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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房客》(3)想佯裝糊塗,思山邊別墅
送交者: 天蓉 2012年03月09日09:56:22 於 [戀戀風塵] 發送悄悄話

    車禍後,楚筱雅已經在新澤西州莫里斯鎮的康復中心住了將近兩年。這兩年是怎麼熬過來的?楚筱雅不知道。她只感覺就像做了一場大夢一樣。

聽人說,她整整昏迷了一個星期,然後,奇蹟般地甦醒了過來。第一次醒過來時,好像能認得人,但說話時卻發不出聲音。這些情況都是康復中心的醫護人員後來告訴楚筱雅的。其實,他們也是根據加州聖約翰醫院急救中心的護士朱莉婭的醫療記錄報告而得知的。

朱莉婭在報告中寫道:“16號病房3號床位病人楚筱雅,一星期重度昏迷後,今天上午第一次醒來。當我接到趙自強的呼叫,立即趕到病房時,看見她正慢慢睜開眼睛,她好像也聽見了趙自強對我的說話聲。當時,坐在病床旁邊的趙自強極其興奮,激動得眼淚又留下來了。楚的目光逐漸轉向了他。之後,看見並認出他時,楚的眼睛突然一亮,嘴唇動了幾下,但好像發不出聲音。楚的臉上還似乎露出了一點笑容。從楚筱雅嘴角的動作形狀看來,好像是用中文叫了一句:‘小強’。然後,病人就又昏迷過去了。”

  但是,楚筱雅對朱莉婭所描述的自己這段第一次甦醒的過程,完全沒有任何印象,倒是依稀記得一點點後來再次醒來時的感覺。她記得那時,腦袋中是一片空白,耳朵里卻突然聽見了一片噪雜,睜開眼睛,看見周圍是一片白白、藍藍的糊塗景象。迷迷糊糊的她,感覺像是從什麼地方回來了!然而,卻又不知道是從哪兒回來了?現在身在何處?

  然後,楚筱雅就聽見了一個女孩(後來知道是叫朱莉婭)說話的聲音:“哎呀!哇……好了,好了!楚筱雅,你終於又醒過來了。唉,真可惜,趙自強剛剛出去。如果他在這兒,看見你醒了,他可要高興死啦!”

  接着,朱莉婭又轉過頭去,對另外一個護士說:“你知道嗎?她的那個前夫,叫趙自強的。已經在這兒守了她十天十夜了!開始整整一星期,他就沒躺下來睡過覺!這兩天,他又成天在醫院裡交涉要把她運回新澤西去的事。別看這個已經四十多歲的大男人,連女人都不如哦!剛來的那天,他一進病房,看見楚筱雅滿頭滿臉纏着紗布、全身掛滿管子、毫無知覺的模樣,他立刻嚇呆了。接着,那淚水就唰唰唰地、不停地流下來。那幾天,他的眼睛都哭腫了。”

  聽到這時,楚筱雅才有意識地動了動,自我感覺了一下。稍微一動,便覺得,全身上下是從頭到腳的疼,哪兒都不舒服。她抬眼望望自己:的確如朱莉婭所說的:手臂上插滿了針頭,鼻孔里插了兩根管子。兩隻腳、兩隻手臂,都被固定住了,動不了!她試着將腦袋稍微轉動轉動,卻感覺就好像天旋地轉了一樣,說不出的一種難受滋味。接下來,好像又不省人事了。

  又不知道過了多少個不分晝夜地昏睡、醒來,又昏睡、又醒來。當楚筱雅覺得能算得上是真正醒過來時,她已經是住在這個新澤西州莫里斯鎮的康復中心裡了。

  各種醫療手段都用上了。無數次的CT掃描檢查,無數次的開顱接骨手術,用夾板固定,訂書釘縫合,把人當機器一樣地修理,還是大修!這些平時聽起來讓人不寒而慄的玩意兒,楚筱雅都得以切身體會了一番。老實說,以上那些修理過程還算好,反正有麻藥的幫助。讓楚筱雅最受不了的是因為在床上躺得太久而長了一背的褥瘡。楚筱雅口不能語,加上她天生的固執好強本性,使得護士很久之後才發現了這點。因此,每次換床單時楚筱雅都得經歷一場撕心裂肺的疼痛。

  兩年後的楚筱雅,傷勢基本穩定,腦子逐步清醒,記憶漸漸恢復。雖然已經算是虎口脫險,但由於大腦內仍有出血病灶,加上開氣管的手術,使她喪失了語言能力。另外,由於脊椎受到損傷,無法站立和行走,只能靠輪椅代步。這時,她正在這個康復中心裡繼續接受物理治療、功能治療和語言治療。

  趙自強和妻子秦先卉每逢星期六會來看她。近來,她的身體狀況比較穩定後,有時,逢年過節時,他們便接她到家裡去。趙自強每星期還多來一次,剛出車禍那半年幾乎天天都來。他實在放心不下把一個滿身創傷的她單獨留在康復中心裡。

  不停地,也有別的一些朋友、同事來看望楚筱雅,有公司的,有華夏科技協會的,還有山邊路130號過去及現在的房客們。大家的主要話題自然是對她的處境同情感嘆一番。

  這次事故,真可以說讓楚筱雅脫胎換骨了一次。你想,一個過去喜歡嘻嘻哈哈、談笑風生的人,突然變得不能言語,那會是種什麼滋味?

