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千年的女巫》之 宿命 43 刺史府(上) |
送交者: 漢代蜜瓜 2012年09月24日10:33:10 於 [戀戀風塵] 發送悄悄話 |
刺史大人得到女皇陛下的手諭之後,誠惶誠恐,立刻下令將母親從牢中帶出,交給前來傳旨的程思德和武明豐,並積極安排他們連同母親一起住在刺史府的後院。那個時候母親已經被牢獄生活和病痛折磨得奄奄一息。雖然張大娘一直托人往牢裡送藥,卻已經無力回天,母親的身體一天天地衰弱下去。送進去的藥,只能將這個過程反反覆覆,延長日子而已。 程思德打聽城裡最好的婦人科醫生,那醫生只是搖頭,說道:“想吃什麼就做什麼,想要什麼就給什麼,讓她過兩天舒心日子,準備後事吧。” 他立刻急了,一邊問母親有什麼心願,一邊派人火速循着官道往東走,沿着驛站迎接我們,給我們送信。 張大娘聽阿丑的婆婆說,鎮上原在巴州城裡做生意的一戶人家,因為兒子在揚州開了更大的鋪子,生意更加興隆,這邊要將生意和房子一起頂出去,於是建議張大娘提早賣了鄉下的房子和地,將這個鋪面頂下來。 張大娘那時剛剛將阿丑出嫁,沒了後顧之憂,立刻帶着阿牛哥,跟阿丑婆婆借了些銀子,再加上自己的一些積蓄,跑到巴州城跟那老闆談,雙方看在鄉里鄉親,又是阿丑婆婆的面子,各讓一步,以極好的價格成交。張大娘付了些定金,先住進房子,打掃起來。 她沒有忘記去獄中探視母親。母親出獄前看過一次,第二次去探,才恍然聽那獄婆說,母親已經被放出去,母親跟兩個從洛陽來的官差一起住在刺史府。 張大娘硬着頭皮守在刺史府的來往道路上,終於看到程思德的打扮氣派與眾不同,揣度他便是京城來的官差,立刻求見母親。 張大娘看看母親的光景,便知道她時日不多,於是建議將母親挪到她新買的房子裡,方便照顧。 母親在刺史家住得並不舒服。這幾日刺史夫人時不時地前來噓寒問暖,替自家的老爺說情道苦,擾得她不勝其煩。 她感激地望着張大娘,聲音微弱地說:“太麻煩你了。”眼神和語氣都表明了,她寧願住在張大娘那粗陋的平民之家,也不願意待在富貴榮華,衣食周全的刺史府。 住在張大娘家,刺史府依然送來半根人參。就是這半根人參,讓母親撐到我回來跟她見最後一面。 母親過世後,刺史夫人親自上門來弔孝慰問。當時我和阿牛哥跪在靈前酬答來往客人。我家在巴州城裡並無親戚,只有年張大娘親家的親戚,以及探監時認識的幾個獄卒獄婆。這些人,不管是誰的人情,有沒有收受賄賂,都或多或少地關照過我母親。我和阿牛哥恭恭敬敬地給他們磕頭,接受他們的慰問。 雖然身穿素色,綾羅綢緞就是綾羅綢緞,刺史夫人衣着華貴,前呼後擁地進門,在母親靈前上了一柱香,送上祭品,抽出手巾便放聲大哭,哀哀地訴說刺史大人被下邊的人蒙蔽,判案有所失,不知道母親的身體遭到這種程度,照顧不周,以致釀成大錯云云。 我跪在旁邊冷冷地看着,心想貓哭老鼠大約就是這樣的吧。她們這些貴人們,何曾將我們百姓的生死掛在心上?這滿城裡為生計忙碌的芸芸眾生,多一個少一個於他們這些終日食酒肉,穿綢緞的人有什麼關係?這些人每天風餐露宿,含辛受苦,他們的存在就是伺候貴人們的。他們種了糧給貴人們吃,貴人們每日家裡水溝里出了的剩米,夠窮人一家吃一天的;他們織布給貴人們穿,自己寒冬臘月凍得瑟瑟發抖;貴人們出門,窮人抬轎;貴人們自己不洗衣不煮飯,於是買來窮人家的兒女們做下人。