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河已非非:飛蛾撲火?--為了忘卻的紀念 |
| 送交者: 河已非非 2012年02月28日12:34:11 於 [戀戀風塵] 發送悄悄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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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此文純屬虛構,我非我,你非你,他非他。。。雖然,裡面的有些人如今是名若中天。 ---------- 你在巴黎市內塞納河邊的渡口旁,走走停停,忐忑不安。連站在英吉利海峽另一邊的我都能聽到你的心跳。 我可一點兒都不為你擔心。我為什麼要為你擔心呢? 你所在的位置一點兒也不危險。流動的巴黎,車水馬龍,還有暮色籠罩。根本就沒人注意你們。 如果你感到什麼灼熱的目光,那是隔海我的千里眼。 我卻忍不住驚奇驚喜和驚羨!作為老朋友,我不應該再有什麼驚奇。說到驚喜和驚羨,可不是!這世上哪個女人不羨慕熱戀中的女人呢? 你還是沒有進入角色,猶猶豫豫,左右彷徨。心裡不住地自問:這一步是不是跨大了……堅持多年的做人規則、道德準繩、夏雨、女兒……。 有那麼一小會兒你甚至都準備回頭了。 哎,你還是那樣,自我意識太強烈。幹什麼都捫心自問,來一通十萬個為什麼。真讓我看不過眼。我毅然決然地掉轉了頭。 慢! 十幾年的憧憬終於涌到你的心頭,拖着你往前。 好!為你鼓掌。你終於跳出了自我。 可你仍然太在乎周圍人的目光。你邁不開大步,在他後面一兩米的距離像個陌路人。你心裡卻多麼想和他並排。你甚至盼着下雨,好讓你們能躲進一把傘。 大概只有我知道你他並非陌路。一看你的神態,我就知道,你剛從他的胳肘窩裡抽出手來。眨眨眼睛,我倒看到十分鐘之前的小街上,你們挽手、牽手的樣子。 我當然知道這個和你一路的他——一個馬來西亞人。讓我說仔細點或是說得好聽些吧:一個溫文爾雅的中年男性教授。 我早就知道了。 他走向售票處,他買好兩張觀光渡船票。微弱的燈光掩不住他的興奮和滿足。微弱的燈光卻讓我冒出一絲失望。失望他的面部輪廓其實比不上夏雨。 那,你還。。。為什麼呢? 你仿佛看出我的失望,你的嘴唇抿了一口苦笑。你笑我至今還在以貌取人。而你從來都是心靈至上。 問題是:除了五短的身軀,最叫我看不順的就是這心靈的窗戶。既然你只注重心靈,這心靈的窗戶?。。。。。。在我看來,這兩扇窗戶,窗框子已經完全變形。窗玻璃仿佛被那些專門破壞公物的孩子們劃了一道一道又一道,混濁不堪。 你聽不到我這番評頭議足。你早已經忘掉一切,你毅然然決然地迎了上去。當然,時間也不允許你再那麼左右徘徊。 你朝聖般的目光融進他那兩扇心靈的破窗戶。瞬間的功夫,破窗戶居然也閃出璀燦的火花。讓我不得不感嘆愛情的奇蹟。 我早就不相信愛情,那都是他媽的扯蛋。可我不得不相信愛情的力量。也許這是最後一次?我拭目以待。 只見那個馬來人的左手大方地從你背後抄起你的小蠻腰,右手在前面撫摸你的左臂,你仿佛被融化,你神情恍惚,你終於真正地忘掉了一切,徹底融入兩人的激情世界。 我望着你們像熱戀中小情人般小碎步小碎步依偎着上船。。。。。。 各色各樣的燈光在塞納河水面撒下千條萬條的細絲帶,在夜風的吹拂下變作無數的金珠銀鏈。 剎那間,塞納河水洶湧澎湃,滿過河岸,滿過盧浮宮的金字塔,眼看着就要濺到艾菲爾鐵塔塔尖。 我僵成一個老人。 老人輕輕地嘆了口氣。 老人撩起插在後腰的鵝毛扇,輕輕地扇啊,扇。 慢慢地,滿出來的河水滾回塞納河底。變回原來的金珠銀鏈。 