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一個晚上，因為安排一位患者去瑞士接受抗衰老治療耽誤了時間，回家的時候已經很晚。開車進了小區，前面有個人踉踉蹌蹌走着，看得出來喝多了。已經夜深人靜，我不能鳴笛提醒他，就接連晃了幾下大燈，他察覺身後有車了，腳步蹣跚走到綠化帶邊上，蹲在地上開始嘔吐。我和他擦身而過的時候，他忽然仰面朝天躺在地上癱倒了。我趕緊下車跑過去扶他，這才認出他是我的鄰居，只不過彼此不太熟悉。

　　本想扶他起來，實在不行就送他回家，沒想到坐在那裡跟他聊了很久。他說他隔三差五就得參與到酒桌車輪戰裡面去，小區片綠化帶是他應醉酒歸來的必經之地。他喝的真不少，酒氣熏天，但好像腦子很清醒，還能講得出一些道理來，顯然久經酒局。我扶他走到綠化帶一側的椅子上休息。

　　“就當做好事吧。每回吃的鮑魚魚翅全都貢獻給這兒了。”他指着不遠處蔥蔥鬱郁的花木，還不忘開玩笑，“你瞧那花兒，那草，個個長得肥頭大耳，日子很小康咧!”

　　他說他每次喝醉了回來都要在這裡吐個痛快，然後點上一顆煙席地而坐，思考人生。我覺得這是醉話，見他執意不肯由我扶回家，就打算告辭。他卻拉着我胳膊不放，非要和我聊幾句。他說現在不能回家，得讓風吹吹醒，不能吵醒老婆，不能影響她休息。

　　我看得出他不是酒鬼，醉話都說得條理清楚，頗有道理。陪他坐着，聽他絮絮叨叨說了些這種男人平常不太會說起的話，已經深夜，他似乎清醒了些，看看手錶，吃力地站起，身體在原地晃悠打轉，友好地和我告別，朝前面黑漆漆的夜色中走去。

　　我上了車，沒來由耽誤了不少時間，有一點點懊惱。我發動車，下意識地看看那個人，他搖搖晃晃走了幾步，跌倒了，沒再爬起來。

　　我最終還是決定把他送回家，深更半夜躺在戶外不太妥當。他迷迷糊糊帶着我到了他家，抖抖索索開了門，他連鞋都沒換就癱在沙發上。家裡很靜，妻兒已經睡了，客廳燈開着。他倒也老實不客氣，說麻煩我淘個毛經給他。我搖頭笑笑，去衛生間幫他淘毛巾，熱水器開着，流出來的水暖暖的。我把毛經遞給他，他請我坐。茶几上擺着一盤水果，一杯淡黃的飲品。他指着那兩樣東西說：“這水果暖胃的，那是蜂蜜水，解酒的。”

　　他的臉上海泛着酒氣，但我看得出他心裡很溫暖，幸福蕩漾在臉上。

　　他讓我自己倒了杯水，又說起他的事來。他們剛結婚的時候事業遠沒有今天順利，新婚不久就為了工作壓力和生活瑣事爭吵，各自的脾氣都流露於外，他忙着要在外面打拼應酬，經常晚歸，而且通常帶着一身酒氣，往往免不了爭吵。那時候他心裡很不快活，自己在外打拼應酬，妻子好像不但不理解，還限制他出去喝酒吃飯，似乎全然不懂他的苦。

　　“後來慢慢就懂了，我倆都學着相互體諒，我理解她，她也支持我。她升職了，我那點事兒也慢慢做起來了，這才想到當初的爭吵，那時候的火爆脾氣，都是糊塗。也不知道啥時候開始的，每次喝醉了回來，她不罵我了，要麼悄悄睡着，要麼準備好這些。”他指指桌上的水果和飲品，“那時候我喝醉酒，從來理直氣壯進門就躺下，現在不了，不讓她忙前忙後，清醒點兒了才回來。相互體諒，就沒爭沒吵了。”

　　他借着酒說了很多通常根本不可能跟一個男人說起的話，我也聽到了一段通常不太可能從一個男人口中聽到的故事。那盤水果，那杯飲品就在我眼前，那是一種生活。男人在外面無論多麼風光或者多麼辛苦，終歸離不開生活中普普通通的小幸福，離不開溫暖的家，同樣懂得感恩，只是很多情況下，不善於表達，忘了表達。

　　他說夫妻倆做得了朋友，才能做得成好夫妻。他現在事業很穩定了，就想把一切能給予的都給妻子，感謝妻子的關心，感謝曾經在艱難中攜手熬過去的那些同舟共濟和不離不棄的日子。現在的他們，他支持她的工作，她理解他的辛苦，夫妻間少了最初那種甜膩，但多了溫暖，就像一盞燈，照得見通往幸福的路。

　　從他家出來已經很晚了，有點不可思議的晚上。我走在夜色中，抬頭望望他家的窗，淡淡的燈光透出來，照着夜晚，也像照着回家的路。沒有這溫暖的光，回家的路會很漫長。

（李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