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玲珑 (12) |
送交者: 晨雪 2005年08月14日20:56:01 于 [恋恋风尘] 发送悄悄话 |
BY 毕淑敏 梁秉俊这一二年来,生出一个习惯,经常独自笑笑。为什么不笑呢?他遇到了 因为如果不笑,你就没有机会笑了。梁秉俊在工作中,比如研究恐龙蛋的时候, 他把它们当作流水线上的零件对待,你不可能想象一个熟练工种的工人,总是 他以前的工作是寻找古生物。这一次,他要找一个好人,一个大大的好人。那 他答应了,这就使得他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因为你不能对死人修改条款。 这一难题还难在——梁秉俊不知道世界上是否确有这样的名医。如果你找不到, 退一万步讲,即使你找到了一个医生,你能否知道他就是最好?在他之上,还 这和寻找罪犯,太不相同了。犯了一桩罪,那是一个过去时,无论案情多么复 最最要命的是,他手中的时间很有限。你不知道夏早早能支撑多长时间,也许, 所以,梁秉俊只好对自己笑了又笑。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吧。 他要换一种新的思维来大海捞针了,而且你还不知道这根针到底有没有?就是 他到全国著名的医院的病房,查找同夏早早疾病类似的疾病,然后,追踪这些 梁秉俊很为自己打扰了死者家属的安宁而不安,但他只有硬着头皮一个个地打 不行。不能按这条路数走下去了。你寻查到的每一条小径,弯弯曲曲,但都通 不沿着这条路走,你往哪里寻找? 华佗的嫡传弟子们,你们都在哪里藏着?还是你们根本就没有出世? 梁秉俊到底不是一般人,在痛苦的反思以后,他决定放弃自己贪大求洋的路线。 思路转换之后,整个方向就变了。首先,他不再局限在内科、外科、血液科这 这下,就更难了。梁秉俊在城市和乡村之间游走,逢人就打探哪里有治怪病的 时光流逝,老母的嘱托成了悬案,梁秉俊一颗心始终放不下。他过一段时间, 有一天,他在长途汽车上,听到一位乘客对另一位乘客说:“我知道一位神医。” 梁秉俊立刻把耳朵内的神经,像雷达一般,转向了这位满脸络腮胡子看起来脏 络腮胡子旁边的秃顶男人说:“这年头,神医多了去了。” 梁秉俊暗暗赞同秃顶的话,但这一点也不妨碍他认真地接收络腮胡子的信息。 络腮胡子说:“神医和神医可不一样。就和女人和女人,味道不一样。” 男人共同的笑声。然后秃顶男人说:“谁不一样?女人? 还是神医?“ 络腮胡子说:“女人是你自己的事。神医才是大伙的事。” 秃顶男人说:“嗨!神医,不一样在哪儿啊?” 络腮胡子说:“不一样在啊,这神医,什么病,都能治。” 听到这里,梁秉俊就是耐性再好,求医之心再切,基本上也就准备封闭自己的 他想,那位秀项男人大概也有话说。果然,秃顶人擤擤鼻子说:“我就知道是 这样的骗子我见得多了。骗钱罢了。“ 梁秉俊很赞同秃顶男人,看来,他的头发不是白白掉光的,有些的确是换成了 没想到络腮胡子说:“猜错了,你。他根本就不要钱。全看一时的心情。看你 梁秉俊来了兴趣。 秃顶男人的耐心和好奇心,比梁秉俊要差,撤吻说:“越说越像是个骗子了。 络腮胡子说:“老哥,别的事我都跟你,可这事,您还真说差了。他看着顺眼 秃顶着来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不屑地说:“别把他吹得那么神。我就不信。哪 络腮胡子看来社会位置比秃顶低,见话不投机,就不再免费替神医做广告了。 他那么一说,我这么一学。但愿咱们一辈子不和他见面。说明咱身体健康,长 于是两人开始扯其他的事。 络腮胡子下车的时候,梁秉俊也站起身来。车上穿制服的眼务小姐说:“这位 梁秉俊头也不回地说:“我提前下车了。谢谢你。” 这是高速公路的一个休息营地。梁秉俊走到络腮胡子面前说:“我有一个亲戚, 络腮胡子打量了他一眼说:“那位大夫姓夏。