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处方 (4) |
送交者: 晨雪 2005年08月18日22:18:08 于 [恋恋风尘] 发送悄悄话 |
BY 毕淑敏
入院时你打算叫什么名字?简方宁很严肃地问。 怎么,住院也像写作,需要个艺名?我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就用真名好了。 简方宁莞尔一笑说,我佩服你的勇敢。 沈若鱼不解,这与勇敢何干? 简方宁说,我们那里虽不是公安局,留有你的案底,但病历记录可是终生保留 沈若鱼说,原来是这样!这倒是不足虑的,其它不敢保证,总统是一定当不上。 简方宁说,什么患名?不懂。 沈若鱼说,就是患者的名字啊。我原本想叫玻蝴的,怕和疾病的玻蝴弄混,特 简方宁笑说,你为自家想得还很周到。只是你这患名不是想叫什么就能信口胡 沈若鱼说,什么意思? 简方宁说,入院的时候,要有你的身份证。 沈若鱼说,想不到你们那儿戒备森严。这该如何是好? 简方宁说,我已替你筹划好了。我家中雇的阿姨,长相同你有些近似,年纪也 沈若鱼有些紧张道,她叫什么名字?该不会叫个大妹子二妞之类的吧? 简方宁说,名字不过是个代号,想不到你还这样在意。你的名字也不见得寓意 沈若鱼说,那你快告诉我。我对新名字充满了兴趣。 简方宁说,叫范青稞。 沈若鱼嘟嚷着,真够土得掉渣,范青稞范青稞范青稞……我得抓紧时间把它念 简方宁说,我们还得编出和她的籍贯经历相配套的病史,你务必背得滚瓜烂熟。
沈若鱼说,我这个假范青稞,会不会给那个真范青稞带来麻烦? 简方宁说,这个不必担心。我把这事的缘由同阿姨说了,她说乡下人,不在乎, 沈若鱼,这个将要叫范青稞的女人,终于安下心来。面面俱到,好像在部署一 终于万事俱备。 但范青稞,也就是沈若鱼的心中,还是惴惴不安。这种不安像什么呢?难以形 都不像。 那种时刻,在所有的努力,包括光明的和不光明的手段都付诸实施以后,就有 也许像某种义举,为了公众的利益而深入虎穴?沈若鱼自认为还没那样高尚。
好像是爱因斯坦说过,他看不起那些从木板最薄的地方钻眼的人,但沈若鱼悲 钱不是一个小数字。她万分悔恨在漫长的岁月里,没有像那些有心计的女人, 要不然,她像怒沉百宝箱的杜十娘一样,早早攒些首饰留在身边也好。到了现 不管怎么说,李代桃僵也好,围魏救赵也好,进戒毒医院的费用就可凑出来了。 只得说了原委,同先生商量,要一笔活动经费。 沈若鱼陪着笑脸说,你就权当我旅游去了一趟黑龙江外带西藏,半路上又摔断 先生冷笑道,您干脆带着拐杖,再到新、马、泰溜达一圈。 沈若鱼很诚恳地说,只要你答应了我的这个请求,从今后我再不买时装了还不 先生说,那不成!你穿得如叫花婆子,丢我的人。你疯啦,硬要去,我没辙, 沈若鱼便把脸冻起来。先生使出浑身解数,整了一桌好菜,企图逗得沈若鱼欢 沈若鱼明白丈夫的苦心,理智上,她知道丈夫是好意。但她不能让步,不能示 沈若鱼顽强地绷着脸,直到脸皮紧张得发痛,桌上的辣椒炒子鸡凝出一圈圈黄 你可以在丈夫面前坚贞不屈,但没有足够的钱,你就无法从沈若鱼变成范青稞。
其实办法就在手边,只是不到万不得已,她不忍心动用。 干休所。 自从父亲去世之后,老母一个人孤单单地住在那里,和小保姆相依为命。子女 孩子们知道母亲是不愿让各家更添拥挤,宁可自己守着寂寞凄凉。但又寻思自 大家每次回去的时候,都是妻儿老少一大帮。说是回家看母亲,其实一到了家, 大家刚开始是真心实意不要的。但母亲真的生气了,大家就只好收下。一来二 常常是孩子前脚走,老母就因操劳过度生病。待被小保姆服侍得好得差不多了, 大姐啊,小保姆对沈若鱼说,我看你们最大的孝心,莫不如别回家来。 因为居心叵测,沈若鱼事先没打电话。怕被老母听出破绽。这世上你谁都骗得 妈,我回来了。沈若鱼过分亲热地叫道。 回答她的是母亲的咳嗽。 妈,您病了?怪不得我一大早起来就觉得有什么不好,可又想不出这是为什么?
