳥，我想如果讓你看了後它就完美了。”

我並不詫異。2個月前我離開這裡的時候，跟Day之間的關係還是很平淡的；可就這麼一次的見面，就這樣的相互對望，竟仿佛像是一道陽光穿射過我們之間曾經隱約模糊的距離，然後，我看見了傳說中的那條紅線。

難道，我不喜歡他麼？

那是幅很簡單的油畫，
一條有行人木椅的小路；
一棵枝葉並不繁密的樹，樹葉是黃色的；
樹底下，小路旁，隱約有着星星點點紅色小花兒；
淺藍天空糅合着接近黃色的雲彩；
一隻小鳥淺淺的身影，從畫左邊天空向着樹的方向飛來；
那隻小鳥竟然是紫色的。

仿佛是有霧，仿佛就是畫意，我感覺越看那畫眼睛就越模糊。那隻看起來忽隱忽現的小鳥也許歡樂的歸巢，卻更像是掙扎着要降落。

坐在海德公園河邊的木椅上，我看着Day畫的這幅叫soul的畫。其實我並不懂藝術，也從沒仔細研究過它，但我偶爾會被某些東西迷惑，好像這畫裡隱約的紫色小鳥，好像曾經看梵高自畫像中那憤怒堅定卻讓我感受到絕望的眼神。

“這小鳥是我麼？”我問。
“或者是。”我以為他一定會說‘是的’，可沒想到這老先生竟然說也許是。
“那，也許是其他人？”
“也有可能是我。”他微笑着說。

這幅畫讓我迷惑。

“Day，你是不是喜歡我？”我問他。
“我是不是喜歡你？嗯，是的，我喜歡你。”他看着我說。我曾經告訴過自己，只有看着一個人的眼睛對他/她誠懇地說‘我喜歡你’的人，才是可以交往的人。我想，他是的。

“那你怎麼從來不跟我直接說？”
“I’m attracted by waiting for you，我一直都很開心。”他說。
“你為什麼不問我是怎麼想的？”像個孩子一樣，我靜靜的卻堅持的問他。
“我曾經跟你說過，我有雙perfect的眼睛，我看得到。”
“看得到紫色的小鳥？”我問。
“剛才在地鐵站我看見白衣白裙的你走出來，似乎很驚訝的看着我不動，我就在想：如果你先走向我，那麼我就是正確的。”他微笑的看着我，並拉住我的手，輕輕的撫摸着。陽光里，我感覺那隻溫柔的手送給我一股暖流，流到我心裡，溫溫暖暖卻透着淡淡的甜味兒。

“如果我剛才沒走向你，而是你先走向我呢？”
“那是可能的。我毫不驚訝會被你吸引過去，如果那樣的話，我就立即告訴你我喜歡你，不在等待。”
“鬼主意。”我笑着說。
“有兩件事情，我從來不玩兒鬼主意：我的畫跟我的感情。”

其實，我也從來沒有玩弄過我的感情。我尊重每一個自己鍾愛過的人，也很感激他們曾對我的好；雖然在這中間我得到的並不多，可是對於曾經的情人也好少數的朋友也好，我都是不能忘懷的，永遠不能忘懷。

8月底，我想我是喜歡Day的吧。

每次跟別人在一起，我都會想知道他為什麼要喜歡我，因為我自己是清楚怎麼喜歡上一個人的。可是我沒有去問Day，並不是不敢，是那種模糊間的膽怯。我想，在這個時候不自信的我，是真實的我。

兩個星期前，參加了紅姐跟陳文的婚禮後，我感覺到很失落。我給Day打了個電話，“我想看看那幅soul。”我跟他說。
“你是想讓畫自己去找你呢，還是順便讓它捎上我？”他問。
“我有選擇麼？”
“我以為那能是個讓你開心的婚禮，畢竟是你的好朋友。可是你現在聽起來很低落”他說。
“可能因為我沒接到花束吧。”聽我這麼說，他笑着說：“通常知道自己一定會結婚的人都蹦得不高。”我聽了也笑了。

其實，紅姐姐並沒有拋花束，她取消了這項。我想，我知道為什麼。

結婚，其實是很好的，它讓人徹底的平靜。

你說，什麼年齡是適合結婚的呢？Day後來這麼問我。
這個好像不看年齡吧，我媽22歲嫁給我爸，我姐姐郇靜25歲結婚，紅姐30歲才結婚，我想他們的都是成功的婚姻。我說。
我今年32歲了。他說。
是麼？你竟然現在才告訴我這個秘密。
我記得當初告訴你我年齡的時候，你還說我看起來很年輕。
大概是我自己當時年輕吧。
你的確很年輕，我不否認我很喜歡你的年輕。
但我並不是個活潑樂觀的人。我對Day說。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特點，活潑樂觀與否並不是我喜歡你的關鍵。

如果3，4年前楊弓這樣告訴我，我會滿臉眼淚的說不出話來。

如果當時C沒有放棄我，我或者有一天會甘心的跟着他一輩子。

如果那時，看着爸爸的背影我沒有淚眼模糊而失聲；如果我放縱自己在機場奔向他，可能很多事情都不再是秘密要改寫成其他的版本。

如果那天，婚禮後的我沒有看見Day，或者，那隻紫色的小鳥會逐漸的飛到遠方。

那是幅多麼讓人難以抗拒的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