我告诉你他家在哪儿,可是他不 梁秉俊谢过络腮胡子。 地址是一个中等城市。 一座商号楼,破败如废墟。你很难想象在这里住着一位神医。梁秉俊虽说见多 走廊堆满杂物,只能侧身而过。粱秉俊不禁想,要是失火或是地震,这座房屋 在他马上就要放弃的时候,门开了。一张光洁无须近乎女人面孔的老年男人, 梁秉俊凭着侦探的敏感,确认他就是夏大夫。他恭恭敬敬地鞠躬道:“夏大夫, 夏大夫听了此话,两眼放光道:“这么说,你女儿快死了?” 梁秉使真恨不得如地上阵口唾沫,居然有这样的大夫! 虽说夏早早不是自己的女儿,也没有人这么说话的阿。但他顾不得计较夏大夫 “好!快不行了,好。好吧,那你就进来吧。我最怕就是那些小来小去的病, 梁秉俊心里苦笑道:看来这个大夫,也够天真的了。他对来客进行的测验,实 若是谁想打劫他,轻而易举就可骗开铁门附。又一想,也许吉人自有无助,或 进得门,梁秉俊庆幸自己身材较薄,且距上顿吃饭时间已很遥远,因为窄窄的 客厅里,从地面到空间,也是摆满了瓶瓶罐罐。到处都是肮脏的玻璃器皿反射 “说吧。谁病了?你女儿?你女儿多大了?”夏大夫倒是不喽嗦,开门见山。 “十二岁……得的是……”梁秉俊刚想细说,夏大夫打断了他的话,说:“嘻 怎么就有了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是替别人问的吧?再不就是娶了大龄女子,她 那你一个做后父的,是不是也关心太多?她亲妈干什么去了?“‘梁秉俊这个 梁秉俊浮想联翩,在电光石火的瞬间,做出了以上的种种判断。可当务之急是 夏大夫看来信了梁秉俊的话,或者说是不信,也没有情绪再做追究。反正他通 “哪儿不好啊?”夏大夫接着问。 梁秉俊又犯了迟疑说病名,本不是什么难事,但这阵子求医问药的经历,让他 面前这位夏大夫,你判断不出他是中医还是西医。看他这到不修边幅不请世故 难啊。看来,押一宝吧。 梁秉俊说:“病在肾脾。说是肾水干涸,脾不养血,肝胃不合……” 夏大夫挥挥手说:“我听不懂。” 完了,你遇到了一位西医,他很生气。你赶紧改换门庭吧。 “啊,那是这样的。骨髓的造血机能受到严重损坏,全血细胞减少,各个系统 夏大夫又挥挥手说:“我听不懂。” 梁秉俊火了。他通常是不会被激怒的,因为他总是公事公办,那是工作。你可 梁秉俊说:“中医的诊断你不听,西医的诊断你也不听。 那你听什么?你算得哪门子大夫?!江湖骗子吧! 夏大夫一点也不恼说:“骂得好啊。我本来就不是中医,也不是西医。我就是 梁秉俊决定不和他喽嗦,还是直奔主题。说:“我怎么答非所问了?” 夏大夫说:“我问你哪儿不好,你说不好就是了,说什么病名?病名是外在的 梁秉俊何等聪明之八,立即感到了眼前这位无须大夫的高明之处,刮目相看, 夏大夫听完之后,双手抱肘,补充问道:“都用什么法子治了?” 梁秉俊小心翼翼地报出了正在服的中西药物,怕夏大夫又火冒三丈。但夏大夫 夏大夫听完之后,大包大揽过:“这病,能治。” 梁秉俊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是夏大夫还在为刚才自己的冒犯而生气,或者说 更大夫说:“不相信,是不是?你们这些人,就是怪。你干嘛来了,不就是看 梁秉俊慌了。梁秉俊很少发慌,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发慌的机会越来越少 夏大夫说:“也不必高兴得太早。我只说能治,至于治得好治不好,这还得看 夏大夫说着,领梁秉俊来到各式各样的古怪玻璃瓶子面前,然后拿起一叠报纸 一遍忙活之后,夏大夫把包成粽子模样的纸包,约有十几包,装进一个巨大的 “这是一个月的药。回去,先吃。一个月之后,再来找我。 当然,我要是不在,那就没法了。找我的人很多。“夏大夫说。 梁秉使迟迟疑疑地接过黑色袋子,说:“怎么吃呢?” 夏大夫说:“怎么都行。也不是人参,讲究那么多。这药,早上晚上半夜里, 梁秉俊听得目瞪口呆。这是药吗?整个一个坑蒙拐骗嘛! 