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我要監視我的出租車一整夜,到底看看是怎麼一回事,想到真相有可能就在今天
晚上大白於天下,我有些緊張,又有些興奮,不禁熱血沸騰。
我的那輛京BE5007紅色富康出租車安詳地停在老位置——那棵小樹旁邊。
剛過傍晚,我就把大郭的車要了過來,在距我的車幾十米的一個漆黑角落悄悄潛
伏了下來,我在車裡向我的目標望去,我車周圍的一切清清楚楚,一覽無餘。
一切準備就緒,剩下的只有耐心的等待……
夜幕一點一點地悄悄來臨,忙碌了一天的人們,都陸陸續續回到了各自的叫做家
的一處處房間,整個小區漸漸寂靜了下來,昏暗的路燈下,只有那棵小松樹不知
疲倦地在清清的夜風中搖曳。
我死死地盯着我的車,不敢有半點兒大意。
車紋絲不動,在小樹下靜靜的停着。
小區樓房窗戶上的燈光一個接一個熄滅了,周圍死一般的寂靜。天上沒有月亮,
也沒有星星。 深夜,我綣在黑暗裡,能聽見自己的脈搏跳動的聲音。
猛然間,我看見我那車旁邊顯現出一個人影,我緊張的象是喘不上起來,這個人
向我的車門走來,他看上去四十多歲,中等身材,稍胖,略顯背駝,走路的姿勢
有些羅圈腿,大腦袋,前額頭髮稀少,北京人常說的卸頂的那種,穿着一身出租
司機的工作服。 我怕他看見我,把身子壓得很低。極力屏住呼吸。
只見那中年人輕輕地拍着我的車門,象是對車、又象是自言自語道:“老夥計,
我又來了!”隨即拉開了車門,邪了!我的車明明是鎖着的,他怎麼一拉就開了
呢? 我的心緊張得迅速跳動,向上猛撞。
那中年人鑽進車裡,啟動了發動機,打開大燈,車緩緩地向小區外的大街駛去。
我也從慌亂中鎮靜下來,打着了車,馬上跟了上去。看了看車上的時鐘,正好
是午夜十二點。 他到底要幹什麼?
遠遠地我跟着前面的這輛車,只見那車的頂燈(出租車空載運營燈)被打開了,
速度不是很快,拐過一條街道,路邊有一對男女招手,那車靠了上去…… 乖乖
,他在拉活兒!我猛然醒悟!
他開着我的車確實在拉活兒:城東城西、城南城北,從天通苑到和義西里,從中
關村到方莊小區一撥又一撥的乘客上來又下去的,有時從後面還能看見中年人不
時歪頭和乘客聊天,手臂在空中揮舞的樣子,從他開車的情形可以斷定這個人是
個駕駛經驗豐富的老司機,有時車兩邊兒空隙嚴嚴的,也就兩指的樣子,他也不
用減速就從容穿過。 我跟上他確實很費勁的,如果沒有紅綠燈攔着,我想我一
定早被甩下了。
就這樣跟着他,大約凌晨三點鐘,馬路上的人也更加稀少了,前面的車子放下了
乘客,空駛向保利大廈,在一串排隊趴活兒的出租車隊尾停了下來,我也跟上來
,停在他後面假裝排隊。
只見那大腦袋有些卸頂的中年人剛下得車來,前面有個“的哥”招呼他:“老謝
,拉多少了?”象是很熟的樣子。 “一百七八吧,”中年人應着。
我猛然想起那天有個“的哥”拍我肩膀呼我“老謝”,原來這個偷開我車的中年
人就是老謝,看來這個老謝偷開我車拉活已經有好些日子了! ...華岳論壇 - "http://huayue.org"
老謝打開我車的後備箱,拿出抹布,利用等活兒的工夫開始擦起車來,看他的神
態很從容,仿佛那車就是他自己的,他擦得又快又乾淨又仔細,連輪胎上的一個
泥點兒也不放過,一邊擦車一邊嘟嘟囔囔的:“這個搭班的,真夠懶的、確實夠
懶的……”
排隊的出租車一點兒一點兒往前挪,等老謝排到第一個兒時,我的那輛出租車早
已是鋥光瓦亮,一塵不染,我明白了那個下雪天,收車時的大髒車,為什麼到第
二天一下子就渙然一新了,原來是老謝擦的!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賓館大廳
的門衛在向這裡招手,老謝把車開上去,載上一個老外走了,我繼續跟蹤了過去
。 這個老謝開着我的出租車又融入了北京之夜,一趟又一趟的拉活兒,穿大街
走小巷,忙得不亦樂乎,效率蠻高。凌晨5點剛過,老謝送下了最後一撥乘客,關