楚筱雅感到得以慶幸的是,她腦中對過去的記憶幾乎沒受到很大影響。車禍前的一個個場景仍然歷歷在目。記憶中的那些情景,是屬於她的秘密,也是支撐她克服身體的傷痛,自律自己一定要堅強活下去的巨大動力。老實說,在治療和康復的過程中,楚筱雅也曾經一度感到萬念俱灰,偶爾甚至產生輕生的念頭。如此活着的意義是什麼呢?不能動、不能說、生活無法自理、凡事都得靠別人。五天之前,她在康復中心裡和護理人員及病友一道,渡過了自己四十五歲的生日。是啊,已經四十五歲了,剩下的日子不算多,也不算太少。難道就這樣在康復中心裡渾渾噩噩、迷迷糊糊、窩窩囊囊地度過一生嗎?

然而,楚筱雅畢竟是個天性樂觀的人,非常高興自己還記得過去的事情,而且還有清楚的邏輯思維能力,真是不幸中之大幸!她甚至還記起來過去最喜歡的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中的一句台詞:“我即使被關在果殼之中,仍自以為無限空間之王” 。哈哈!這句話現在用到我身上正合適啦。不是嗎?儘管我的身體活動僅被拘囿於輪椅的方寸之間,但我的思想卻仍然可以在記憶中盡情遊蕩。由此,她感覺自己有了一個活着的明確目標:一定要使這件事情真相大白!

  一個樂觀的人在任何艱難情況下都能找到活下去的理由。不過,在楚筱雅目前的狀況下,唯有這個目標,才使她體會到她剩餘的生命的價值。對,不僅僅是活下去,還要體現活着的價值!雖然她對整個事件,還有很多很多的疑點,很多很多的想不通之處,但是,她相信最後一定能弄出個水落石出。她楚筱雅這個“破解謎團的重要環節”,一定要堅持到底,笑到最後!

  一天,康復中心的護士遞給楚筱雅一張紙條,說是有一個高大魁梧的、大約60歲左右的中國男人來看她時留下的。當時她正在醫院作檢查。那人未留姓名,但請護士務必要親自交給她。護士打開紙條,攤在她面前。楚筱雅見上面用中文寫了兩句話:

  “大智者往往大愚,糊塗人方能保身!”

  楚筱雅怎麼也猜不着這是誰給的紙條。哪來的高大魁梧的、60歲左右的中國男人呢?這紙條上的話是什麼意思呢?是在善意地警告她,讓她假裝腦袋糊塗嗎?

楚筱雅感覺自己不僅是肉體進行了一次大修,思想、性格也大修了一次。過去,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人會害她,甚至要殺她。現在,她對人的看法變得複雜,城府。她知道那伙害她的人是不會就此善罷甘休的,仍然會繼續活動。也許,不能說話對她來說是件好事,起碼在目前來說,可以起到相當於保護傘的作用吧。如此看來,恐怕是需要演演戲,假裝假裝糊塗哦!

產生這種念頭之後,特別是收到了那張紙條之後,當人們來康復中心看楚筱雅時,楚筱雅便有意地表現得不僅僅有語言障礙,還思維混亂、腦袋糊塗。總而言之,要讓人們看起來,她楚筱雅已經是個比植物人好不了多少的廢物了。

為了讓真相大白於天下,她要做些什麼呢?首先,她需要把整個事情的前前後後想清楚,將錯綜複雜的線索和人物好好地整理一遍,理清來龍去脈。因此,楚筱雅開始進行她的計劃的第一步了:在腦袋中整理、歸納過去的信息。

 

對,就先從山邊路130號別墅想起。楚筱雅腦海中浮現出那棟暗藏玄機的獨立房屋;浮現出別墅中住的那些形形色色的房客;浮現出那幾個和楚筱雅同居一個屋檐下好幾年的嘻嘻哈哈的朋友們;還有那些種種甜蜜而溫馨的人和事……

 

  山邊路130號是一棟兩層樓的獨立家庭住房。座落在新澤西州中地花園城和魏可夫的西南角交界處。開車從曼哈頓北邊的華盛頓大橋出發,過橋後沿着新澤西州的四號公路,然後又轉到208號公路。從伽佛出口下來之後,右轉再左轉,又左轉再右轉,20分鐘左右便到了。

  山邊路130號所屬的中地花園城是一個人口不到七千的小鎮。居民中大多數是中產階級的白人。黃面孔和黑面孔都很罕見。山邊路其實並不在山邊。附近也看不見有山的影子,頂多有一些像丘陵地帶的小坡。

