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房客》(4)見故事紛呈,樂人物喧譁 |
送交者: 天蓉 2012年03月10日08:42:55 於 [戀戀風塵] 發送悄悄話 |
這時,他們口中所說的外號“夫子”的老先生,還正在離家不遠的圓盤道附近悠哉悠哉地邁着方步。夫子穿一身土黃色的舊西裝,黃卡幾布褲子,勾背彎腰,骨瘦如殼。從遠處看側面,他像一個馬糞紙板剪出來的人影,攔腰處折了一下,成了120度的鈍角。這個鈍角慢慢地在地上移動。 走近了,才發現這“人影”原來有眉有眼、能喜能悲。老先生在土黃色的西裝里,不合時宜地穿了一件棉綢料的棕黃色相間的花襯衫。鼻梁上架一副墨鏡,口中念念有詞,正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夫子其實並不算老,不過四十加五而已。是江西省XX縣人氏,姓孔名原。據說是出身於當地的一個名門望族。另外,夫子自己對其家族的歷史也進行了一些研究和考證。得出的結論是,他的祖先與山東曲阜的孔夫子家族是沾得上點關係的。孔原對古典文學和詩詞歌賦頗有才華,情有獨鍾,因而得了個‘夫子’的外號。但後來讀大學時,陰差陽錯,學的卻是生物專業…… ……夫子想着往事,不知不覺快到山邊路了。忽然一股燒焦的飯香味撲鼻而來。正有些納悶:這是哪家美國佬的麵包烤焦了吧?突然想起自己的一鍋綠豆稀飯還在爐子上熬着呢。呵!不要燒着了房子可不得了。趕忙快步回到了130號。 進門見一切平安無事,四個女同胞都已幫他處理完畢,才放下心來。不過,當看到自己的綠豆稀飯,已經成了冷水泡的焦米鍋巴,心疼得像爐火燒傷了他的指頭似的。“可惜呀!可惜呀!多香的一鍋飯!”“我今天早上計劃的綠豆稀飯配油炸花生米,吃不成了……”。 楊華聳聳肩膀:“要不是高跟鞋下來的快,鎮上的救火車可能就要開過來了。” 夫子沒聽清楚楊華在說什麼,仍沉浸在自己早餐的食譜中:“唉,只好拿昨天的剩飯再煮點稀飯了。”脫下西裝,便去專心洗刮他的那隻燒焦了的不鏽鋼鍋。 楊華注意到夫子身上的花襯衫是女式的。美國的衣服扣子開的方向男女有別。夫子根本不知道這點。“不知道哪個周末去逛家庭車庫市場買來的。”楊華心想。幾年前,在芝加哥大學修博士學位的時候,自命清高的楊華對那些總去買舊貨的訪問學者們,一向是嗤之以鼻的,經常要嘲笑奚落一番。後來,她也知道這樣使得她得罪了不少人。加之現在已經不是10年前剛剛來美國時的那個21歲的小姑娘了。嘴巴不應太刻薄。楊華提了提她的粉紅色的長睡衣,邀着謝菊一起上樓去了。 楚筱雅好奇為什麼夫子每天都要花這麼多的精神做那三餐飯。看起來又不是什麼烹調高手。老婆孩子都在國內還沒有來,簡單吃一點方便食物不是很好嗎? 這一問,打開了夫子的話匣子:“哎,你不知道嗎?孔子說:‘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烹調是中國文化的一個重要部分。孔聖人尚且如此,何況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呢?”。 夫子對楚筱雅說:“我哪有你這麼好的命哪,經常有人給你做好吃的送來。我可得自己做。”夫子指的是趙自強經常給楚筱雅做菜送過來的事情。 高跟鞋打開玻璃門,從後院進來,對楚筱雅說:“筱雅姐,你可能不知道,孔老師的太太是國內做川菜的名廚師。孔老師的胃是被他太太調教出來的啦!” 這屋裡的中國人,只有高跟鞋對孔原最尊敬。她從不稱他為夫子,而尊稱他為“孔老師”。八個人中,孔原是年紀最大的,高跟鞋年齡最小。只有高跟鞋對孔原熱衷的那些唐詩宋詞之類的老古董感興趣,誠心實意的當他唯一的聽眾。 高跟鞋的確姓高。不過她的原名叫高莉莉。一年前才從紐約上州的水牛城畢業,來新澤西州找到了工作。 高莉莉在17歲那年,跟着在羅切斯特大學做訪問學者的父親來到美國。爸爸和媽媽原來都是武漢一個工科大學化工系的教授。爸爸出國前的那一年,和媽媽離婚了。離婚後,過了兩個月,媽媽就和系主任余叔叔結了婚。 小時候的高莉莉能歌善舞,善於模仿,在舞台上表情真摯,舉止大方。然而,逐漸長大成人後,她先天的缺點便顯露出來了:體型不好,屬於矮矮胖胖的身材。特別是身高,長到1米45左右,就怎麼也長不上去了。出於自卑,高莉莉再也不想看見過去在少年宮一塊跳舞的同伴們。