這些人死個一個兩個有什麼關係呢?他們有錢,他們有錢可以買到一切。 包括人命。 送走母親回來,我在張家躺了半日。快到晚飯的時候,張大娘悄悄地進來,說道:“刺史夫人又要見你呢,怎麼辦?” 我茫然地往着房梁,說道:“麻煩乾娘請進來吧。” 張大娘悄悄地又退出去。刺史夫人在悠蘭的陪伴下進房。她的那些前呼後擁的丫頭婆子,大約都被悠蘭擋了駕。要說接人待物的厲害,沒有人比宮中出來的人更訓練有素。 刺史夫人左右看看,接過春雨奉上的茶,一屁股坐在我的床前,訕訕地說:“這房子雖然樸素,收拾得倒也乾淨。只是這寒門小戶,要什麼沒什麼,倒也不是太方便。何姑娘在巴州還要住幾日吧?不如連同程大人和兩位武大人一起搬進刺史府,可好不好?” 我淡然地說:“阿草原本就出身草門,這房子對我來說已經是天堂了。” 刺史夫人道:“啊喲,這不是還有兩位伺候的姑娘,更有幾位大人,這麼窄小的院落,如何住得下呢?刺史府呢,別的倒還好,就是空房子還有幾間,另外有門通往大街,幾位貴客住着不會拘束的。” 我的姿勢沒變,卻說不出什麼話來。悠蘭在旁邊聽了,插嘴說:“何姑娘身子虛弱,無力多說,我替姑娘多謝夫人。幾位官差,有公務在身,自會去住驛站,我們幾個住得也還寬泛,不妨事。” 刺史夫人被堵得無話,過了一會兒,乾笑一聲,轉頭對悠蘭說道:“這位姑娘怎麼稱呼?” “在下悠蘭。” 刺史夫人清了清嗓子,道:“老身有幾句私房話要跟何姑娘單獨說說,悠蘭姑娘可否成全?” 悠蘭看看我,沒做聲。 我清冷地說:“悠蘭姐姐,你且去吧,等下我自會叫你。” 悠然悄然退出,將房門虛掩。 刺史夫人站起來打開門四處看看,確信窗外無人,又將門合緊,坐在我身邊,頓了頓,才開口道:“何姑娘,令慈的案子,可能真是我家老爺失察。現在這案子到底怎麼回事,我家老爺還是一頭霧水。當時在事發的山裡發現兩具無人認領的屍體,一大一小,一男一女,兩個人的年齡跟你母親的供述相符,因此我家老爺就定了案。沒想到過了這些日子,又跑出一個何姑娘,我家老爺才醒悟自己斷錯案了。他特地讓我來給何姑娘陪個不是。令慈已經過世,人死不能復生,還請何姑娘大人大量,莫要跟我家老爺計較。這次的喪事以及之前的請醫吃藥,大約花了不少錢吧。我家老爺特地讓我來把這個送給何姑娘,只能略作補貼,聊表心意,請不要笑話。” 說着,她把一張蓋了很多紅印的紙自袖中取出,放在我床頭的案几上。 我側頭看一眼,問道:“這是什麼?” 刺史夫人解釋道:“這是大唐最大的錢櫃昌源記的飛票。憑此飛票,不僅在大唐所有的昌源記錢櫃可以提錢,就是別的大錢櫃也認此票,願意全額兌現。” 呵呵,花錢和解——跟我這個死者唯一的家屬,花錢買命——自然是母親的命,花錢保官——保刺史大人的官。這算不算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如果這錢能把母親給我換回來,我願意收下並且原諒她家的那個老爺,我們的父母官——刺史大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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