這一切,你和他渾然不覺。 當然啦,你們早已被夜的河,河的夜吞沒,吞沒。怎知道我扇扇子的功勞呢? 這是你一生中最激動的一夜!一夜!你寫在只有你一人控制的日記本里 只是,這點事,你不說,我也一本全知。放心,對外界,我守口如瓶。 * * * 你們一周前從香港到巴黎參加一個國際學術會議。 這個會,你仿佛等了一輩子。你走出戴高樂機場的瞬間,竟激動萬分地滾出兩行熱淚。太讓我不理解! 我怎麼能理解呢?我無意間倉惶踏上異國之途。根本就沒有時間儲備情感。記得我走出倫敦希絲羅機場時,漫天的大風和濃霧讓我無法看清面前的路。我無暇其他,唯有辨出一個東南西北。 你不同。你躺下的時候,那是夢,你沉在裡面。你醒的時候,那是一個神聖的象徵,你浮在上里。漂啊漂,你又回到夢中。 夢到哪裡?象徵什麼?你似乎並不真正清楚。或者你並不想它清楚。朦朧,朦朧,此時此刻,你只願朦朧,唯朦朧是美,唯朦朧是真。 * * * 你的命運也是這麼被決定的。 那一年,你學業有成,躊躇滿志。 可你,用當時你自己的話:從善如流。 可你,你真的心甘情願嗎? 夏雨該知道。 我也知道。 * * * 一撩開寢室的門帘我就後悔。可那是我的寢室,室友們都走光了,我已把它當作我自己的狗窩。隨便進隨便出,橫衝直撞。我怎麼料到你們憋在裡面呢? 啊,你在哭,夏雨尷尬地站着,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才想起你們今天去領了結婚證。我看着你們走在早晨的太陽里歡歡喜喜。你們不是說要在外面親戚家過夜,明天再回校。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又怎麼鑽到我的寢室? 我卻不知從何而來的機智,我竟毫不遲疑笑嘻嘻輕鬆地對你說:“啊,肯定是梧桐球的飛絮飛到你眼睛裡了。來,到窗前光下,我給你吹掉。”我又對夏雨說:“熱死了。幫我們買個西瓜吧。” 這顯然是假的,南京的街上到處都是法國梧桐,可那梧桐球的飛絮要到九、十月才出來煩人,這還只七月。可誰也沒有否認。夏雨乖巧地說聲遵命。一抽身溜了。 我立刻恢復原形。我問你大喜的日子怎麼哭了,又怎麼就回校了,是不是結婚登記不好弄啊。 你揉着眼,帶着哭腔說,結婚證辦得極其順利。就是因為太順利了,一出登記辦公室,你就想家。就有些後悔不該如此草率匆忙。夏雨對你的話很不開心。開始是討論,後來就爭起來。你就沒有心情到夏雨的親戚家,走着,走着,你們回到了學校,可你不想回自己的寢室,因為大柳還在那裡。你不想看她那疑神疑鬼的眼色。你知道我的寢室如今就剩我一個,你就把他帶到我的寢室。 我的心一沉! 我曾經不止一次對你與夏雨的關係發表過正面的“評估”。你卻說你總覺得他缺少一份浪漫。你還不止一次地說想故意製造些與他別離的哀傷,可他每次都嬉皮笑臉地破壞了氣氛。即使如此,我還是回說夏雨是個好同志,好同志。我怎明白還有些別的? 後來,才從你的大學同學那兒聽到一些傳說。有一個叫田野的男孩。。。可田野傷了你。夏雨是田野的好朋友。夏雨知道這一切後毫不遲疑地向你射出愛的利箭。 你那些同學有的說田野沒有慧眼,沒有福氣,有的說是命。 其實田野很快就後悔。可你和夏雨的戀情已深。重要的是夏雨碩士研究生考試落選分配到附近的一個小城工作,而你和田野都考上了碩研。你就在心裡告誡自己不要做那陳世美。 不知這些傳說是真是假。在我眼裡,你和田野如同陌人,夏雨真對你好。當我聽你說一畢業就和夏雨領結婚證,我立即表示了祝賀。 你很堅決。你說一定要這樣。你已經決定畢業後到廣州工作,只有領了結婚證,夏雨才能調到廣州和你一起。是啊,夏雨對你那麼好,你們怎麼能夠分開呢?要想不分開,要想調動,這是唯一的理由。我,我有什麼權利說反話呢?我記得我跟着說好,好好好。