看見她們修長、苗條的身材,高莉莉的妒嫉心加自卑感油然而生,巴不得躲起來才好。那年的爸爸媽媽又經常在家裡吵架。他們倆說不上三、五句話,就爭辯起來。家庭氣氛像一個隨時都會一觸即發的火藥箱,要靠着緊張和小心來維繫。 長不高的身體及家庭的變故,不僅打碎了莉莉童年時代的芭蕾夢,還改變了莉莉的性格。她變得內向、深沉、寡言少語。再後來,爸爸為她辦好了一切手續。她巴不得趕快逃到美國來。 也不知道為什麼,在美國的一年高中及四年的大學生活,使高莉莉的自信心又恢復過來。也許由於美國學生的獨立自主意識?也許是由於他們對人權、隱私權的尊重?也許是因為美國人大胖子太多了?在這兒,高莉莉發現自己的身高並不成為人們的笑柄。當然,莉莉很重視打扮自己,用高跟鞋來克服自己的缺點。莉莉有一付甜甜的,逗人喜歡的東方式的娃娃臉,細膩白皙的皮膚,濃眉下一對善解人意的大眼睛。有一種某些美國男生所欣賞的中國女孩的的溫柔和莊重。 別看高莉莉在這幾個人中年紀最小,可她最能觀察、分析人的心理。觀察分析起來深刻而又細緻。這與她在大學所學的專業有關係。她學的是特殊教育,兒童心理專業。 基於對父親的理解和同情,高莉莉不由得對孔原也產生了一種同情感。孔原的行為舉止使她經常聯想到自己的父親。他們兩個相同的一點是:都是屬於國內那個多災多難的年代裡培養出來的知識分子,能吃苦耐勞,勤儉節約。不同的是:父親的性格更內向。孔原呢,卻是成天嘮嘮叨叨,擺出一付生不得志,懷才不遇的樣子。有時,還經常重複地說起他中學時代作文得了頭等獎之類的的輝煌業績。 “我是生不逢時呀,正要升大學,就碰到了文化大革命。後來,好不容易才弄進了共產主義勞動大學,成了個工農兵學員。要不然哪……” “要不然哪,如果你生在唐朝或宋朝的話,你的作品就可以留名千古囉!”。孔原對高跟鞋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下樓來的楊華接了嘴。不過,大人大量的孔原並不在意,繼續說: “那到不見得要回到唐宋時期。能正規地上北大中文系,或者復旦大學的中文系,然後成為詩人、作家,也許就已經寫出不少好作品了。可是,我呢,寶貴的青年時代只好在農科所幹些沒用的活。當然還有,那沒完沒了的政治運動,耗盡了一代人的青春。”又對着楊華搖搖頭:“那個年代的事,象你這樣的年輕人是無法理解的。”楊華笑了笑:“也許吧。後來呢?”“後來?後來靠我的一個親戚幫忙,給我聯繫到這兒醫學院的實驗室里工作。原來,我以為到美國工作應該不錯吧,來了之後,……唉,真是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啊!” “這是什麼意思啊?”高跟鞋的眼睛瞪得溜圓。 “唉,在那個實驗室里,我的工作除了每天洗無窮無盡的玻璃杯子瓶子之外,就是殺老鼠。殺老鼠之前,帶上白白的乳膠醫用手套,感覺還不錯。不一會兒,那手套上就沾滿了老鼠的鮮紅的血。那時,我每天都要殺十隻以上的老鼠。殺得我頭皮發麻。晚上睡着之後作的夢裡也儘是老鼠的眼睛。那一年半的日子真是不堪回首呵!” “哇,太可怕了,那你還不如回去咧!你在農科所不用殺老鼠吧?你現在出國來鍍了一下金,回國去可能可以當官哦。”楚筱雅插了一句話。她在餐桌旁吃早飯,聽到殺老鼠,好象飯都吃不下去了。 高跟鞋替夫子回答了一句:“這已經是過去的事了。現在孔老師已經換了一個工作。老婆兒子也快從國內出來了。” 夫子搖頭晃腦地說起來:“現在回國,已經晚矣!況且本人又不是某方面的專家。我還想當官?沒門!國內的用人制度就是這樣。正如古人說的‘馮唐易老,李廣難封’啊!……” 楊華又聳了聳她的肩膀:“你還想‘封’啊?封你當什麼?讓我們房東封你當個管家的,他還得經常打911請消防隊來救火呢!” 夫子這次不高興了:“那只是件極偶然的意外事件嘛!你怎麼老拿來做文章呢?” 夫子兩隻小眼睛從近視眼鏡的鏡框上望出來,瞪着楊華,有點生氣地說: “我做事情,一貫都是很仔細、很小心、很嚴謹的。大丈夫守之者道、待之者時。我孔原這輩子時未待到,道還是要守的。我做工作從來就講究精益求精。在實驗室里殺老鼠的技術我不敢誇張,那種工作實在太恐怖了,只好閉着眼睛殺下去!可是,我洗玻璃瓶子的質量肯定是第一流的。連世界水平的專家都說我洗得乾淨。只不過,洗的速度慢了一些,稍微慢一些……”。 