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土智子回乾唐祭父 （續）

湯義正自從在公主的生日宴會上突然病倒之後，就一直呆在灰石殿。他說要靜養，謝絕一切探視。到了第四天，他整衣戴冠，隻身一人駕着虎鯊飛行器，到西山雲遊去了。臨行前差人向牧氏兄妹捎信道：

“義父身體欠安，到西山散幾天心就回來，不要擔心。”

牧氏兄妹都覺得出去走走，對老人家的身體有好處。他們都知道，義父每次心痛病犯了，都會出行幾天，回來後病就好多了。牧水花時常想：也許是義父操勞過度，才 落下了這個固疾，因而不免心中又多了一份愧疚和歉意。義父住的那個灰石殿，距離她的水鄉宮太遠了，就是想多照看他一下也不方便。讓他搬到水鄉宮旁邊的長樂 殿去住，可是義父總是說：

“我老了，怕熱鬧。住在灰石殿隔水隔山的，清靜。”

“哎，人一過五十，就執拗起來。拿他一點兒辦法也沒有！”牧水花嘆道。

在南域西部綿延的群山里，有一座山峰叫隱虎峰。在隱虎峰半山腰的一個山脊上，坐落着一個砂岩建成的尖頂地堡。這天黃昏時分，一架魚飛行器降落在地堡門前。一 個老者，七十有餘，穿黑色披風，拄盤蛇拐杖，鷹鈎鼻，三角眼，滿頭白髮。他緩緩地從飛行器里走出來。早有幾個虎人慌忙迎上來，侍立在兩旁。

“我孫兒呢？”黑衣老者問道。

“在南教場練功呢，已經派人叫去了。”一個虎人出列道。

黑衣老者聽罷，徑直地走進尖頂石堡里，在大廳的一張金屬高腳椅子上坐下。不一會兒，從外面“咯噔噔”地跑進來一位少年，黃髮黃臉，身材高大，摸約十五六歲，雙手各執一劍，眉宇間透着一股子殺氣。

“師爺，您來了。”黃臉少年道。

“寶貝孫兒，”黑衣老者道，“過來，讓師爺瞧瞧。”

黃臉少年走到師爺身邊。黑衣老者站起來上下打量着這個少年好一陣子。少年覺得奇怪，問道：

“師爺為什麼這麼看孫兒，倒像不認識似的。”

“沒什麼，只是突然想起一個人來。”黑衣老者道。

“什麼人？我認識嗎？”少年問道。

黑衣老者搖了搖頭，算是回答。

“告訴師爺，武功長進沒有？”

“我耍幾下給您看。”

少年話音未落，“唰”地一下抽出雙劍，在大廳里舞動起來。剎時間，寒光閃閃，冷風颼颼。少年被一道道白光裹在裡面，如一團梨花。往來上下，讓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黑衣老者一面觀看，一面叫好。少年打完了一套之後，收劍在鞘，精神抖擻地來到黑衣老者跟前。

“好孫兒，真不賴呀！”黑衣老者道，“把我教你的‘天門八十一路’對敵招術，已經練到了九成！”

“謝師爺栽培。”黃髮兒拱手道。

“今天我來，”黑衣老者收住笑道，“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你去辦。若派了別人去，師爺不放心！”

“儘管吩咐。”黃髮兒道。

黑衣老者命令站在大廳里的虎人衛士退出去，然後才對黃髮兒道：

“你到東海走一趟，乘鯨鯊潛艇去。”黑衣老者見孫兒不解地看着他，就繼續道，“你去會會巨嘴魚王，替師爺辦理幾件機密大事。”

“孫兒尊令。”黃臉少年挺直腿道。

“你要小心，”黑衣老者道，“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我會叫虎人海軍跟你去，叫他們都聽你的指揮。”

“是，師爺。”黃髮兒道。

黑衣老者叫他馬上去準備。黃髮兒邁開大步，走出了大廳。黑衣老者看着他遠去的背影，得意地笑了笑，拄着盤蛇拐杖，乘虎鯊飛行器離開了隱虎峰。

童智子和土智子日夜兼程，回到橫貫山半崖洞。中州智人讓土智子先休息兩天，兩天以後，來閒人居找他。童智子把土智子領到弟子居，安排他和自己、靈智子合住一 處。土智子見弟子居有十幾孔小岩洞。他們住的這一孔在弟子居的邊上。裡面有三張床，童智子的在左，他的在右，靈智子的在最裡面。童智子給他領來了一床被褥 和許多生活用品。土智子打量着這個新居，見童智子的床邊，靠着一個書架，上面擺滿了書籍，有的看上去很陳舊，便問道：