了頂燈,把“小紅帽”(出租車停運牌)扣在前風檔的空車燈上,一路朝我家的
方向駛來,一轉眼就到了我家的小區門口,門口很窄,旁邊還停着好多車,他駕
駛技術真是精,一下子就沖了進去。等我小心減速穿過小區門口後,那老謝早已
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裡,只有我的紅富康出租車停在小松樹下,紋絲不動,輪胎
轂還散着餘溫……
(五)
是這個叫老謝的人,午夜一直在偷開我的車運營,事情終於開始初露端倪。這個
老謝是何許人?他為什麼偷開我的車運營?看他的神態絲毫看不出鬼鬼祟祟的不
安,好象那車就是他的似的,令我不解,令我疑惑,更令我產生了強烈的好奇,
產生了一定要徹底揭開謎底的強烈欲望! 我回想起剛才老謝穿的工作服是我們
公司的,斷定這個人可能是我們公司的司機,也許就是我的前任司機,起碼曾經
在我們出租公司幹過。對!一定是這樣!公司楊隊長一定知道老謝這個人的,在
他那裡一定能找到答案。
上午剛上班,我就把我的車開到了公司,找到了車隊楊隊長,打聽老謝這個人。
我問楊隊長在我之前這輛5007號車是不是這個老謝開的。隊長說是的。
“你們認識?你打聽他幹什麼?”楊隊有些詫異。
我說:“想和他聊聊,聽說他駕駛技術、修車技術都特別好,對這輛車的狀況也
熟,想找他取取經,學習學習。”我想這是我和老謝兩個人的事情,不想讓隊裡
插手。 楊隊長一邊打量着我一邊說:“他現在……不開出租了。”
“他是不是大腦袋,卸頂、 四十多歲,中等個兒,有點兒胖,有點兒背駝,走路
有點兒羅圈腿……” 只見楊隊長聽着聽着,眼睛越睜越大 :“你…你怎麼知道
?”
“我昨天還見過他呢。”我說。
楊隊長急忙忙慌亂地從一大堆資料中翻出一張報紙,手明顯在發抖,他指着報紙
上的照片問:“是他?” “是啊。”我點點頭。
楊隊長的眼睛睜得更大了,直瞪瞪地盯着我,嘴巴張着,好半天才從喉嚨里發出
顫抖的聲音:“老謝他、他…他早死啦!”
我頓時渾身顫慄,嗓子幹得要命,感覺頭皮發涼,頭髮根都豎了起來!
難道我見到——鬼了?毛骨悚然!
那是一張去年的《京華時報》
報紙的標題赫然醒目——一出租車司機昨夜於紫竹橋猝死!
本報訊 昨天凌晨,在紫竹院南路,一出租車司機猝死在車內,6個多小時之
後才被人發現。
在紫竹院南路一個加油站路東,一輛寫着“喜來福出租汽車有限公司”,號
牌為“京BE5007”的紅色富康出租車靜靜地停在那裡。汽車完好無損,只是兩個
前車窗被搖了下來。一個前額頭髮略微稀少、面色發紫、臉部浮腫、已經停止呼
吸的司機,雙眼圓睜,右腿仍僵硬彎曲地放在油門上,這個動作一直保持到上午
10時30分,屍體被抬上運屍車的時候。這名司機頭部緊緊地靠在右側護欄上,車
里有散落的方便麵。 …………
據了解,這名出事的司機名叫謝國成,今年45歲。經趕到現場的120急救醫生
初診,死者死因為疲勞過度誘發的心肌梗塞。現場執勤的民警表示,具體死因,
得等屍體解剖後才能知道。 報紙上還登了死者的現場照片——正是老謝!
我傻了,腦子懵懵的,喉嚨象着了火,一口一口使勁地咽着唾沫。 ...華岳論壇 - "http://huazhen.net"
楊隊長和公司里的其他人一個個用驚恐的目光直勾勾瞪着我,象是觀看一個關在
瘋人院裡的病人。 說實在的,我生在新社會長在紅旗下,自小接受唯物主義思
想的薰陶,根本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鬼呀神的存在。可眼前發生的一切讓我無
法解釋。 我回想昨天夜裡的一幕一幕,尤其是老謝擦車時的樣子,那的的確確
是照片上那個叫謝國成的死者。
難道我的車裡真的在鬧鬼?我一遍又一遍地在腦海里重複着這個懸疑。慢慢從惶
恐的迷霧中脫離開來。理性的思維才漸漸地恢復於我的頭腦。不要說這個世界上
根本沒鬼,就是有鬼,象老謝這樣的鬼,我想也不會是很可怕的。 稍稍回過神
來,我毅然暗下決心,今天晚上,一定要弄個明白,這個老謝到底是人、還是鬼
?