药都应该有特别的味道,对不对?没味道的,无色无臭的那是毒药。就算是没 可是,人在矮檐下,你不得不低头啊。梁秉俊忍气吞声地问了药价,交了钱。 梁秉俊乖乖地交钱,接过药瓶。他看着那散发着苦杏仁味道的药水,突然对自 想到这里,他不再像一个求医的家属那样,唯唯诺诺,挺直了腰板,说:“夏 夏先生并不以为忤逆,笑笑道:“我不是西医。没有毕业证。” 梁秉俊紧追道:“如果您是中医,那就师从哪一位大师呢?” 夏先生继续微笑着说:“我不是中医。所以,也并不曾拜在某一位名老中医名 梁秉俊说:“那么,先生是自学成才了?” 夏先生说:“自学倒是有的,只是成不成才,就不知道了。” 梁秉俊说:“先生想来还是成才的吧,要不然,这许多的病人登门求医,先生 夏先生说:“过奖了。我不是揽的瓷器活,而是别人破罐子破摔的废物利用。” 梁秉俊气得哆嗦,说:“你怎么能把别人最宝贵的生命,说成是破罐子呢?” 夏先生一点也不着急,说:“这不是我说的,是来人自己说的。我不是问过你 梁秉俊被驳得哑口无言,但心里还是极度的不安,说:“您也许有您的道理。 夏先生干脆地说:“没有。” 梁秉俊把黑色垃圾袋甩在地上,说:“无照,你怎能行医?!” 夏先生说:“我并不是行医,我没有收你的诊费,只取了一点药品的成本费。 梁秉俊想想也是这个理,但他还是很不踏实,不把这些神神鬼鬼的药末成分闹 “我能知道您的这些药,都是什么成分吗?”他说,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行啊。我正想找个人给他讲讲呢。”没想到夏先生一口应承。 于是,两人重新落座,气氛比刚才求医问药的时候,还和谐一些。 “这些药,说来很简单,都是一些化学元素。具体是什么,我就不一一告诉你 梁秉俊不卑不亢地说:“我的理解力,比您想象得或者能高一些。” 夏大夫说:“喔,你还挺自信的。自信了好,我这儿,基本上看到的都是说自 梁秉俊说:“我是家里有了病人,自尊心更增强了。” 夏大夫说:“此话怎么讲呢?你告诉告诉我,下回见了那些一脸晦气的家属, 梁秉俊说:“有了病人,就是多了考验,多了磨难。不但自己不能倒,还得输 夏大夫说:“好。说得好。每一个得病的人后面,都站着他们的家属,该给他 梁秉俊说:“您这么夸奖我,我很高兴。我有一个请求,不知您是否满足?” 夏大夫说:“说说看。我做得到,我高兴,我就满足。要是我做不到,那就没 梁秉俊说:“很简单。您是一定做得到的。但您是不是高兴,我就不知道了。” 夏大夫说:“甭绕弯子了。你直说。” 梁秉俊把那只黑色的塑料袋拎出,说:“请您照原样再配一副药。” 夏大夫说:“不会您的这个女儿是双胞胎,还有一个也得了这病吧?” 梁秉俊说:“可惜我还没有这种双份自豪的机会。我是想把药抓回去,每天女 夏大夫说:“是不是女儿得了这病,你想预防?那是另外的方子,不一样。” 梁秉俊说:“您以为我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也不懂?实话告诉你,我是对你不放 梁秉俊就可以从大夫这里得到较多的资料。要不然,金口不开,你敢吃这药吗? 没想到夏大夫说:“谢谢你。——梁秉俊模不着头脑,说:”你谢我什么?“ 夏大夫说:“谢谢你对我说实话,说你不信任我。” 梁秉俊说:“还想听实话吗?” 夏大夫说:“那是当然。世上没有比大夫更爱听实话的了。你要是对他说假话, 梁秉俊说:“我接下来的实话就是,你要是不对我说实话,别看我花了钱,买 夏大夫说:“说得好。看来你这个人不笨,有胆量。我就花点功夫给你讲讲。 梁秉俊是个杂家,这小问题难他不住。他说:“当然是现代人活的长了。原始 夏大夫说:“说得好。那你再说,是古代人吃的东西新鲜,还是现代人吃的东 梁秉俊说:“这倒是个我没想到的问题。” 夏大夫说:“现想也来得及。不复杂。” 梁秉俊说:“想来是古代人吃的东西新鲜了。那时,没有冰冻,不要长途运输, 夏大夫说:“那你再说,是现代人呼吸的空气新鲜,还是古代人呼吸的空气新 这一回,梁秉俊没有丝毫迟疑和含糊,说:“这可不用琢磨。