啊、没……事。看您就是最大的事。沈若鱼支吾,没想到老人家眼不揉沙,一 有什么事就直说,妈给你出主意。我可是有半个世纪以上的革命经验,打土豪,
然后就聊家常。再然后就包饺子。 分手的时间终于到来。 妈又从一个手绢里掏出钱来,布施她的儿女。她能给他们的钱越来越少了,只 给钱的场合一般是在走廊里。光线昏暗,音波传导不畅。母亲把带着体温的钱 一切如常。 老母用干枯的手,把一沓薄薄的纸币,捅进了沈若鱼看起来气派,其实不过是 接下来的节目应该是分手。 沈若鱼突然把手伸进拉链,把那叠钱掏了出来。 母亲有些惊异,以为沈若鱼要把这些钱退给她,就说,拿着吧,你们现在的开 没想到沈若鱼把那些钱数了数说,太少了。妈妈。 老人一惊,说,孩子,你以前可不是这样。 沈若鱼说,以前世界还不是这样的呢。 老母说,我帮不了你们太多了。 沈若鱼说,妈,我有急用。就指着您的钱了。 老母说,这些年我手里有多少钱,你也不是不知道。 沈若鱼说,我都知道。最近上面不是补发了老干部的抚恤金吗,那是一笔不大 老母在昏暗中沉默半晌,说我相信你。可是你这样多吃多占,别的兄弟姐妹知 沈若鱼说,您怎么这么死心眼呢,只要您不说,我不说,有谁知道?再说我以 老母说,好吧,将来你有了就还,没有了就算了。钱,你明天来拿吧,我存的 沈若鱼抱着老母说,妈妈万岁。 老母又叮嘱道,这可是你爸爸的最后的收入,你可不能拿它干了坏事。 ※
病区并不安静,不时从病室中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音调似野谷逃窜时的 还有突然爆发的吵闹和对骂。 吸毒的病人,多是游手好闲之人,有的还是不法之徒,不少人都有犯罪记录。
13,好晦气。庄羽说。 没有人响应她。范青稞是既来之,则安之。哪怕住太平间隔壁,她也不挑剔。
范青稞知道这话是专说给她的,人家都是一家子,不在乎。于是她轻轻点点头, 我住最里面吧,挨着窗户,支远说。这确是比较明智的安排,给三位女士相对 那我睡最外面好了。范青稞说。 挨着支远的是庄羽,从窗户数过来第三张床,就给了席子。 大家安顿好,各就各位。分工管理第13号病房的医生走进来。 我叫蔡冠雄。他说。 四个人张口结舌,明知这时应该礼貌地称呼一声“蔡医生”,却硬是叫不出口。
范青稞暗叹一声,幸好自己只是一个假病人,不然犯到这种初出茅庐的医生手 好在蔡医生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尴尬,很有气度地说,你们不必对我放心不 话说得很老到,可惜正是这种老到,也像他的衣服一样,暴露了幼稚。 大家放下心,气氛松动了一些,庄羽说,蔡生,我上次住院没看见过你啊? 蔡医生答,我刚从医学院毕业。庄羽同志,请您称呼我蔡医生,而不是什么蔡 哎哟,支远,你听听,有人叫我同志,真是好听死了,我可是自打嫁了你,就 庄羽得意地说笑着,欣赏蔡冠雄被说成一个大红脸。 我说了,我是蔡医生,不是蔡生。蔡冠雄不屈不挠强调。 蔡医生,您不必动气。“生”是一句香港话,就是先生的意思,很尊敬的称呼。 蔡冠雄想到院长说过,这里的病人非同一般,和他们搞好关系,是治疗的需要, 范青稞心不在焉,一直在搜索简方宁的身影,入院虽只片刻,她有许多感受要 蔡医生依次询问大家并作体检,履行病人入院的第一步处理。待到病历写完, 庄羽和支远因为没看到简方宁,就像进庙没拜到真佛,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蔡冠雄只得先给病人下了临时医嘱,施行一些正确又没有风险的措施。一切等 护士长来送药,给了药以后并不离开,正像保证书上所写,目光炯炯定要当面 范青稞自然没把药咽进肚里。 晚饭时间到了。两名护工推着饭车,车上蒙着大被子,好像安睡着一个巨大的 陪员或是清醒的病人,趿着拖鞋,捏着一大摞饭碗走出来。老太先看看来人, 有的人等不及,提前跑出来,守着饭车看。老太也不恼,抽个空子就把他的菜 范青稞远远张望着,觉得老太把打饭这样一件枯燥琐碎的事,办得这般妥贴宁 饭车到了13病室的门前。 支远和庄羽自然是躺在床上纹丝不动,席子抱着碗走出来。范青稞也跟过去。
