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土智子變成小浮石

 

土 智子從噩夢中醒來，看見自己躺在一個晶體洞穴里，正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忽然聽到了一陣異常沉重的腳步聲，就像地震了似的。顯然，有個龐然大物正在向這個 洞穴走來。土智子想找個地方躲藏起來，但是已經來不及了。突然，洞穴里的一扇孔雀石門打開了，從門外進來一個會走路的人形岩石，比土智子高出一丈多。

“天 哪！這是啥東西呀！”土智子脫口而出，心想，“我見過的石人不少，但沒有像他這樣的，身體有稜有角，到處是直角平面，就像是由大小不等的岩塊堆積起來的。 還有他的那雙暗紅色的眼睛，是球形的但又不全是，就像是石榴果實的顆粒似的，是多平面的球體，還可以在眼眶裡自由地轉動。”

這樣的人形岩石乍一看，叫土智子膽寒。他本能地住向後退了幾步，倒抽了幾口冷氣。人形岩石走到土智子跟前不遠的地方停下來，低頭俯視着他。他似乎察覺到了軟肉的恐懼和緊張，便張開兩塊灰黑色的岩片嘴唇道：

“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

土智子更加驚訝不已，天啊！他居然會講話，而且是我聽得懂的。土智子仍然心有餘悸，但他還是壯着膽子問道：

“你是誰？”

“我叫晶偉，”那個人形岩石道，“是地動國的小王，你呢？你是什麼？”

土智子聽見晶偉的聲音溫和，又見到他的眉毛向上彎曲，一副樂呵呵的樣子，沒有半點威脅的成分，這才放心地向前走兩步道：

“我是土智子——你說這裡是什麼地方，地動國？”

“嗯，是地動國。”

“地動國是哪裡呀？”

“我老師說，我們地動國在太極星的地殼下面，離地表有幾十公里。”

“真的？”

“當然！我們從不說謊。”

土智子環視一番，發現這個洞裡到處是各種晶體，大小不等，琳琅滿目。四周有岩漿環流照耀，顯得晶瑩剔透，光彩奪目，仿佛是水晶宮再生。

“從來沒有聽說過有個地動國？”土智子道。

“這沒什麼奇怪的？像你這樣掉下來的軟肉，一個活着的都沒有。當然天井上面的其他軟肉，都不可能知道我們的存在了！”

“軟肉？”

“ ‘軟肉’就是像你這樣，從天井上面掉下來的，軟呼呼的，和我們長得不一樣的。花崗，就是那個看守天井的。他跟我說：‘軟肉和軟肉還不一樣呢，有的有毛，有 的有羽毛，有的光光的沒毛，有的有四條腿，有的有兩條腿。’像你這樣的，腿長腦袋大嘴巴短，還能像我一樣走路的，我還是第一次看見。”

“像我這樣的叫‘人’。”

“人？好玩。那像我這樣的叫什麼呀？”

“我想想，”土智子沉思片刻道，“應該叫‘岩人’。”

“‘岩人’？我喜歡！”

土智子指着這個洞穴問道：

“這是啥地方？”

“這是我的地宮，叫晶偉宮。那個孔雀石門的後面就是我的臥室，我帶你進去看看。”

 

土智子見這個岩人很好客，也就不再戒備。小岩王晶偉不等土智子答應，就往旁邊一站，伸出左臂道：

“請。”

土智子走進了小岩王的臥室，見裡面有四根巨大的綠柱石，拼在一起，擺在洞室的一角。

“那是啥呀？”土智子道。

“那是我的床啊。我不喜歡做好的床，就自己拼了一張。”小岩王道。

土 智子又見洞子的另一邊，有石英晶體支撐起來的綠柱石平台，高高低低的。高的大概是桌子，而低的一定是椅子，板凳之類的家具，都比中州的家具大好幾倍。臥室 洞穴的四周，也有岩漿流動照明。洞壁上的各色晶體，在岩漿火焰的照耀下，閃閃發亮，美麗得驚人！小岩王見土智子吃驚的樣子，心裡也有幾分陶醉，不由自主地 從桌子底下撿起一顆多平面石頭球，在空中傳了幾下。