当然是古代人呼 夏大夫又说:“古人操的心多,还是今人操的心多?” 梁秉俊这次的回答也很爽利,说:“当然是今人操的心多了。股票、破产、下 夏大夫说:“答得挺好。现在,你明白了吧?” 梁秉俊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笨,说:“我什么都不明白呢! 夏大夫恼火地说:“你把一加一都说出来了,怎么就说不出来那个二呢?这不 梁秉俊苦笑道:“还请您多多指点。我只知道一加一,可就是不知二。” 夏大夫说:“好吧,那我就不难为你了。这个疗法的基本点就是——污染使人 梁秉俊吓得差点休克。按说一个侦探的神经,牢固得如同大渡河上的铁索,可 “愿洗耳恭听。”梁秉俊战战兢兢地说。 “好,你记着。要说现代人吃的东西,没古代的新鲜。吸的空气没古代人新鲜, 夏大夫对梁秉俊的庭应还算满意,继续说下去:“以前一个人生活在某地,一 梁秉俊斗胆说:“明白还多少明白一点,可这和我女儿的病,有什么关系呢?” 夏大夫痛心疾首地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来呢?污染带来的化学元素,泥 比如碳原子,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是什么呢?“他考问地盯着梁秉俊,眼光 幸好,梁秉俊还有这方面的基本知识。“那是铅笔芯,就是石墨。划出道来黑 “要是碳原子有序地排列在一起呢?是什么?”夏大夫严肃得很得意。 “是钻石。亮闪闪,透明,硬度十……”梁秉俊回答。 “这就对了。所以,结构比例组合顺序,很重要。原子弹是怎么制造出来的? 夏大夫一口气说完,不待梁秉俊的反响,就站起身,兀自忙活了。 梁秉俊头脑一时空白。他无法判断这一学说的真伪,只是感觉到振聋发聩。你 “那您为什么不继续好好研究,自己得个诺贝尔奖什么的?”梁秉俊追问。 “我嫌烦、诺贝尔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才不拿他当回事呢。我的乐趣就是吃药。” “吃药?”梁秉俊从来没听过谁有如此奇特的乐趣。 “对啊。吃药是很好玩的一件事。药有各种各样的味道,一般人大而化之,提 “咱俩谈的挺投缘,你的化学知识还不错。你不是要我给你配药吗,哈,给你。” “啊……谢谢……可是,您并没有给我号脉……怎么就知道……”梁秉俊的手 夏大夫不悦,说:“你这个人怎么一回明白一回糊涂?我琢磨这行八九十年了, 一眼就看出来你缺什么多什么了。你这个人,没什么大毛病,但你手的活,用 梁秉使大惊失色道:“您……您是说我可能得老年痴呆?” 夏大夫说:“不是可能。是一定的。您幸亏为了女儿的事,找到我,算是免掉 不可一世的骄傲的梁秉俊先生,此刻真是被彻底打倒了。他奉如神明地捧着那 夏大夫第一次露出了慈祥的笑容,说:“年轻人,好好活着吧。我都九十岁了, 梁秉俊又一次吓得跌落在沙发上,“九十岁?您是说您有九十岁了?” 夏大夫说:“是啊。我又不是找个妙龄女子做老婆,有什么必要隐瞒岁数?我 梁秉俊说:“您可不像。” 夏大夫说:“人的正常寿命是一百五十岁。可科学家早就查证出了这个数据, 梁秉俊壮起胆子,问了最后一个爆炸性的问题:“吃了您的药,会不会像您似 夏大夫哈哈一笑,说:“好。我看得出,你是真心想吃我的药的。好吧,告诉 梁秉俊连连道谢,说实话,他还真没如此感激涕零过。 当他走出夏大夫破败的房屋时,心想,这样好的医术,如果不广施人间,真是 他敲敲自己的脑袋,心想——这是真的吗?你就要老年性痴呆了?那你还如何 梁秉俊懂得博采众长。他又到密林当中,求教少数民族的医术。那是一位瞎眼 梁秉俊只得凑过去。老人的手,就在他的身上蜿蜒摩拳。那是怎样的手啊,看 老妈妈的第一句话,就把梁秉使给镇住了。“你没有病。”她断然说。 “是是。我没有病。是我的女儿有病。我是代她来寻医问药的。”