(六)
也已漆黑。冬日的無月之夜街上冷冷清清,偶爾有人匆匆走過,轉瞬間就又是一
片沉寂。小風刀子似的,颼颼刮着,往我的後脖領子灌,我不禁又打了個冷顫。
我徘徊在我家小區的大門口的馬路對面,跺着腳,好使自己的身體在寒風中暖和
些,我打算裝做乘客,坐一坐我自己的出租車,想起來真是不可思議。 為了不
讓那個老謝認出我,我今天換上了許久不穿的一件黑色風衣,領子豎起來,毛線
帽子把腦袋包得嚴嚴實實,戴上大白口罩,大約等了一個多小時了,街上一輛空
駛的出租車見我站在馬路邊,使勁靠過來,我連忙擺手拒絕,讓他快離開。 我
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小區門口,視線一刻也不敢偏離,那個老謝還是遲遲沒有顯現
,象是在和我的耐心做殊死較量……
午夜十二點,只見一輛富康出租車正緩緩地駛出小區大門,我頓時心跳加快,象
是要蹦出來似的,我一眼就看出那正是我的那輛車—京BE5007! 是興奮、是緊
張、惶恐,幾種情緒交織在一起,頓時也不冷了,只覺得自己的血在身體裡急急
地流,熱遍全身。
我連忙沖那車招手,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車裡的司機好象看見我了,穿過馬路朝我身邊貼了過來,停在了那兒,我一看那
開車人,那不正是報紙上的老謝麼! 鬼!一想到這個,我禁不住心慌,甚至一
閃念想到了馬上逃跑,覺得好象有什麼東西鉗在脖子上,有些喘不上氣來。我使
勁咽着唾沫,壓制着心中的恐懼和慌亂。 我打開車門,明顯感覺手在哆嗦。
一股暖風撲面而來,隨着是一聲:“您好!”
“哎”,我定了定神,努力地控制着自己不要失態,坐上了車。
透過反光鏡再看一眼開車人,大頭、卸頂、小眼睛,塌鼻梁,大嘴,摸樣和照片
絲毫不差。真是見了鬼了!
“請問您去哪兒?”老謝微笑着問。他沒認出我,其實我也不曉得他認識不認識
我。他的笑容挺真誠的,一看就是一個實在人。 不只怎的,看到面前這個老謝
,我反而不太緊張了。
“去亞運村。”我隨便說了個地名,開始慢慢鎮靜下來。
“好,亞運村。”老謝重複了一下,調頭向北開。
他到底是人,還是鬼?看到老謝實實在在就坐在我的旁邊開車,我怎麼也不能把
他和鬼聯繫在一起。 “給您說個笑話吧,”老謝首先笑着打破了沉默:“前幾
天我在西客站拉上一個外地人,我說您去哪兒,他說去首都,我說這兒不就是首
都?他說你別糊弄我,這裡是北京,我要去首都。你說可樂不可樂。”他一邊說
着一邊右手在空中比劃着。不時往我這邊看上一眼。 “是麼。”我應着,心情
漸漸放鬆。
“最後你猜怎麼着,他要去的首都賓館。你說這位爺省了倆字兒,鬧多大誤會。
幸虧他沒去太平洋百貨,要不這車還不往海邊兒開呀!”老謝把我逗樂了,他自
己也笑了,他那一通兒京腔的幽默,讓人覺得這個人和藹可親。 “我說您把帽
子、口罩摘了吧,車裡暖和,要不出去非感冒了,非典早就過去了,沒必要這麼
小心翼翼的。我們車天天消毒。”老謝沖我說。 我摘下頭上的毛線帽子,口罩
沒敢摘,怕他萬一認出我。好在他並沒太在意。 “師傅,夜班開車蠻辛苦的!
”這次我主動搶了話頭。
“可不,出租不好干,車份兒太高,掙點兒錢都上繳啦。”老謝邊開車邊回答。
“您這是專干夜班?”我開始步步進入正題。
“啊—是啊。”老謝應着。
“雙班,那也還行,”我裝做心不在焉的樣子:“白天又一個人開車,您還可以
好好休息。” “馬馬虎虎,”老謝笑着說:“我們那個搭班的,真夠懶得,確
實夠懶的,我盡給他擦車啦。” 我想他說的“搭班的”一定是我,我最煩擦車
了:“都不容易呀!”我居然在這個場合為自己辯解起來。
就在這時,迎面有輛大卡車開着刺眼的大燈駛過來,晃得駕駛室雪亮,老謝慌張
起來,猛然剎車,雙臂交叉捂住了臉。 我的心驟然一緊,傳說中鬼怕見光,沒
有影子。強光中我極力睜開雙眼盯着老謝,老謝身後——真的沒有影子!他真的
是---鬼! 幽靈,這一定是老謝的幽靈,附在車上,我渾身又開始發涼,起雞皮
疙瘩!
毛骨悚然!
大卡車呼嘯着錯了過去,老謝又恢復了笑嘻嘻的常態,象是剛才什麼事都沒發生
過。
“是呀,開出租的,確實不容易。”老謝接着剛才話題,又一邊開車一邊講起了
笑話:“那天一個人上了我的車,問我為什麼以前北京的出租車大都是黃色的,
我說那時我們的哥還能掙點兒錢,所以車是豐收的顏色;那人又問:為什麼現在
滿大街出租車又都變成紅的了,我說當今錢不好掙了,司機苦啊,那車的紅色是
司機們的血染紅的;那人又說了,聽說以後又都改成黑的啦?我說是啊,到那時
我們都燒焦啦,能不黑麼!哈哈……”老謝說着自己先笑出聲來。 ...華岳論壇 - "http://washeng.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