祝賀。 你卻對我說田野,這是你第一次對我說田野。你說去年寒假你獨自回老家過年時(為何沒有夏雨?我也沒來得及問),碰巧與田野在火車上相遇(讓人懷疑這是預謀,你試圖測試自己的承受力?)。他在你的車廂坐了一整天,他旁若無人地背他這些年寫的詩,說都是給你的。你說你一路上都沒有做聲。當你在老家的那個小站下車時,田野的目光仿佛滴血。你也幾乎控制不住自己。你都準備邀請他與你一道下車,將他帶去見你的父母。可你終於沒有。你不能放棄夏雨。你說這樣的關都過了。從此一生就跟定了夏雨。 我還能說什麼呢? 那麼,在你領結婚證的第一天,無論如何,我更不能說什麼。我記得我拼命地說夏雨是個好同志。現在想來我那是幫你錯上加誤。可是,我錯了嗎?誤了嗎?至今我都覺得夏雨是個好同志。 後來,你表示目前只是領一個證而已。你們不會現在就真的生活在一起。你甚至說與你將要工作的大學徐教授都談好了夏雨在辦調動的同時就考他的碩士生,而你也想考徐教授的博士生。 我們很輕鬆地笑起來。現在想來都可笑。那時候的我們聽到結婚,都覺得是件醜事,立即就警惕起來。再一聽只是領一個結婚證,又不住在一起,就馬上放鬆了警惕,覺得那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我們笑過之後,你說真不該與夏雨鬧小矛盾。 說曹操,曹操到。夏雨抱着個大西瓜探頭探腦。 你堅持我們三人一起吃晚飯。之後在我的寢室吹牛,之後你說不想讓大柳知道你已回學校,你要與我擠睡。夏雨便走了,幽幽地,說是與過去的大學同學擠睡。 夏雨身材魁梧,卻是個白面書生。他憂鬱的神情讓人心疼。我說他是好同志,太對了。 第三天上午你們就跟我再見,你說要早日到廣州報到。你說這樣可以早日領工資,夏雨也可以早日調動。你的眼睛明晃晃。看上去很滿足很快樂。我記得我立即就笑話你,早點過小日子囉。過小日子,是我們當時的調侃吧。很奇怪,那時的我們“憎恨”結婚兩字,卻對過小日子津津樂道。嗯,其實,我們還是想。。。。。。 你不接我的話,只悄悄說,你說的很對。夏雨真的是個好同志。他還誇你也是個好同志,聰明的好同志。這大概指的是我前天化解寢室的尷尬吧。 送你上火車時,你卻又哭了。哭得那麼厲害。我也跟着哭了。我想這與你在我寢室的哭不一樣吧。我猜,站在一旁的夏雨一定在心裡笑死啦。 然後是你給我的信,讓我心酸。讓我回想你在我寢室的哭。你詳細描寫了你那天在車站與我離別時的心情。你說你從此只有羨慕我的自由,羨慕我對事業的追求。你祝我順利考取博士生,祝我的書能順利出版。到時不要忘了給你寄一本。 * * * 接下來的兩年多,我一直“埋頭”將碩士論文改編成所謂的“專著”。那段時間我們大概通過三四封信。知道夏雨的調動手續能夠化繁為簡,我由衷地為你高興。 當我的“專著”終於出版並在大陸與港台之間引起一陣所謂的大轟動時,我卻沒有給你寄一本。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不滿意吧。我突然對一切都不滿意。對身邊工作的環境,對自己,也對書本。我想換一個工作。我想換到更南的南方。當時,那象徵着自由。如今回想起來,我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一個人竟然在一夜之間對自由如饑似渴!記得我一面爭取調動,一面報考了那城裡一位著名教授的博士生。事情做都做了,我才想到徵求你的意見。你給我回了一封短信,一封你給我所有信里最短的一封。你祝賀我的成功。你說你已生了一個女兒。還有就是夏雨也很好並向我問好。 我讀出你信中的落寞。可,我正在自身難保。我的工作單位既不准我調動,也取消了我考博士的資格。一個偶然的機遇,我奔命一般倉促逃到英國。 * * * 三年後,你來信給我一個意外的驚喜。 本來我已沒有心境去香港參加那個所謂的國際學術會議。 到英國之前,我並沒有抱多大的期望,按那種期望越高失望也越高的理論,我不該有什麼太大的失望。可我的心底卻浮出一種莫名的消沉。 也許這與出國不出國無關,只是我的年齡我的性別。 追求的東西都塌了。所謂的研究都是炒過去的乾貨。如我的人一樣,早已失去了水靈。 我常想在英格蘭的大霧裡消失,在大西洋的海水裡融化。 提交國際會議論文不過應付老闆,好把眼前的獎學金混下去,也早日混上那頂大帽子。 你信上說你也要參加那個會,並且從會議的舉辦單位香港大學那裡知道我的論文也被安排宣讀。你期待着與我在香港重逢。 我的眼前立即浮現你的笑臉。你說連夏雨都感慨我們在畢業六年後竟要在香港重見。 過幾天我收到港大某教授的信說港大非常歡迎我能夠到會並且提供食宿和機票費用。 人都聽不住好話。我便糊裡糊塗定下日程。 通知港大後,那位教授又來了個姨妹兒說知道我和你是好朋友,特意安排我和你住一間房。 突然間,我像個偵探樣開始琢磨這位教授先生為什麼那麼熱情。女性的本能讓我以為那與你有關。可你的信上那般高興地提到夏雨。又叫我不要胡思亂想。 在飛往香港的上空,我腦子裡不時地閃過這樣那樣關於你的舊事。猜着你現在的樣子。 * * * 我們仿佛從沒有分開過,仿佛在學校宿舍樓道里碰到一樣。我們大聲喧譁,互相指着說你一點也沒變。大概我們同時都想起當年在宿舍里預演過多次的握手和“台詞”:二十年不見,你依然如此年輕!!! 我們倆都大笑起來。 你說,真的,你是真的年輕,皮膚還是緊繃繃的,而我實際已老啦。我說,不,我的臉上儘是皺紋。你才是年輕,還那樣白淨。 我心裡真是這樣想,想必你的話也是真心。我們都還不老。而且我們也不應該老,因為我們並不是“台詞”里說的二十年不見,僅僅只是六年。 那麼,說明我們的心態,提了前。 對待會議,我本來是想作點兒準備的。到了香港後,看到會上那些說英語的研究中國文化的西方教授和專家,那些叫做漢學家的專家們幾乎百分之百說不來中文,看到參加會議的中國大陸香港和台灣的教授們對那些說不來中文的西方專家教授的崇敬之態,我心裡頓時竄出一股無名火!我決計不做任何準備。我在會上直通通地用中文發言。 你善意地提醒我這樣作很不受歡迎。這我當然知道。我發言的當天下午就聽一個與我共過事的大陸教授說我這樣作並不是愛國而是沒有國際學者的大家風範。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但我知道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就是一個人的本性。大概也是從那一刻起,我對所謂的“學術”徹底失去興趣,並且在心裡瀟灑地呸了一句,它娘的臭狗屎。問題是這一呸之後,心就空了。大概也是從那一刻起,我明白自己將里外不是人。 就是知道怎麼回答,我也不能對你說出來。因為我發現你如臨大敵。頭兩天認真聽別人的,做筆記。後兩天準備自己的發言。滿是“教授”的莊嚴。 直到最後一夜我們才能痛快地“徹夜”長談。 你顯得那樣疲憊和沒有信心。對我除了羨慕還是羨慕。把我的三心二意當作胸有成竹。還感嘆自己的英語不好。 你更感慨系裡的勾心鬥角,根本沒有學術自由的餘地,又嘆息國內的信息閉塞,自己落了伍。 突然,你向我打聽起田野。你說田野現在人也在英國。從你變了調的聲音里我感到某種不穩定,某種不妙。某種Negative 的東西。 你又說夏雨這些年對你其實太好。你們的小女兒聰明可愛。可自己就是忘不了一些事。 哦,你終於吐出來。在一切都定規之後。 不知為何,那一刻,我一點都沒有幫腔。我不露聲色毫不心慈手軟地把田野從我們的談話里扼殺掉。