“師兄，這些是啥書？”

“多半是歷史、哲學、地質、地理之類的。”童智道，“哦，我答應給你找《天地演化論》。讓我來看看它在哪裡呢？”

童智子從書架上，拿出一本線裝十六開本的硬皮書，遞到土智子手裡。

“太極星的演變歷史，”童智子道，“大部分都記錄在這本書裡了。你看看吧，不懂的地方，儘管來問我，別不好意思！”

“知道了。謝師兄，”土智子道，“我還想多學一點兒，只是不知道從哪裡下手。你有啥建議嗎？”

“別太性急。”童智子道，“過幾天去見師傅，他會教你從哪裡學起的。我還要去電子監控室，回來再談。”

童智子剛剛出了弟子居，土智子就急不可耐地翻開《天地演化論》，仔細地讀起來。雖然《天地演化論》裡有許多新名詞，讀起來很陌生，不能完全看懂。不過土智子 還是明白了不少。譬如說，太極星上的五塊大陸原來相距很遠，後來慢慢地移動，撞到了一起。很難想像大陸還能移動相撞！還有，橫貫山脈一帶一億多年以前是海 洋，後來因為地殼運動，才從海底升起來。令人難以置信！另外，乾唐鎮一帶的那些黃土梁子，原來是風吹來的沙，長期堆積起來的。吹多少年才能堆積出一個黃土 崖來！土智子越讀越覺得奇妙，禁不住又翻到生物演化這一篇。這一篇更是不可思議！太極星上的所有生物種類，無論是天上飛的、地上跑的、還是水裡游的，都是 從一個原始物種演變來的。這當然也包括膚色各異的太極星人。生物居然能從一物種演變成另一物種？土智子無法想像那是咋發生的。他被這些新鮮的知識撼動了！ 原來他生活了十五六年的星球有五十億年的歷史，經歷了數不清的滄桑變換，才演變成了今天這個樣子！土智子再一次強烈地體會到，他以前生活的範圍太狹小了。 他只不過是個井底之蛙，看見的只有手掌大的天！

土智子看得入了神，竟然沒有察覺到靈智子走了進來。靈智子見土智子只顧讀書，不理睬他，心裡早有幾分不樂意。他大聲咳嗽了幾聲，故意叫土智子聽見。土智子看 見瘦小的靈智子把雙手插在長袍的腰兜里。過分狹窄的臉龐上閃動着一雙特大的眼睛。眼睛裡白多黑少，好像總有一種凌人的氣勢。土智子看得出來，靈智子此刻的 眼珠里，帶着幾分責備的神情。他慌忙地放下手中的書，熱情地道：

“靈師兄，你好。”

“太目中無人了吧！”靈智子咄咄逼人地道，“我專門回來看你，你居然連眼皮都不抬一下！”

“對不起。”土智子道，“剛才讀書太專心了，沒聽見你進來。”

“看書？”靈智子瞪着大眼睛問道，“剛來看什麼書？”

“《天地演化論》。”土智子道。

“別告訴我，是童智子叫你讀的。”靈智子用師兄的口吻道，“日子長了你就知道了，那傢伙是個書呆子，整天翻弄的不是歷史，就是哲學。有什麼用呢？依我看，還不如學點實惠的。”

“啥是實惠的？”土智子問道。

“信息學呀！”靈智子翻着白眼珠道，“聽說過嗎？”

土智子誠實地搖了搖頭。

“你從黃土崖來，當然不知道什麼是信息學了！”靈智子道，“要問這信息學是什麼,一句話也說不清楚。這樣吧，過兩天你到我的分子監控室來，我讓你見識見識。到時候你就知道什麼是信息學了。”

“好，謝謝靈師兄！”土智子道，“聽你這麼說，這個學問很有用。你有書嗎？讓我先讀讀，了解了解。”

靈智子伸手從床頭的石桌上拿過來一個文件夾子，打開來讓土智子看。裡面只有一張紙，釘在夾子上，沒有別的東西。土智子不解地看着靈智子道：

“這是啥呀？”

“是晶紙書。”

“晶紙書是啥書呀？”

“你看這紙，和平常的紙一樣嗎？”

“不一樣，更光滑，更透明。”