是。一共四个人。范青稞回答。 我们这儿饭,都是前一天预定好的,伙房按着菜谱备料,刚入院的,就不能点 老太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范青稞钦佩之余,乖乖地把饭碗伸过去。席子做 庄羽跌跌撞撞地走出来,使劲抽了抽鼻子,说你们这儿的厨子还可以啊。红烧 老大为难地说,这都是别人预订的,伙房按份做的,没富余。你要是想吃,明 庄羽红唇一撇说,老娘我哪里等得到明天,口水早流到太平洋啦!说着。就要 范青稞觉得庄羽有些造次,当着这么大年纪的老人,怎能称老娘?但老太好像 庄羽怒起来,说什么狗*鸡*巴规定,我们来多长时间了?少说也有半天了,一个
吸毒的人,天性惟恐天下不乱,听得这厢有人吵闹,大喜过望地从各病室蹿了 男男女女,蓬头垢面,长相各异,但有一点共同特征,就是极瘦;每个人都是 没吃饭的舞着空碗,吃完饭的用筷子头四处戳点,狂喜之色溢于言表。端着半 这时从遥远的走廊尽头,走来一个佝偻着身子的汉子,一双阴郁的目光从蓬蓬 范青稞不知治安分队是个怎样的法宝,只见病人们安静了片刻。 碍着我们什么事了啊?治安分队来了也不该跟我们算账啊,是这娘们先闹起来 范青稞自然不满庄羽无理取闹,待看到病人们这般落井下石,又替庄羽不平, l床,今天是从最后的床号向前打饭,明天才是从你开始。独角兽老太说。 我知道。我是这院里最老的病人了,规矩能不懂?我定的是两个红烧肉,听外 l床抽搐着嘴角,阴冷地说。 原来是三大伯您的肉啊。众病人嘻哈着,饶有兴趣地等着下文。 你倒要说清楚了,到底谁是狗?庄羽逞强,不肯示弱。 我只说我是狼。谁吃了我的红烧肉,谁就是狗。狗是狼变的,狼是狗祖宗,古 庄羽气得噎在那里干翻白眼。 众人嘻笑着,狼狗是一家,是一家啊。 支远走出来对老太说,奶奶,我这老婆特别爱吃肉,能否麻烦你一会儿到外面 老太说,该多少钱是多少钱,我给你买就是了。 众病人看再闹不出什么花样,悻悻散了。 1床的汉子一直蹲在犄角旮旯里,像看守出土文物似的监视着他的红烧肉。等到 三大伯并不计较,端着碗,走进13室。 你是谁?支远问。 我是我。三大伯答。报报你们的蔓子。他乜着眼,剔着牙问。 我们,没蔓子……刚来,触犯了大伯您,还望海涵。支远忙着打躬作揖。 女人招子不亮,不识泰山,看你们初来乍到,我先放一马。你是条汉子,大伯 噢,这位大哥,谢谢啦!只是既然如此;何必当初!庄羽伸出碗;接了肉,像 支远嗔怪道,这就是你不懂江湖上的规矩了,你到这里多长时间?满打满算还 小娘子,你的这个爷们是个人才,不护犊子,是码头上可深交的人。看好了他, l床摆出前辈的架式。 庄羽吃着人家赞助的肉,胡乱支吾着,心里却在暗骂:看你那个邋遢相,屎壳 支远说,大哥,我们不识好歹,还承您多关照。 1床说,没的说。不过,有一句话,我可不爱听。 支远忙问,哪一句? 1床说,我不是大哥。是三大伯。 支远立刻改口,三大伯,我是看着您年轻,想当然,才叫乱了辈份。您别在意, 庄羽抹抹油嘴,甜甜地叫了一声,三大伯。 l床心满意足地走了。 庄羽转身啐道,????乌*龟王*八*蛋的三大伯吧! 门猛地开了。 众人吓了一跳,以为1床使了个金蝉脱壳之计,佯装离开,实际是查看大家的反
我姓孟,也是这医院的医生,对面的病房就是归我管。可大家都不叫我盂 医生,管我叫孟妈。听说你们是新来的病人,虽要下班了,也到你们这里来看