梁秉俊再不 “那么,拿来。” “什么?”梁秉俊不解。他以为是诊费,高额的诊费,刚才已经交过了。 “奶奶要你把那个人的东西拿出来。”老妈妈的孙女,小声提醒。 “哪个人的东西?”梁秉俊摸不着头脑。 “你替谁看病,你就得拿着谁的东西来。你不知道吗?那件东西上,就有那个 梁秉俊大惊。他还真没看到过如此治病的。就为了这种稀奇的诊法,他回到城 老人用青筋毕露的手指,摩挲着围巾。一遍又一遍。 “这是一个女孩。”梁秉俊点头,老人家也看不见。不过,梁秉俊也不特别佩 “她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不快乐。” 梁秉俊惊讶得连点头都忘了。 “……她病在血。她吃了很多药,她的血已然迷乱了。” “……她支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她一会儿想死,一会儿想活……她是越来越想死了……” “她长在一个肮脏的地方。她喝的水是脏的,她吃的食物是脏的,她吸的气是 梁秉俊刚开始还点头,渐渐地就但直不动,最后,简直就是吼了。 “您说对了。您说得都对。对极了。可是,她不能死。她得活下去。您得想法 老妈妈停顿了很长时间。梁秉俊简直以为她睡着了,或者是死了,也说不准。 “你女儿的病,很难治的。奶奶在想……你要付双份的诊费。”美丽的孙女说 老妈妈开口说了。 “要用百血丹。或许有救。” “什么叫百血丹?”梁秉俊急得了不得。 “就是用一百种动物和植物的血液,混合在一起,说是丹,其实是水。不但有 梁秉俊说:“植物还有血啊?” 老人说:“有啊。汁液就是它们的啊。比如人参血灵芝血雪莲血天麻血……这 梁秉俊说:“在哪里可以配到这药?” 美丽的孙女把这话翻译给老奶奶,老奶奶翻着干枯的眼皮说:“这就得你自己 梁秉俊给了五倍的诊费。 在其后的岁月里,他到处采集这些血液。幸亏他是一个古生物学家,知道那些 当他把这一切都找全了的时候,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悖论。 老妈妈和夏大夫的治疗方案,水火不相容。怎么办呢? 听谁的呢?古生物学家兼业余侦探的梁秉俊先生,只能在自己身上实验。不过,
心中非常惦念卜绣文的事,却心有余力不足,只能遥控指挥。他心中很是不安, 魏晓日累得脱了形,胡子多日不刮,两鬓也猛然添了白发。整日呆在病房里, 魏晓日嘱咐薄香萍,把玲珑居里独立的一则和小屋,改造成婴儿室。屋内温暖 温度湿度仪和其他一些仪表,确保暖箱内的环境,最人限度地接近母体的子宫。 卜绣女的病情随着胎儿的长大、越来越难以控制。孩子和母亲,如同势下两立 “我找钟先生。”在卜绣文一次剧烈的抽搐,药物控制越来越无效的情况下, “晓日吗?你老师他刚睡下。咳的很厉害,你看……”师母声音小得如同窃贼, “好好,我不打了。您也不必同先生说了,这边,我自作主张了。待先生好些 魏晓日断然开始实施引产的方案。事已至此,再不把这颗定时炸弹,引出卜绣 魏晓日觉得自己在和一个营垒较量。那一边,站着他的先生钟百行,他的病人 这一边呢,只有他一个人。甚至,只有半个人。因为他的那一半人,也是站在 魏晓日孤注一掷。 催产药物缓慢地滴进卜绣文的血管。她无知无觉地躺在洁白的床上,如同被麻 药物一滴滴地流进血管。突然,卜绣文全身抖动了一下,接着,发出低低的呻 药物起作用了,子宫开始收缩。大粒大粒的汗珠从卜绣文布满细纹的额头冒了 忽然,她又放松了,海滩一样平缓松弛。这是药物的间歇期,一切静止。 片刻停顿后,新的一轮阵痛又开始了。昏睡中的卜绣文紧紧地咬着被单一角, 薄香萍紧张地注视着这一切,随时准备抢救。俗话说:瓜熟蒂落,水到渠成。 她见过许多生孩子的场面,自然分娩,产妇也苦,但更多的是创造的劳累和兴 羊水破了。如同小小的船儿,在飓风中匆忙起航,那个幼小的女婴无论怎样贪 宫缩越来越猛烈,疼痛间歇越来越短。卜绣文发出尖锐的嚎叫,开始在床上不 “把她的手脚固定住。”