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謝獨白：在我爸和繼母的婚禮上，繼母穿着紅色的呢子套 裝，假裝把我從人群中拉出來抱抱，她的紅色呢子套裝和她的人一樣又粗又硬，於是我又被扎疼了。拼命地想要從她懷裡逃脫。繼母依然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 但其實抱着我的手使勁在我屁股上捏了一把。我痛得差點大叫，但卻忍住了，然後就看到爸爸警告式的眼神。那個時候我已經學會察言觀色。明白和大人對着幹，絕 對不會有你的好處——

 
　　【開場白·串聯】

　　物理學有串聯和並聯，情感上也有。有些事情，你感覺他們彼此之間並無聯繫，但其 實是被串聯到一塊兒的。一通都通。一痛都痛。《紅樓夢》裡的賈史王薛四大家族應該也是串聯關係，所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但其實理想的生活狀態絕對不該是 串聯，而應該是並聯，喜怒哀樂當各有各的開關和次序，而不是一處燈滅了，便處處燈都滅了。

　　心理學最愛追溯一個人的童年。童年的很多殘留記憶，往往會在成年之後的處世為人 中體現。所以我們會聽到穿越這樣的字眼。人不可能穿越回古代，但卻時時可以穿越回自己的童年：曾經的追跑打逗、操場上的蟬鳴、額頭上的汗珠、古老的水泥乒 乓球檯，還有老槐樹上經常會垂吊着的、拉着一根絲晃來晃去的綠色肉蟲子，女生們都管它叫“吊死鬼兒”，簡直是避之唯恐不及。這些，都屬於童年回憶之一種。 但多少還算是集體回憶，還有的回憶是完全個人以及個體化的。你不說，就不會有人知曉。——阿萊

　　受訪人：老謝，男，56歲，普通工人，和老 婆有一個獨女叫佳佳。佳佳如今也已到了該婚配的年齡，後來認識了叫徐聞的年輕人，徐聞除了年齡比佳佳大幾歲之外，其他方面還都挺不錯，最主要徐聞人特別老 實，讓老謝和謝嫂十分滿意。誰承想某日徐聞竟然跪在佳佳面前坦白說，自己其實是離過婚的，而且還帶着一個孩子，那小男孩才三歲，佳佳一聽就傻了，回來跟父 母商量，父母的意思當然是當機立斷和徐聞分手。可佳佳表面上應允，私底下依然忍不住和徐聞交往，終於在徐聞的軟磨硬泡之下，佳佳同意和徐聞一起勸說自己的 父母。佳佳甚至把徐聞的兒子也帶到父母面前，好讓父母知道那小男孩是多麼聽話和懂事。但無論佳佳和徐聞再怎麼爭取，老謝和謝嫂都不可能同意自己的女兒一進 門就做繼母，更何況徐聞居然還隱瞞不報耍伎倆，就更讓准丈母娘、丈母爹反感。一方面，老謝必須站在老婆這邊旗幟鮮明反對，另一方面，他心底卻對佳佳領到家 里來的徐聞的兒子產生了側隱之心，只為那個到處討好的小男童，像極了童年時，喪母又悲苦的自己……

　　老謝的口述：

　　閨女這婚事也真成難題了，你說這徐聞也是，你既然是結過婚的，還有個孩子，為什 麼不一上來就跟我家佳佳明說呢？我們家這個孩子也傻，什麼事都不知道觀察着點兒，他身邊有個兒子，換做聰明點的女孩兒，早就發現了，還用等他自己坦白麼？ 反正我們那位對於徐聞是肯定瞧不上了，意見老大的。最主要這孩子看起來實誠，但其實很狡猾，這麼大的事你能瞞嗎？只可惜我家佳佳原諒他了，佳佳捨不得他， 我們也就半點辦法都沒有。當然抵制還是要抵制的，你自己結過婚有兒子，卻隱瞞不報，這不是騙子嗎對不對？！佳佳開始時也哭，答應我們會跟徐聞分手，嫁誰不 是嫁？！但暗地裡，卻和那小子偷偷往來，也不知道那小子給我閨女吃什麼藥了，還真就讓她鐵了心了，就是徐聞帶個孩子她都嫁。你說她知道輕重不？知道什麼叫 一進門就當後媽不？佳佳自己才多大？在我們眼中，她還是個孩子呢，吃飯都是吃一碗盛一碗的。你說她能去給別人當後媽麼？我老婆這些日子氣得整宿整宿地失 眠，孩子大了，就是不由人了。我老婆讓我勸，我怎麼勸，我一個當爹的，有些話沒輕沒重的，我也不能說啊。

　　反正徐聞那天和佳佳一起帶着孩子來了，徐聞就差給我們跪下了。那小男孩兒，也就 是徐聞的兒子，看着也就是三四歲的樣子，確實挺讓人喜歡的，特別小、特別懂事、也特別聽話。我老婆硬起心跑到另外一間屋子去，乾脆不理。我也就只能跟着 去。然後佳佳特別尷尬，就開冰箱給那小男孩兒找東西吃。那小男孩兒眼睛裡都是事兒，一般這種單親家庭的孩子，都比較早熟。所以他一直在偷偷觀察我們家庭中 的每一個人，眼睛油亮油亮的，看着讓人挺不忍心的。再怎麼說，孩子是沒有錯的，你說對嗎？