“玩過這個嗎？”小岩王道。

土智子搖了搖頭。

“這是石榴石球，可好玩了！是我們地動國的國球，人人都會玩。”小岩王道。

“我們也玩球，但不是石頭做的。”土智子道。

“為什麼不用石頭？”

“我們是‘軟肉’。要是石頭打在身上，可受不了。”

“哈哈哈，我明白啦。”

小岩王覺得這個叫土智子的軟肉，比他見過的岩人都有趣，自是萬分高興。土智子見這個岩人不但沒有危險，而且性格開朗，心中也不勝歡喜。

“記得我是掉進一個洞子裡，咋會跑到你這兒來呢？”土智子問道。

“噢，你說的是‘天井’。”小岩王道，“那是我們地動國的通氣孔。你從上面掉下來沒死，是我叫人把你抬到這裡來的。”

“原來是你救了我，謝謝！”土智子道。

“你要想謝我？那好，”小岩王翹起雲母石眉毛道，“我很好奇，告訴我，為什麼火燒不着你呀？”

“我生來就不怕火，我也不知道為啥。”土智子道，

“花崗跑來說，有個軟肉火燒不着，我還以為他在騙我。”小岩王道，“可是到火煉洞一看，我才知道是真的。你知道嗎？以前天井底下沒有火煉洞。從天井上面掉下來的軟肉就堆在那裡，很快就腐爛了，味道很難聞。後來父王想出了這個辦法，叫人在天井下面興建了火煉洞。”

“火煉洞？”

“火煉洞就是火化軟肉的地方。”小岩王道，“你是第一個活下來的軟肉！噢，對不起，是第一個活下來的‘人’。”

“你為啥要救我？”

“你是個奇蹟嘛！我想見識見識，看看你和我有什麼地方不一樣。”小岩王又道，“還有，我一個人在宮中沒意思，不好玩，正想找個伴兒呢，碰巧你就出現了。”

小岩王嘿嘿地笑着，把石球傳到到另一隻手中，又道：

“土智子，你們那裡都有什麼好玩的？有沒有岩漿？有沒有我這樣的宮殿？”

土智子見晶偉睜大了石榴石眼睛，期待着他的回答，就把太極星地面上的五州四海、三山五嶽、花鳥魚蟲、飛禽走獸和森林草木講給小岩王聽。小岩王聽得入了神，手中的石榴石球不知什麼時候滾落到了地上，他都沒有察覺。

 

小岩王晶偉聆聽土智子縱說太極星地面上的萬千景象，努力地想象着山川、河流、湖泊、海洋、森林、藍天和流雲的樣子。可是他從來沒見過這些東西，怎麼想像呀？他走到土智子坐的綠柱石椅子跟前，把厚重的岩石大手輕輕地放在土智子的肩上，懇切地道：

“我救了你，你不是要答謝我嗎？”

“是呀。”

“你答應我一件事。”

“別說是一件，就是一百件也行！”土智子道，“我們中州人是‘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何況是救命之恩！”

“也不要你做什麼特別的，只是以後有機會，你帶我到地面上走一走，我要親眼看看，上面是不是你說的那樣。”

“我還當是啥事呢？原來是這個，沒問題！”

“我也不能讓你白干，我們地動國最講公平。小王我決定了，先帶你遊覽一下地動國的名勝！”

“好！但是？”

“但是什麼？”

“我已經餓得走不動了？恐怕不能和你……”

“餓了，你等等。”

 

晶偉用他的岩石指頭敲了敲懸掛在空中的一塊透亮的晶體薄片，立刻聽到一連串的“叮鈴鈴”聲音，十分悅耳。鈴聲還在洞內縈繞未絕，就見一位苗條的綠色小岩人，從孔雀石門外面小跑着進來，細聲細氣地問道：

“殿下，您有什麼吩咐？”

“墨綠姐姐，”小岩王道，“請你給我的客人拿點吃的。”

“好的，殿下。”