魏晓日下医嘱。 薄香萍迅速地执行,卜绣文的手和脚就被固定在专用的产床上,再也不能随意 卜绣文处在昏迷中,她的意志完全不起作用,下意识地哭喊着,像母兽濒死的 魏晓日轻轻地握着她套在皮圈里的手,凑在她的耳边说:“坚持一下,好吗? 卜绣文根本听不见,竭尽全力地干一件事,就是吼叫,脖子上的青筋暴得如同 魏晓日用干净的纱布,擦拭着她的冷汗,不停地对她说:“别这么大声地喊, 虽说是形势危急,薄香萍还是忍不住撒着嘴说:“吻!看不出你一个大老爷们 魏晓日说:“我虽没生过孩子,但对妇产科还是很熟的。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薄香萍说:“她神志不清,可惜了你这番苦口婆心的,她哪听得见!” 魏晓日说:“我相信她听得到。人的听觉在所有的意识里是最灵敏的,睡觉的 薄香萍说:“得得,我认输了还不成吗!一个护士是什么时候也说不过一个医 不知是巧合还是卜绣文真的听到了这句话,她猛地一弓身子,屏住气,双手报 “哎呀,你可侵着使劲啊,孩子的头发已经看得到了,我们的准备还没有完全 突然,外面的电话响了。 值班护土隔着门喊:“魏医生,你的电话。” “不接!你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了!”魏医生头也不抬地说。 “是钟先生。他要您务必立即亲接电话。”护土声嘶力竭。因为卜绣文的声音 “我好多了。刚才,你来过电话?你师母这个人啊,总是分不清西瓜芝麻。病 “母婴之间的冲突非常明显,再保孩子,大人的生命万分危险,所以,我就下 魏晓日咬着牙汇报道,他知道这和钟先生的既定方针有所不符,但将在外,君 电话筒里长久的沉默。钟百行何等人也,他明白了魏晓日的决定和他的分歧, 魏晓日长舒了一口气,看来导师被迫认可此事了,说道:“报告先生,大人还 估计正常分娩问题不大了。“ 钟百行用最严厉的口气说:“晓日,你擅作主张,差点误了我的大事。幸好我 魏晓日大惊道:“现在使用X 针剂,可能导致胎儿的脑死亡。您为什么决定要 钟百行说:“晓日,你要听我的话。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要多问, 魏晓日说:“先生,我还是听不懂您的话。刚开始,您说保胎儿,不保母亲。 钟百行压抑着剧烈的咳嗽说:“晓日,事已至此.我不得不同你说明白。我们 魏晓日惊恐地说:“先生,您说的虎,就是这个早产的婴儿吗?” 钟先生的最后一句话是:“晓日,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魏晓日木然地放下了话筒。 卜绣文毕竟是第二胎,开始进展很慢,但产程突然加速。薄香萍刚才只顾趴在 那个女孩漆黑的头发垂了下来,好像一面小小的三角旗。此时的形势已如箭在 魏晓日机械地拿起一支X 针剂,抽到针管里。他缓缓地走到卜绣文的身旁。他 它尽善尽美,无懈可击。 只是,这是一个马上就要成熟的完整的生命啊!苹果就要落地! 魏晓日看着那女婴垂下的黑发。它是那么油亮漆黑,如同一块凝固的柏油。它 魏晓日看看自己的手,上面沾满了鲜血。他看看那一支透明的针剂,觉得也是 魏晓日迟疑着,一任宝贵的时间流淌。 他一直很恨这个胎儿。是她,谋害了他心爱的女人。但他此时看着那一缕漆黑 吾爱吾师,吾更爱生命。 魏晓日傻使地站着,手里擎着注满了X 药液的针管,让时间无声无息地流淌, 卜绣文大叫了一声,简直像一只母豹在咆哮。紧闭了多日的双眼在瞬间睁得滚 女婴得了强大的助力,好像有一个推动器,将她弹射而出。顺着鲜血的甬道, 受了外界冰冷空气的刺激,这个小小的人儿,骄傲地哭叫起来,声音高亢若裂 那个生命,已独立人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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