“對了。這是由上億個小晶體鋪在透明底質上做成的，不是一般的紙，是超薄晶體顯示器，也叫晶體紙，簡稱‘晶紙’。”

“真的？”

“當然，拿着。”靈智子把夾子遞到土智子手裡。

土智子盯着夾子裡的晶紙，看了老半天，不知道該幹啥。靈智子見土智子愣住了，禁不住“咯咯”地笑出聲來。

“哎呀，按一下這裡嘛！”靈智子指教土智子道，“沒看見這裡有一個按鈕標誌！”

“原來是這樣啊。”土智子紅着臉道。

土 智子正要伸手按那個按鈕標誌，不料靈智子的快手，已經按過了。晶紙上馬上出現了一本書的封面，上面畫着各種各樣的線條，縱橫交錯，彼此相連，就像一團樹根 交織在一起。標題是《信息學概論》。土智子見右上角有一個箭頭標誌，就下意識地按了一下，那張封面在晶紙上消失了，代替它出現的是一本書的目錄。

“原來這是一本只有一張紙的書！”土智子道，“所有內容都可以顯示在一張晶紙上。太奇妙，太方便了！”

靈智子看到土智子吃驚的表情，不無得意地道：

“沒見過吧。”

“沒有。”

“那是！”靈智子道，“你常年呆在乾唐鎮那種小地方，哪裡見過這個？不是我靈智子吹牛，這種先進的東西，只有我們這裡和西域才有，別的地方還不曉得唻！”

“師兄說的對。”土智子道，“我從前只知道做陶器，其他的事情知道得太少了！”

“嗨嗨嗨，我可聽人說：做陶器，你是中州的一絕！”

土智子嘿嘿地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留着讀吧，不懂的地方只管問我。”靈智子道。

晚飯後，土智子主動拜訪了生活在弟子居的其他師兄弟。長師兄恩智子和二師兄橫智子住在最裡面的一孔岩洞裡。土智子走進他們的居所，施了禮，正要開口問好，橫智子卻搶先道：

“土智子，你好大的面子！師傅千里迢迢地去乾唐請你，你都不來。這回更了不得啦，連西域人都出動了，大老遠地冒死去黑水河救你！你過來，讓我瞅瞅，看你是有三頭呢，還是有六臂？”

橫智子中等個頭，才二十歲出頭，卻出奇地粗壯結實。他的這番話，劈頭蓋臉的，把土智子轟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土智子張口結舌，不知道咋回應。恩智子看見土智子的窘樣，趕忙攔住橫智子道：

“幹嘛這麼咄咄逼人！師弟才到，你不說幫助他，反倒讓他下不來台，像話嗎？”他又對土智子道：“師弟，別介意！他就是這麼一個脾氣，心直口快，有什麼就說什麼，從不考慮別人的感受。”

恩智子雖然給土智子解了圍，卻惹惱了橫智子。

“我說的不是事實嗎？”橫智子把脖子一梗道，“不說我說的有理，反說我的不是！你這不是黑白顛倒嗎？我不奉陪了！”

橫 智子說罷，氣呼呼地走出洞去。恩智子也不理他，只邀土智子坐下，詢問他在南域受難的經過，聽到傷心處竟然掉下淚來。才接觸不到半個時辰，土智子就喜歡上這 個大師兄了。他誠實和穩重，古銅色的臉上有一雙總是帶着微笑的眼睛，給人一種友善、溫暖的感覺。土智子看見他，就想起了自己過世的哥哥昆仁。半個時辰過去 了，橫智子一直沒有回來。恩智子陪着土智子，又拜訪了弟子居的其他師兄弟，包括音智子和靜智子。

土智子回到自己的住處，見靈、童二人已經入睡，便悄悄地躺下。也許是新來乍到，翻來覆去地睡不着，不由得想起了橫智子的話來。是呀，我有什麼能耐？為啥誰都 要問這個問題？魔王裝神弄鬼地逼問他。橫智子毫不留情地質問他。天知道為啥！這一夜，土智子胡思亂想，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直折騰了一夜。一會兒是黑水河 里的死魚，一會兒是黃土崖的墳地，一會兒是騎着棗紅馬，跑在童智子、光亮子和天仙子旁邊的自己。及至五更，才昏然睡去。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有人推他。睜 眼一看，原來是衣冠整齊的童智子。

“快起來。”童智子道，“師傅要在田園洞議事，叫我們都去。他們都走了，我回來叫你。”

土智子慌忙梳洗更衣，和童智子急忙朝田園洞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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