她聲音翠翠的，讓土智子想起了水花公主。墨綠邁着小碎步走出了小王的臥室，不一會兒，她又回來了。她綠色的岩石小手上，端着一盞淡藍色的晶體器皿，走到土智子跟前。

“貴客，請你享用。”墨綠道。

土智子道了聲謝謝，站起來，正要把那器皿接過來，卻見那器皿里盛滿了滾燙的岩漿，嚇得他倒退了幾步，一屁股跌坐在了綠柱石椅子上。墨綠不知道自己哪裡做得不對，愣愣地站在那裡，不知所措。

“哎呀！對不起！”小岩王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我忘了，你是軟肉，吃不了我們的岩漿美食！墨綠姐姐，你下去吧，不關你的事。”

小岩王在墨綠的耳朵邊咕隆了幾句之後，墨綠才笑了，邁着細碎的步子退了出去。不一會兒，花崗從外面小跑着進來。見花崗來了，小岩王道：

“土智子，你告訴他，什麼能吃什麼不能吃。”

土 智子明白了。原來小岩王已經猜出了他能吃的東西，一定是從天井上面掉下來的軟肉。土智子不得不佩服小岩王思維的敏捷。別看這些岩人笨手笨腳的，其實他們一 點兒也不笨。土智子比比劃劃地告訴了花崗。花崗一面點頭，一面用指頭在自己的岩石胳膊上記錄着，有的像是文字，有的像是符號。土智子講完後，小岩王還不放 心，又向花崗提問了一遍，確定他知道了，才讓他離開了。

 

一 個時辰以後，花崗一隻手端着一盤烤得黑呼呼、香噴噴的軟肉，像是一隻南域山雞；另一隻手提着一個晶體水罐，裡面盛滿了清水。山雞雖然有點烤糊了，但是土智 子飢腸轆轆，哪裡顧得了這些？他接過盤子，立刻狼吞虎咽地吃起來。花崗和小岩王從來沒有見過軟肉吃東西。當他們看見土智子的上頜與下頜左右不停地咬動，還 發出研磨食物的聲音時，都禁不住呵呵地笑起來。

“誰會像他這樣吃東西！”花崗小聲道。

“我們喝岩漿，不用咬。他要咬軟肉嘛！”小岩王道。

“有道理，還是小王聰明！”花崗道。

“別恭維我。”小岩王道，“從現在起，你和輝長負責他的伙食。聽見了嗎？”

花崗雖然答應了，但還沒有走開。他看着吃東西的土智子，又道：

“你看他吃東西的樣子，真是難看死了！嘿嘿嘿。”

“別看了，快回去吧。”小岩王道。

花崗答應着離開了。土智子吃飽喝足了，頓時覺得腰背酸痛，睏倦不堪，一雙眼睛無論如何也睜不開！不到兩分鐘，他就睡着了。小岩王見狀，只好把他挪到自己的綠柱石大床上，關上孔雀石門，悄悄地離開了王宮。

 

小 岩王晶偉踢着石榴石球，一路來到宮廷岩石製作室的門外。從門縫裡，他看見許多工匠在裡面忙碌着，有的把巨大的綠柱石鋸成小塊，有的用金剛石磨床研磨器皿， 還有的在磨過的器皿上雕刻花紋裝飾。小岩王知道，旁邊的那個製作室是專門造女岩人喜歡的首飾和用品，再向那邊走，就是家具製作室，那裡的東西都很大，師傅 們都是身強力壯的岩人。他才不喜歡製作好的家具。用晶體拼湊的家具多有意思。小岩王不想見別人，只想見地動國最有名的工匠——太 岩師傅。此時，太岩師傅正背對着門，忙着手中的活計。小岩王暗自一笑，輕輕一腳，把那顆石榴石球踢了進去。那球不偏不倚，正好滾落到太岩師傅的腳下。太岩 師傅放下手中的金剛石刀具，把腳下的石榴石球撿了起來，搖了搖頭，笑呵呵地朝門邊走來。太岩師傅的身後，立刻傳來了一陣唧唧呱呱的笑聲。