  新澤西州又被稱作“花園州”,的確不無道理。這兒有春天的鳥語花香,夏季的一片鬱鬱蔥蔥,秋天有令人心醉的遍地紅葉,冬季則有鋪天蓋地的皚皚白雪。

  就在這花園州的花園城的山邊路130號,聚集了七、八個中國人。這幾個人都是在中國大陸改革開放之後,前前後後到美國來讀書或工作的留學人員。因此,在這個以白人為主的社區里,時不時地便晃出幾張黃面孔來,就象在一盤青綠的生菜沙拉中,摻進了幾顆煮熟的黃豆似的,這味道就不太一樣了。

    

這個住宅原來是建於70年代的殖民地式的房子,但後來改建添加之後,變得又方又大。外面看起來是兩層,每層都有一千八百平方英呎左右。上到二樓上,橫在樓梯口的是一條長長的走廊。朝右走,通向三個睡房;朝左走,又通向四個睡房。哇!一個房子有七個睡房,的確是一種一般家庭的獨立屋中少見的、奇怪的布局。七個睡房每個都是稜角分明的方形,排列在走廊的兩邊。初看起來,真以為自己走到了汽車旅館的樓上。也正因為如此,房主才把這棟房子拿來出租。七個房間租給了八個房客,四男四女,全是中國人。

 

  楚筱雅租了東頭那間最大的房間。一晃眼就已經住了兩年多。這是一個星期天,她懶洋洋地在床上賴着,考慮着如何來撮合趙自強和秦先卉之事。

  秦先卉剛三十出頭,是楚筱雅在華爾街認識的朋友。在世貿大廈里福建省的一個中資公司上班。楚筱雅覺得秦先卉配趙自強挺合適的,盤算着今天請他們先到一塊吃個飯。

  楚筱雅正在床上一邊想,一邊閉目養神。突然,樓下廚房裡的煙火警報器“嗚……嗚……”大叫起來。這種警報器的聲音非常之尖,非常之響。那是一種聽了讓人極不舒服的頻率。楚筱雅望了一下桌子上的電子鐘“才幾點嘛!真該死!誰就在用爐子了?”只好趕快忙着穿衣服。不過,過了幾分鐘,已經聽見隔壁的“高跟鞋”咚咚咚的腳步聲。楚筱雅的動作就放慢了一些。接着,聽見高跟鞋的聲音已經往樓下去了。

  高跟鞋奔跑到樓下的廚房,只見滿屋濃煙,夾帶着大量的水蒸氣,白茫茫一片。廚房牆壁上的三個警報器全部都在尖叫。煙、汽的來源則是電爐上的一個小鍋中幾乎已經燒焦了的稀飯糊糊之類的東西。下面的電爐紅彤彤的,爐火正旺。高跟鞋趕快關掉電爐,取下小鍋放到水池裡。只聽見“嗤嗤……”的一聲響,再開足水龍頭嘩嘩嘩地沖。這時,楚筱雅也下來了。打開了廚房裡的所有窗戶和通向後院的玻璃門,濃煙才逐漸慢慢地散去了。那撩得人心慌意亂的叫聲也慢慢地輕了下來,還留下一股蚊子似的叫聲,迴蕩在空氣中。

  高跟鞋和楚筱雅做完這一切,楊華和謝菊也陸續下樓來了。高高瘦瘦的楊華,身着一襲粉紅色長及腳背的睡衣,更顯得苗條修長。站在旁邊的高跟鞋,雖然穿了一雙底層有兩英寸高的拖鞋,仍然只和她肩膀一般高。高跟鞋自感形穢,悄悄地一個人穿過開着的門,走到後院的游泳池旁邊去了。

  謝菊好像沒睡醒的樣子:“怎麼回事啊?老公把我從夢中叫醒,說是樓下起火了,趕快去偵探一下……”。

  楚筱雅笑着說:“你的這個埃倫,他為什麽自己不下來?”

  埃倫是謝菊的丈夫,在國內是一個頗有名氣的通俗音樂作曲家,曾為好些電影和電視劇配過音樂。他來到這兒是想把事業他的音樂事業往國外發展發展。

  埃倫一點也不像圈內人物。他性格內向,內向到怕見人。謝菊和他租了樓上的主臥室。內有廁所,關起門來自成一統。這樣,他便很少下樓。下樓也沉默寡言,不與人搭腔。有時碰上像筱雅這種多話的人,便問一句,答一句。不問便不答。高跟鞋說他是:“一個怪人!”。

  謝菊說:“別提他了,真要是起火房子燒着了,看他還能躲在樓上不下來嗎?”又看看在水池裡的鍋子:“不過,是誰在煮飯呀?”

楊華攏了攏披在肩上的長髮,皺皺眉頭,癟癟嘴:“那還有誰?我告訴你吧,一定是那“夫子”老先生。早上,我在窗戶口,看見他駝背彎腰,‘歪伯兒歪伯兒’地朝鐵路邊那條小路走過去了。”又加了一句:“我看這夫子啊,離老年痴呆症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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