我是60年代的老大学生,和现在的年轻人不一样。比如蔡医生,是不是 刚到下班时间就走了?当然这也没错,可我就是放心不下,生就的劳碌命。老
不单自己的病人要负责,别人的病人我也管。咸吃萝卜淡操心,也没人多发一 孟妈和蔼可亲地看着支远,热忱地期望着,脸上的皱纹呈放射性散开,笑容灿 支远只好叫了一声,孟妈。 哎——孟医生长长声音应承着。 你是不是叫庄羽?看看,多么靓的一个女儿家,叫毒品给折磨成这个样子,孟 庄羽就爱听人夸她青春靓丽,立即眉飞色舞起来,说,您真能让我恢复百分之 孟妈微笑道,我一个老婆子,桑拿什么的,就省了吧,那是男人才感兴趣的节 庄羽何等聪明之人,一点就透。说,那是自然,我送您的东西,保证是不生锈、 孟妈乐得合不拢嘴,说,好闺女,说话得算话。 范青稞有些发蒙,还真没碰见过这路医生,也许戒毒医院的一切,都与众不同。
是。范青稞简短答道。 我看了你的病历,就是点粗制大烟,不要紧,很快就能脱了毒,也没太大罪受, 一席话,说得人心里热呼呼的,要不是范青稞实在不习惯哥呀姐呀这类称呼, 孟妈最后走到席子跟前说,这屋里三个人,就你是个好人。他们都是病人,你
好,再见了。祝你们做个好梦。孟妈款款地走了。 庄羽说,这个半老婆子,到底什么意思?该不是向咱们索贿吧?护士长不是说 支远说,你到饭店里,人家行李生帮你提了行李,你都得给人小费。要真是把 庄羽晃着头说,那倒是。只有这些个穷郎中,还把个金镯子金镏子当回事,其 两个人旁若无人地聊着天,好像是在自己家里。倒也是,席子是仆人,原不必防。 住医院也像坐火车,病房就是一个包间,让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贴得很近。 夜色渐深。 ※
互相叫骂的,找护士索药的,睡不着觉大发雷霆的,不知因了什么,在暗处窃 范青稞躺在床上,如卧针毡。她也算总在医院走动的老手了,从未见过如此险 她用被子蒙住头,把身子缩得紧紧,极力想为自己创造一个比较安宁的小环境。 好在可怕的叫喊声,被棉花滤得较为柔和了。范青稞强忍着呼吸,觉得委屈一 记得在军医大学上课时,一位学究曾讲过,听觉是永远不肯懈怠的器官,在梦 范青稞在校时不是一个好学生,其后更是把无数的至理名言都还给了先生,但 此着确实不错,范青稞不再觉得气息难闻,四周渐渐温暖起来。 但另一种更为窘迫的情境,渐渐逼近。 许是看到范青稞蒙头大睡久无声息,席子又是使唤惯了的丫头,在主子眼里, 庄羽,你睡着了吗? 乱得像个破烂市粥棚,聋子才睡得着! 你难受不?要是往日,这会儿该打板了。支远忧心忡忡。 谁说不是?我也一个劲地害怕呢。不过,他们给咱用了药,许能顶过去吧? 也甭老想那事了。反正是打算戒,横竖由人家收拾了。 走着瞧吧,要是忒难受,就撒丫子颠了,让他戒个球!不就是损失了那点保证 想不到,保证书看挺细。 瞧你说的,咱俩的生死文书。 你认识护士长? 那个老不死的,上回住院我就跟她不对付,这回又犯她手里了。你没看,她搜 我不就在旁边吗?支远津津有味地说。 你站旁边,管他*妈什么用啊?我想的不是你,是你身上的那个零件,傻冒!知 你别他妈装贞节啦。莫非还得给白粉沫立个节烈牌坊?多少女人贪了这口,成 她们做了鸡不假,可那不是因为爱于那事,是为了筹钱打飘。丁是丁,卯是卯。 咱甭管她们了。我得找机会,教训教训护士长那娘们。你胸前那对白鸽子,是 庄羽放浪而又略带伤感地笑起来说,还白鸽子呢,那是从前。现在,成了一对 就是成了烂咸鱼头,我也要吃!支远腾地跳下自己的床,上了庄羽的床。 哎哟哟……庄羽说不上是拒绝还是引诱地哼哼着,越发挑得支远兴起。 你呀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庄羽假装变色道,卧榻之侧毕竟有他人酣眠。 