“又是小王，這回不知又要師傅給他做什麼玩意兒？”一個工匠道。

“誰叫師傅喜歡他呢？他要什麼就給他什麼嘛！”另一個道。

“要是讓老王知道了，師傅又要受罰了！”又有一個道。

小岩王晶偉見太岩師傅走了過來，便笑容可掬地迎上去，

“師傅，我來看看您！”

太岩師傅身高兩丈一尺，是個大個子。他的臂膀是褐色的變質岩，又粗又壯。他的黑雲母眉毛足足有一尺長，微微下彎。他笑着把球遞給小岩王道：

“晶偉，你又跟師傅玩把戲呢。你要沒有事兒，會來看我？”

“沒事兒就不能來嗎？”小岩王道。

“誰說不能！謝謝你來。”太岩師傅道。

一個徒弟從製作室裡面喊道：

“師傅，你快來看看吧，這塊晶體它……”

“你要是沒事兒，我就進去了。”太岩師傅一邊說，一邊轉身就要回製作室。

小岩王慌忙抓住太岩師傅的粗壯的變質岩胳膊道：

“我說實話，我有件事兒來求您。”

“我就知道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快說，什麼事兒？”

“我要一身岩石甲冑，穿上後，要看不出來是甲冑。”

“你要它做什麼？還嫌自己身上的岩石不夠重？”

“師傅您就別問了，我有用場。”

“做可以，可別像上次那樣，又惹出禍來！”

“不會的，您儘管放心，我保證什麼事兒也沒有！”

太岩師傅在晶偉的後腦勺上輕輕地拍了一下道：

“真拿你沒辦法！調皮鬼，哈哈哈……”

晶偉知道太岩師傅已經答應了，就把自己的要求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

“這麼小的尺寸，誰能穿呀？”太岩師傅道。

“您就別問了，只管做去。”晶偉道。

太岩師傅搖了搖頭，笑着走進了製作室。

 

也不知睡了多久，土智子醒過來了。他睜開眼睛，見自己躺在小岩王晶偉的綠柱石大床上，覺得十分失禮，一個‘鯉魚打挺’下了床。此時，晶偉正好從孔雀門外走進來，手裡拿着太岩師傅製作的岩石甲冑，道：

“好身手！你們軟肉就是靈活，比我們強多了。”

“哪裡哪裡。——你手裡拿的是啥呀？”土智子問道。

“石頭甲冑。”

“好像是浮石做的？”

“你認識岩石？”

“學過一些。”

“你只說對了一半。浮石甲片是面子，里子是石棉做的。”

“你要它做啥呀？”

“不是我要。是我叫太岩師傅專門給你做的。”

“石頭衣服？給我做的？為啥？”

“你是軟肉嘛，出去了人家會認出來的。穿上它，就和我們岩人一樣了。我就可以說你是我的隨從，帶你到處逛逛去。”

“你考慮得真周全，謝謝。”

小岩王把甲冑衣服遞到土智子的手裡，土智子雙手一沉，甲冑差點兒掉到了地上。

“這麼重，不穿不行嗎？”土智子問道。

“不行，你一定得穿上！我不想讓人知道你是軟肉。”小岩王道。

“為啥？”土智子問道。

“別老問為啥，以後我會告訴你的。穿上吧。”小岩王道。

“好。”

土智子把甲冑衣服的頭、身、腿和腳一一穿好。從石榴石眼睛的小孔里，他看見小岩王在前面正打量着他。小岩王把眉頭一挑道：

“好手藝！做得又合身又看不出破綻來。”

在 小岩王的眼裡，土智子穿上這一身甲冑後，就變成了地地道道的岩人了。若不仔細查打量，誰能分辨得出來？土智子渾身上下都是清一色的浮石，到處是直角平面， 沒有一條曲線，一片曲面。甲冑的衣縫都掩藏在暗處，不易發現。小岩王越看越覺得神奇，笑得合不攏嘴！土智子看不見自己的模樣，只覺得穿上這身甲冑，如負千 斤。慶幸的是，他苦練過“六十四路中州通”，身強力壯，穿石戴甲，走路不成問題。若是要跳躍翻滾，那可就難上加難了。

 

小岩王晶偉不由分說，拉着土智子的浮石手臂，就向孔雀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