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出遊

早已許妻與子要到外走走，看看歲尾了，妻說：我們去北京吧。
於是，就去北京。

天，似乎晴朗，正說這天咋跟春似的卻起了風了，漫天的風一吹，竟還有些寒呢。立在細寒的風裡，撫着哲兒的頭，看妻微斜着身子到街對面的量販里購物，陽光，從妻的肩頭延過來，剌得肉眼到底分不清那是妻或是一株斜斜的柳呢，一愣怔，竟回了初戀的時光里了。
——十幾株柳，頂多也就幾十株柳吧，擠擠擁擁的立滿潁河的坡里，水面上騰起的霧，如咬着食指害羞的女孩子呢，想靠近我與妻，不敢哩，妻卻吃吃一笑，跑進霧裡了。——那時，我對妻說了句什麼話呢？
“你愛吃的馬奶子葡萄沒得賣，給你買了些小金桔。”妻不知何時提了一袋水果到了我跟前，看我一眼，淡淡的笑：“喂，你這是咋啦？”說着，抽出右手往我眼着晃了晃。
“沒什麼——快到發車時間了，我們到候車室去吧。”我鬼秘地沖妻一笑，扯起哲兒的手，哲兒扯起妻的手，一家三口去了火車站候車室。
風和陽光，吹亮了間或有幾隻鴿子落下的廣場。

11點45分，火車駛出車站。
哲兒與妻相對着依車窗坐了，妻不停地啟發哲兒誦一些出遊的詩句來，聽着聽着，心裡舒坦得就想合起眼睛睡一忽兒。忽然就瞥見了鄰座一位青年手拿的報紙，赫然入目的是一行大字標題《拉登又放狂言了》，便想借來一讀，可終沒借，是不想讀了。越過氓山，過黃河，哲兒的小臉直想穿透車窗玻璃，一個勁兒往外看呢——
“黃河遠上白雲間，”妻又啟發哲兒背寫黃河的詩。
“這裡的黃河咋這樣小呢？”哲兒問。
“因為黃河沒有發怒。”我漫不經心地回答兒子。
“黃河什麼時候發怒？”兒子追根刨地。
“忍無可忍時。”我撂下這句話就站起身來想去小解。“爸，你幹啥去？”哲兒扯着我的衣角問。
“我已是忍無可忍時。”我刮了一下哲兒的鼻子，小傢伙困惑地看看我，又看看他媽。妻咬着嘴唇想笑哩，輕輕地搬過兒子的頭對着兒子的耳根耳語了幾句。
“我也去小便——我也是忍無可忍了。”
於是，哲兒與我一同親自到了衛生間。我們倆分別小便。
兒子竟指着我的尿說了句詩來——“飛流直下三千尺。”

回來與妻說了兒子在衛生間的話，妻竟眉毛一皺，嗔我一句：“兒子跟着你非學壞不可。”

車行河北境時，天釅釅黑下了。
看窗外一閃即逝的點點燈火，遙遠而迷離，空曠又靜寂，恍然就覺得自己是那燈火中的一點吧，在夜裡風裡亮着，沒人注意，也不必讓人注意。是哲兒的一聲“餓了”讓我陡然回到了人世：“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吟了這句詩後，領了哲兒到八號餐車吃晚飯去了。
火車上的飯食兩個特點，一是價錢貴二是味道寡。點了兩碟小菜，要了一瓶啤酒，一聽飲料，與兒子對飲起來。
“明月幾時有？”我吟上句。
“把酒問青天。”哲兒對下句。酒水沒讓我醉，是哲兒的詩句讓我醉了，終於醉了。

21點50分左右，車到北京西站。
伸了伸筋骨，隨人流將妻攜子出了站，晚風一吹大覺得冷了，沒顧上多看街景，打了的直赴大柵欄街，住進了紫雲軒。
哲兒嚷着看電視時，我已大有困意，眯起了眼睛了。
妻說：你不老說在外睡不着麼，這就咋想睡去了呢？
你就是我的家呀——我隨口說出了今上午苦苦尋覓的初戀時的這句話來了。
妻的眸子一垂，在燈光和我的注視下，漸漸迷朦成霧氣中的白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