也許是那時的我太缺少愛,便覺得你太貪婪。也許因為我對一切的一切都已失望,便覺得人其實不應該希望什麼只要有個家。我沒有家,而你已經有個家,和夏雨。該知足了。 也許僅僅一種宿命而已。 後來的日日夜夜,我變得和你有些像。不斷地捫心自問:假若當時積極幫你與田野建立聯繫,現在的情形又是怎樣?還會有你的巴黎會議嗎?。。。。。。 我常常禁不住自責。 可那時我只理解你太需要出來走走。我建議你要麼聯繫到美利堅要麼聯繫到英格蘭做段時間研究。 你說你的確有此打算。你嚮往着能讀一個博士學位。可你又說不行,你不能,夏雨不可能跟你一起到美利堅或到英格蘭,他大學裡選修日語。他英語根本就不行。 天快亮時,你似乎又變了個人。你輕鬆地笑着說,只是一時想想而已。現在你一切都已安穩,做個本份的教授,相夫教子,實際很舒適的。 你卻又十二萬分肯定地勸我千萬在外面“闖”下去,立下足。只要有一線希望能夠不回國就不回國。 天吶!我才露出一些天下烏鴉一般黑的小情緒,你就讓我重溫國內的弊端種種,提醒我烏鴉雖黑,畢竟有深有淺。 * * * 我果然聽了你的勸告。一改快刀斬亂麻的方針,在縫製那頂“大黑帽子”過程中,拼着命磨洋工。那是真正的磨洋工。一面磨,一面心急火燎。為的是在戴上“大黑帽子”之前能夠謀到一個飯碗,在護照上粘上一塊橡皮圖章敲出來的鋼印簽證。 就在我焦急地等着那個鋼印之時,收到你的信說你已經到港大讀博士。你的高興溢於言表。你說之所以選擇香港是因為它離中國近,而且遲早會回歸祖國。夏雨和女兒將來會容易過來些。 我多麼為你高興。 香港,東方的明珠,東西方交接的鏈條,九條龍的鏈條。你一定會成就一番大業。我想起你那教授般莊嚴的面孔。我使勁地偷笑。 * * * 誰料到,從此,你與我長久地失去聯繫。 倒是那位港大教授不時地與我有些Email,讓我有一種預感。 預感里隱着一份擔心。 而你,就是不回答我的任何EMAIL或信。 這種預感終於證實。當時,我正站在倫敦塔上。 * * * 還記得嗎?我曾對你誇過海口,我有一雙穿透千里的慧眼。當時,你搖頭不信。 可我真的看到了在巴黎發生的一切。我差點從倫敦塔掉到了泰晤士河裡。 要是告訴你這些,你一定會大吃一驚並且無地自容。你甚至會從巴黎聖母院的鐘樓上摔下地。 * * * 也許你已經感到我的目光。大概是你踏上回港飛機之時吧。所以,巴黎會議後你突然給我來信。 你的信與其是寫給我,不如說是給你自己看。辯解、懺悔、抑或義無反顧? 這對我是迷,一直至今。 有一點肯定,你後悔不該到香港。因為夏雨和女兒都無法過來。 你說:香港,人情何等冷漠,心態何等無望。 枷鏈,閃光而冰涼。 * * * 外遇,外遇,外遇! 女人的外遇,異國的外遇,老生常談的外遇。 時代?文化?種族?金錢?人? 偶然還是必然? 禁不住想到命和運之類的東西。 也許有些事在你的命里註定要來,也許這事本不會來,可運,那變幻莫測的運,將你衝到那奔流不息的小河和小溪。 好像有位哲人說過,人不能同時踏進兩條河流。 這話近年來不斷地被人引用。 * * * 陳舊而俗套的故事,說的是一個貧窮的中國女人獨自遠離故鄉在異域奮鬥。 她苦,她寂寞,她孤獨,她甚至絕望,她美,她年輕,她溫柔,她甚至渴望…… 一個也許其實並不富有但比她富的異國男人向她伸出友誼之手,不,比友誼更進一步的手。 手心下是愛。 因為是異域因為是異族因為是這樣一個特殊的時間,這愛讓這女人嘗到從沒有的浪漫和某種嚮往已久的夢幻。 她自然嚮往。 假如這女人原是一片空白,那男人,是一個真男人,就可以恰到好處地描繪一幅美侖美奐的中西合壁風景畫,譜一曲人間新詞。 要是這女人歷史悠久? 事情就會複雜起來。 歷史悠久總是與複雜交織在一起。遲早要發生兩條河流的事。 女人抵抗掙扎。 有的重返歷史,有的禁不住誘惑。 