夫子說到這裡,語氣有點不自在。因為他想起來了,當時就是因為他的動作實在太慢,那個實驗室的教授才把他辭掉了。當然,從此夫子也就結束了殺老鼠的惡夢。反正已經有了綠卡,大丈夫何愁找不到工作呢? “你現在做什麼呢?”楚筱雅問夫子。 “我在一家‘品特’公司幫忙。” “什麼?” “就是一家中國人開的印刷公司。” 夫子在大學時學了幾年英語。讀的能力馬馬虎虎,口語卻完全不行。來美國幾年全是為中國人幹活,只與中國人打交道,英語幾乎沒有長進。由於發音不太準,說出來的英語美國人聽不懂,中國人也聽不懂。好在新澤西華人很多,英語不好也照樣過日子。 這時,謝菊下樓來了:“趁你們幾個都在,我們今天把廚房、客廳還有地下室等地方都打掃一下吧。”謝菊又對夫子說:“你們幾個男生用的廁所,又髒、又亂,慘不忍睹,是不是也趕快清掃一下?今天下午老齊他們一家都會過來游泳,看到廁所贓成那個樣子不太好吧。” 謝菊是房東老齊多年的朋友。因為是房東的朋友,她和這幾個人說話的口氣,就有了點二房東的味道。 男房客中,夫子住了最小的一間。房租最便宜,每月才300美金。大小十平方米左右。放了一張床,一張桌子,一個書架之後,所剩的空間也就不多了。 住在右邊頂頭上較大一個房間的男士名叫王步遼。也是房東過去的朋友。據說在國內時與‘六四’有關聯。事件剛一過,就趕快以訪問學者的身份,來到了美國。老婆孩子也弄到了加拿大。一到周末,就開車直奔加拿大。星期一上午才開回來,又直奔學校上班去了。平時大家不怎麼見得到這個人,當然也不能指望他打掃廁所。 上樓後,往右靠廁所的那間房,住着一個在哥倫比亞大學學金融的博士生,叫劉軍,功課很忙,也很少露面。 謝菊對夫子說:“你管管他們兩個啊!其實,也就是每次用了廁所之後,將洗臉池抹一抹,馬桶刷一刷。又花不了多少時間,不過舉手之勞嘛!” 夫子搖頭晃腦地:“我有什麼資格管他們,我這個人從來就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的。” 不過,這次夫子的腦瓜有點靈活起來,眉頭一皺,小眼睛一轉,又對謝菊說:“這樣吧,你去和房東商量商量,廁所歸我打掃。每個月我少交10元錢房租。讓他們二人每人每月多交5元。” 聽到這話,坐在那邊飯桌邊上吃早飯的楊華和楚筱雅都笑了起來。楚筱雅說,那不就10元錢嗎?夫子說:“我不是這兒的困難戶嗎?在印刷廠打工賺的錢太少了!孟子說:‘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我現在是窮而不達,自身難保囉。”楊華又忍不住了,挖苦奚落了夫子一頓: “夫子啊,想不到你還真是個‘兒時的神童,青年時的才子’,這麼會算計!不過嘛,在這點小事情上算計這十塊錢,只不過證明你現在的確已經人到中年,成了個‘凡夫俗子’,離‘老不死’也不太遠了。” 謝菊聽了這話,心想這個楊華,一張嘴也太刻薄了。不過,卻不見夫子生氣,還自己說自己,是老了,是老了。廉頗老矣!哪能和你們這些年輕人比呀!不過嘛,我在你們這個年齡的時候,也還是曾經有點小名氣的呵,那時候…… 謝菊見夫子又要嘮嘮叨叨提起他的過去,也忍不住頂了他一句:“哎,別像祥林嫂似的,總重複那幾句話。今天趕快去打掃衛生吧!你那十塊房租錢,你自己去和老齊說。你不是已經和他商量好了,等你的老婆來了和他一起開餐館的事情嗎?你自己和他談談,我可管不了。” 原來,夫子腦海中正在盤算着一個好計劃:老婆張君香是江西飯店有名的廚師。擅長川菜。而房東在紐瓦克的餐館正需要一名川菜師傅。老齊還說不僅僅是找大師傅,實際上是想找合作夥伴。因為老齊本人正在籌劃一個他更感興趣的進出口公司。這時,夫子的老婆和兒子的簽證都已經辦好了,再過幾個月就要來了。這不正是‘瞌睡碰到了枕頭’,現成的好機會嗎?夫子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心想,下午老齊過來這邊的時候,趕緊把這件事定下來。10元錢的房租的事就暫且不提了。想到這點,才起身彎腰駝背地上樓打掃廁所去了。 下一篇:猜神秘數字,觀房東一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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