　　我跟你實話實說，我其實特別理解那孩子的處境，因為我自己當年就是這麼過來的。 我就是被繼母帶大的。我爸和我繼母結婚的時候，我也才6歲不到，但我印象卻非常深，我繼母燙着頭髮，穿着一個大花棉襖，眼睛冷冷地上下打量我，我爸讓我叫 阿姨，我只好叫了，但本能上我是不喜歡她的。當時是冬天，她身上有一股屬於冬天的氣息，再後來，她拉我過去，給我糖吃，然後假裝喜歡地抱抱我。雖然當時我 還不到6歲，但我已經明顯感覺到這個女人在說謊，她同着我爸爸假裝抱我在懷裡，她棉襖上的扣子和粗硬的布料生硬地摩擦着我的臉……那一刻，我就知道我不喜 歡這個阿姨，於是掙脫着想從她懷裡出來。當時我還看到她眼睛裡掠過一絲惡狠狠的神色。

　　再見面就是在我爸和繼母的婚禮上了。繼母穿着紅色的呢子套裝，同樣假裝在人前把 我從人群中拉出來抱抱，她的紅色呢子套裝和她的人一樣又粗又硬，於是我又被扎疼了。拼命想要從她懷裡逃脫。繼母依然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但其實抱着我 的手使勁在我屁股上捏了一把。我痛得差點大叫，但卻忍住了，然後就看到爸爸警告式的眼神。那個時候我已經學會察言觀色。明白和大人對着幹，絕對不會有你的 好處。

　　我和我繼母這一生相處得都不好。我知道她不喜歡我。她也知道我不喜歡她。而且這 女人後來一生無子，所以對我就更恨到骨子裡，而在我爸爸面前，一直演戲，直到後來去世。那會兒我也上班了。繼母走了，我和我爸的關係也凍至冰點。我挺恨我 爸的，我恨他為什麼不給我娶一個善良的繼母回來，比如我們鄰居就有一個特別好的燕子阿姨。誰都知道燕子阿姨其實是喜歡我爸的，對我就像親生媽媽一樣好。只 可惜爸爸好像並不中意燕子阿姨，所以讓她空等了許多年。繼母死的時候，燕子阿姨也已經嫁人了，是一個軍人，結婚後和他一起去了海南……

　　徐聞兒子的出現，讓我一下子就想起了原本已經遺忘的這些往事。其實又怎麼可能遺 忘呢？這些話，我連跟我老婆都沒說過，因為我不想提起這些。在十九歲之前，我從來就沒有快樂過，我的家就像一個冰窖，這麼說一點都不過分。更為奇怪的是， 我居然在我女兒佳佳身上，看到了燕子阿姨的身影。我發現如果由她來做那個男孩的繼母，那個男孩的命運就一定會被改寫。而不會像我一樣，帶着怨恨長大。我知 道我家佳佳的脾氣秉性，她很善良，心腸又軟，她一定會是一個好繼母。徐聞這小子還是很有眼光的。但我也知道做一個孩子的繼母，需要多麼大的勇氣，又要付出 多少的艱辛。從一個父親的角度來講，我當然不希望我的佳佳連最基本的婚後二人世界都不能擁有。總之一句話，可憐天下父母心。當一個小孩子失去父母任何一方 照護的時候，就好比世界塌陷了一角……這塌陷的一角，真的該由我女兒去填平嗎？！

　　【閃存現場】

　　阿萊：我明白，如果您不是佳佳的父親，您會極力促成這樁婚事對麼？就算是為了那個失去母親的可憐孩子。

　　老謝：差不多吧。很多事情都是，不攤到自己身上，怎麼支持都屬不痛不癢。真攤到自己身上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阿萊：佳佳的態度是願意做出這種付出了？

　　老謝：嗯，我家佳佳很心軟，也很善良。

　　阿萊：說明你們家教好。

　　老謝：我們希望她幸福。

　　阿萊：佳佳覺得幸福嗎？

　　老謝：她哪兒懂啊？她現在就只聽徐聞一個人的。

　　阿萊：您剛才說的這番話，有沒有對佳佳媽說過？！

　　老謝：沒有。她不知道這些。再說了，我自己也不想說服她同意這件事。你明白嗎？我自己也很矛盾。

　　阿萊：我懂，您心裡就像有兩個自我。

　　老謝：對，兩個“我”在打架。

　　阿萊：一般哪個占上風？

　　老謝：我想還是身為佳佳父親的那個我占上風吧？！

　　阿萊：但您的另一個自我，其實已經投了潛在的贊成票。

　　【阿萊手記·父親】

　　雖偶爾穿越回童年，但這依然是一個父親在傾訴，而不是當年的小男孩。他只是鈎沉出塵封許久的屬於那個小男孩兒的記憶。如果是電影手法，兩個小男孩無助的臉交錯在一起，誰知道還會有多少的類似經歷等待着重疊？！

　　結婚這件事，第一是當事人，當事人心甘情願，外人包括親人再說什麼都只能像是路過的風。反之，假如當事人不情願的話，那麼隨便哪一陣風吹過來，都可能導致“分手說拜拜”的立竿見影。所以外因永遠是外因，即使偶然充當了藥引子，也要內因一起裡應外合才行。

　　所以家長為兒女的婚事着急，才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的瞎着急。當然都是因為太愛的緣故，想不着急也違背情理。那麼急你認為該急的，想你認為該想的，做你認為該做的，剩下的，就是身為兒女的當事人主體，怎麼決定自己的婚姻大事的階段了。

　　無論如何，祝福所有愛女兒的父親。也祝福所有善良心軟的女孩子們。希望你們善良得有回報，心軟得有人懂，付出得有人惜福並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