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和表 |
送交者: 晨雪 2004年11月01日14:01:18 於 [戀戀風塵] 發送悄悄話 |
作者:肖復興 鐘錶,一個詞,兩個意思:表是戴在腕上的或揣在懷裡的,肌膚之親,形影相隨,屬於私 人;鍾是擺在外面的,哪怕只是一隻床頭的鬧鐘,和人也有距離。如果懸掛在大街的鐘樓 之上,其公共性明顯地區別於私人性的表。 一般而言,表是一夫一妻的配置(很少見一人戴兩塊手錶的),鍾則是大眾情人,你什麼 時候走到大街上,它們都如同打開電視就能夠蹦出來的主持人一樣,老遠就侯着你呢。當 然,鐘的性別並不見得一定非女性莫屬,如果把手錶比作小家碧玉,那屹立在鐘樓上的大 鍾,則是巍峨凜然的壯漢。鍾和表的搭配,是陰陽匹配,對位在時間之河的此岸與彼岸。 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這樣的說法,我是確信不疑的。先不說表,單只說鍾,最初的感覺源 於到故宮的鐘表館,小時候看裡面陳列着各國進貢清廷的各式鐘錶,突然之間,亂鍾齊 鳴,那金屬質感一般脆聲聲的響聲迴蕩在鐘錶館裡的時候,真是嚇了一我一跳。那時候, 我家住在前門附近,從故宮出來,第一次有意識地抬頭看一眼前門火車站鐘樓上的鐘和西 郊民巷銀行大樓上的鐘,鍾高高在上的感覺,尤其是迴蕩在空氣中的響亮的鐘聲,隨塵埃 一起飄散落定,有一種洞悉世事與俯視蒼生的威嚴。 這種感覺,一直到20 年前我第一次出國,驀然重新兜上心頭。在莫斯科的紅場上,我見 了夢中久違的克里姆林宮鐘樓上的大鐘。已經是晚上八點,夕陽還輝煌在紅場上空,多明 戈男高音一樣的鐘聲在陽光中激情四溢地蕩漾。想起“文化大革命”中自己曾經寫下過 “要把克里姆林宮的紅星點亮,要把克里姆林宮的鐘聲重新敲響”的詩句,如今真的聽見 了它的鐘聲,並沒有經過我們的重新敲打,就在旁若無人地迴蕩,心裡對它的感覺忽然有 一種畏懼,那是對時間的畏懼。逝者如斯,克里姆林宮的大鐘還在,而一代人的青春已經 不再。 和鍾邂逅相逢,最神奇的一次在捷克的首都布拉格。天下淅淅瀝瀝的秋雨,而且午飯的時 間已到,主人堅持一定要去看看老城廣場的一座老鍾。那是市政大廳的塔樓上中古時代的 一座天文老鍾,鐘樓非常別致,由上下兩個大鐘組成,上面的鐘代表着年月日,下面的鐘 上由十二個月不同的畫面圍成一圈,兩側各有一扇藍色的窗戶,每當正點到來的時候,鍾 的頂端會出現一個骷髏敲鐘,兩扇藍色的窗戶里次第走出十二個信徒,代表着手裡舉着各 自的象徵物品十字架、書、劍。。。代表着社會各個階層,在紛紛向人們鞠躬退去之後, 會跳出一隻公雞仰着來脖子來打鳴。據說,骷髏的出現是要告訴人們死亡對任何人是一律 平等的;公雞打鳴象徵着希望,提醒人們誰也不要放棄希望。 被主人疾步匆匆地拉着趕到這座鐘樓下面,是中午十二點剛剛要到之前,為的就是看這座 天文鐘的表演。雨越下越大,這裡仍然是人山人海。據說,當時將這座奇特的古鐘造好之 後,市政府派人將造鐘的鐘表匠的眼睛扎瞎,為的是讓這座古鐘絕無僅有。鐘錶匠氣憤之 極,便將鐘的裝置破壞,使得好長時間鍾無法走時,幾個世紀過去了,鍾依然生機盎然擺 動在我們的面前,面對戰爭,或者強權,鍾都是這樣有着長久的生命力。到了該敲鐘的時 候,布拉格老城廣場的古鐘一樣跳出骷髏、公雞來敲鐘、打鳴,稍稍提醒我們一下關於死 亡和希望這樣永恆的話題。 如果說表是屬於我們私人的珍藏,吻合着我們的心跳脈搏,悄悄地滴答着我們生命譜線; 那麼,鍾,無論和你邂逅相逢的鐘是新是老,則是屬於我們生存的背景空間,即敲響出現 在進行時態,也迴蕩在歷史的蒼茫回憶之中。 手錶也許是你的紅顏知己,相伴你的終身;鍾可能是你的智慧老人,指點你的迷津, 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鍾自鳴。 腕上風雲,可以花香燈影,柳暗煙籠;空中鐘聲,卻可以是日照江山,星垂平野。更何 況,再名貴的手錶,可以屬於你自己,再破舊的老鍾,縱使你花錢買下,也不僅僅屬於你 自己。 表,屬於時間;鍾,屬於歲月。是的,它們的區別就是這樣,就像一個明喻一個暗喻一 樣,就像一個散文一個詩一樣。 |
|
|
|
實用資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