什么地方?到哪儿也是合法夫妻,不强奸不犯法!支远听出庄羽的顾忌,故意 庄羽毕竟是女人,虽然也跃跃欲试,总还心存顾虑。护士长搜身而激起的情欲, 这里是医院啊……她假装叹了一口气,知道怎样把野火越烧越旺。 果然,这句话,使支远极大地亢奋起来。 对,这是医院不错,我就是要在医院里干这事!以前没人干过是不是?我就 范青稞再也忍不下去,一个鱼跃,从床上飞起,夹着大衣,奔出13号病室。 范青稞受此惊吓,恨不能插翅飞出这魔鬼地方。心想这是何苦来的?什么医院 夜已经很深了。嘶叫了一晚上的病人,由于强大的药物和不可遏制的疲倦,终 甬道里,空空荡荡。只有身穿白色工作服的护士,幽灵般地掠过。 范青稞突然非常想家,想那个色厉内荏的丈夫。他此时一定牵挂不止,不 知自己的遭遇。 还有简方宁,她在哪里?因为什么,她一天没有露面?一定有一件非常重大的 范青稞漫无边际地遐想着,不由得走到护士岛。 岛里只有一个面色黝黑的护士,在记录脉搏体温。 请问,小姐,我是否可以……范青稞话说得很慢,如果护士好说话,她也许会 那护士似乎也深谙此道,并不急于回答,将脉搏体温的红蓝点,描画得十分清 椭圆形的一张淡棕色脸面,未施丝毫脂粉。眉毛不知是天生的浓黑,还是加了 你要作什么?黑护士问。 能知道您的名字吗?范青稞拖长对话的时间,察颜观色。 我叫栗秋。请问,你到底要什么?黑护士声音冷淡,礼貌周全。 我……我是第一天住院的病人……范青稞说。 这我知道。栗秋冷面如水,看不出关切或是反感。 睡不好觉……范青稞说。 都这样。粟秋说。 真晦气,碰上一个黑脸女包公。范青稞只得换了一个话题。我想给家里打一个 电话的事,保证书上不是写了吗,任何人都不许打的。我没有办法。栗秋不急 我是签了字的,也不敢坏了规矩。只是我家里人,实在放心不下。小姐,要不 范青稞说的是实话,现在只求让先生放心。 栗秋把护士岛内的电话举起来,放在台子上。范青稞以为是默许自己打电话了, 栗秋纤手一拦道,你看,这台电话只能打内线,供我们工作联系用,不能打外 范青稞愣在那里,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心中不信,说,那你们上班的时候, 栗秋护士说,问得有理。在我们院长办公室里,有对外的电话。特殊情况,可 范青稞还不死心,说,这台电话真的拨不通? 栗秋微笑着露出雪白的牙说,我把它摆在这里,就是让你自己一试。每个住院 范青稞开始拨号码,果然几个数字后,便是焦躁的忙音。 范青稞头上冒出热气,明知不通,还是拨个不停,触键的手指也越戳越狠。 40床,栗秋叫出范青稞的床号。 干什么?范青稞没好气地应道。 你看,这机身上有一道裂纹,话筒的颜色也不一样。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粟 范青稞暂停拨号,细一端详,果真如此。便说,我刚来,哪会知道? 听我慢慢告诉你。这都是像你一样的病人,要求打电话,结果没打成,他们就 栗秋说完,忙自己的事去了。 范青稞抚摸着像是钧瓷开片一般布满裂纹的话机,心想这机子也够倒霉的了, 她在甬道里无目的地漫步。 屋子里的特殊录像,不知演完了没有? 并不仅仅因为这个,她才不想回13病室。今天晚上,她淤积了很多感触,许多 你还没有睡?范青稞。 突然,在她的背后,响起了一声苍劲的呼唤。 范青稞一口头,原来是滕大爷。 膝医生……范青稞招呼。 谢谢你。老医生打断她说。 范青稞很吃惊,说,您谢我什么? 谢你叫我滕医生。老人很郑重地说。 这有什么好谢的?其实我挺喜欢“滕大爷”这个叫法,有种走亲戚的味道。只 病人有病人的想法,当然,你也许不包括在内。作为一个严肃的医生,我可不