都脫不了彷徨。 回到歷史的,天陰時,難免胸口疼。 走向未來世界的,心便擺不走那內疚。像白螞蟻駐木頭那般。木頭最終變成碎粉,心卻越來越硬,一大塊,一大塊。發青發紫發黑。永遠地淤在那裡。 你是歷史悠久的女人。你有自己的追求有自己的思想。你以為自己有免疫力。 你卻終究抵不住那金蘋果的金光。那光芒太絢麗太刺眼,讓你不得不閉上眼睛。 一閉眼,你掉進了深淵,你沉入一場金色之夢,你怎料到那金色最後會變成黑色。 你應該是有些預感的。 因為金色讓你旋暈,旋暈里你恍惚大禍臨頭。 至今還記得讀你信時的顫抖。那其實是你自己的顫抖。 讀完你的信,我去了趟聖保羅大教堂。 然後,我對自己說,你終於塵埃落定。那位港大教授已不需要與我通email。 * * * 果然,那位港大教授不再給我email。可是,你也不再給我email、信、任何消息。 一直到今天! 你仿佛從空氣里蒸發。 我到港大你系裡的網址找尋你的名字,那裡什麼也沒有。我試着到你以前在國內教書的大學網址,同樣地失望。 我的千里眼一片模糊。 我卻不想向任何人打聽你的事,包括那位港大教授。 有什麼意義呢? * * * 那一年,我回國。 那一天,我聽一位老同學的老同學說一個老同學多年前在香港因情而跳海身亡的故事。 說的人不經意。聽的人如遭雷轟。那是你的名字! 不,不可能,你的生命力那般頑強。你是那般地熱愛生命。怎會為那一點小事? 我不相信,一定是誤傳或謠傳。 對,是謠傳!這年頭,謠言滿天飛。 將我那多年不用的千里眼洗了三天三夜,用銀樣的淚水。 我一口氣從倫敦奔到蘇格蘭高地,面對海洋,企圖望到你的一點萍蹤。 地球那一頭,深藍色的太平洋,波光粼粼,風將它吹向歐大陸群山。 群山的岩壁里折射出道道金光,將我的千里眼燒得焦黃。 我開始詛咒。 我於是不斷地清理房間。 我清了十幾年的房間。 那個黃昏,我又清理書櫥。一張舊地圖和幾張照片飄飄揚揚。是那一年我們在香港時用的地圖和留影,還有一張你女兒的照片。 我們的合影里你笑得璀燦如花。你女兒好比一朵嬌嫩可愛的花蕾。 我怎能相信你會跳進海洋!你何以捨得讓那樣的花蕾孤苦伶仃! 縱使你當時受不住那藍色海水的誘惑縱身一跳,你不會真的任海浪把你捲走。你有那麼好的水性,你終會游回來。 那些嘴,那些嘴吐出的黃沫只不過泡沫!它們怎能與湛藍的海水相比?既然你在海水浸泡多日,你一定能將泡沫融掉。 * * * 舊日的習慣都在慢慢丟失,只留住夏日周末午後的一小片刻。 現在,這一小刻就要放掉。 做最後一次的紀念吧。人躺在窗邊的搖椅上,微閉那不再千里眼的焦黃眼珠,靜聽錄音磁帶里渾圓深厚的女低音。跟着那愛情的詩篇和神曲,搖啊搖。 一些舊的句子,一縷余香藏在暗紅里。 三十年前的大學校園。中午,一群嬌氣的女生總要收聽午間小說連播和每周一歌。 唱歌的她們渴着愛情渴着浪漫還渴着能飛。 結果,她們中的一些人像蛾子樣,飛向了火。 哦, 不是飛,是撲。 撲之前,輕飄飄的翅膀重載着頭和腦。 * * * 如今,翅膀斷了,再不能飛。 也好,就不會撲向火了,也就終於擺脫。 苦難也逼人不再嬌氣,更厭倦矯情。可一遇刺激,矯情和依戀便泛濫成災。 最後一次紀念吧,在搖椅里,在女低音的磁性包圍下,熏舊日的余香。人又一次泛濫成災, 紀念最後一次? 為了忘卻的紀念?老生常談。 * * * 是我?是你? 泛濫成災里,我們互相思念。 我還是固執地相信你正躲在海底某個角落,隨時會浮出水面。 我還肯定,你依然嬌氣。 終有一天你會跟我說話。你怎麼會耐得住呢? 我等着一個天降的驚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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