栗护士对我说,你失眠。这是安眠药,吃下去,醒来就是早晨了。 范青稞接过药,心想黑护士看起来冷淡,心还挺细的。便说,谢谢你,也谢谢 不必说这么多的谢字。真正的吸毒者,是不说谢字的。他们对人不感激,对物 膝医生背对着范青稞说这席话,真是一个聪明而又充满了同情心的举动,使范 我不懂您的话。膝医生,这是范青稞此刻唯一想出的词。 不应该吧?范青稞女士,我现在还这么叫您,不是不知她是假的,是不知道您 呜呼! 范青稞哀叹一声。 天要灭你,你将奈何!进入戒毒医院还不到一天——她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表, 膝医生,能告诉我,您是怎么发现我的吗?范青稞问。她想不出自己哪里疏漏。
那么,到哪里去呢?范青稞真的为难。13号病室自然不宜,其它的地方她又不 跟我来吧。 膝医生将她领到医生办公室。这是一间灯火通明的房子,日光灯管大放光辉, 这儿真好。范青稞做了一个深呼吸,辅以标准的扩胸动作。 这里有什么好的?待在家里可比这儿好得多。膝医生别有所指。 这儿是这所医院里最好的地方了,有一种一切回到正常的味道。范青稞说。 这所医院里还有一处比这更好的地方——膝医生顿了一下,颇有深意地说,就 可惜范青稞陶醉在回归正常世界的幸福里,没理睬话中的微言大义,说,膝医 膝医生拉出了两张椅子,摆在桌子两侧,示意坐下谈。现在他们隔着桌子,遥 还记得那个电话吗?膝医生说。 哪个电话?范青稞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你在登记表上留下的联系电话,按照惯例,我作为门诊医生,要把电话核
你找谁喂?一个粗重的陕甘口音的女声问。 请问,范青稞的家是不是这里啊?膝医生例行公事。 是啊是啊…… 对话进行到这里,假若不是为了礼貌,膝医生已打算放下电话。没想到其后的 ……我就是范青稞哇,你有么事?对方迫不及待地问。 你真是范青稞啊?膝医生行医多年,没遇到这等怪事,不得不再次确认。 是哇,哪个有错!你到底有哇啥事,怎个不言传?对方的声音火爆起来。 你的话我有些听不真。你家还有旁人没有?膝医生想出缓兵之计。 没。厄(我)的主人是简院长,上班去咧,到晚上才回来。含星上学去了,中 主人是钱院长吗,钱啥?膝医生进一步核实。 啥钱?是简!你那耳朵塞毛了?这下厄慢慢说给你,你可听清了,厄的主人叫 真相就是这样大白的。沈若鱼在登记表上留的是简方宁家的电话,她原想这样 膝医生同情地对假范青稞说,你设计得再巧妙一些,就不会被发现。只是我现 我叫沈若鱼。假范青稞垂头丧气地说。但是您还是称呼我范青稞,好吗? 为什么?膝医生皱起眉头,有一根眉毛已经相当长了,有向寿眉发展的趋势。
你是院长的什么人? 朋友。 为什么呢?你要到这么一个平常人谈虎色变的地方? 我虽是一个冒充的病人,但我想看到一所真实的医院。 好吧。不过我们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膝医生,谢谢您的信任。想不到您是一个悲观主义者。 悲观的人,有的时候,反倒能使他人乐观。亚里士多德说过,记得你将死去, 别出卖我。范青稞很严肃地恳求。 好吧。院长是我非常敬重的人,我会尽力量帮你。 给我讲讲毒品的本质,它到底是什么?范青稞说。 能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很多,但我和他们可能不大一样。我给你讲大家都不愿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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