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这是一个人人都渴望成名的时代,这也是一个人人都急于坏掉的时代,尤其女孩们;又据说,女人搞艺术,要出名,必得从“坏”开始。这里的“坏”,指的就是要惊世骇俗,不按传统出牌,行为反叛。
“好女孩上天堂,坏女孩走四方”。可这些女孩,今年夏天,这些在湖南卫视台的“超级女声”里“海选”而出的女孩,看上去,齐刷刷地,却好象都是一群好得不能再好的女孩。
当他,一个四十岁的男人,在电话里告诉我,说他在看“超女”五进三的比赛中不禁哭了时,我却忍不住哈哈大笑,我说:“想不倒你也如此通俗!”那会儿,我自己正陷在回国的忙碌里,身边的人事早已夺走我的目光,心里塞得满满,哪有闲心去管她们:一档娱乐节目里小女子的唱歌比赛。
真正看到她们,却是在我飞离了中国之后。我从网上看到了那场著名的“五进三”比赛和后来的总决赛。当这些蹦蹦跳跳的女孩,以那么一种自然,直率,明快的姿态跳跃到我跟前,我竟有了一种用眼睛在吃香草冰激淋的感觉,清甜芬芳,泌人心脾。说起来,他们的歌舞远算不上完美,有些地方甚至显得稚嫩生硬,可那种欢快,那种五彩,那种被梦幻般地营造的飘忽的粉红色,就象那些装点于她们颈上腕间的饰物,斑斓夺目却不华贵,甜蜜中带着那么一点轻薄的挑逗,热烈里流露那么一股诚挚的伤怀,真是诱惑极了,酷极了。青春,确是一杯无人能挡的美酒!而那些痴迷的粉丝们,无论玉米,盒饭,凉粉,他们推崇的,也许正是这个时代正在逐渐凝聚或流失的东西。于是,我有了一个鲜明的印象:一种更加自由多元,更加个性化,民间化的东西正在风靡中国,并为越来越多的人喜爱和肯定。
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其实,她们都是顶顶简单的好女孩,全都来自平民人家,天生一付好嗓子,个个从小爱唱歌。在炎热的夏天,她们是那种玩累了会回家,喝着妈妈的粥睡觉,对着星空做着成名梦想的女孩。如今,时代给了她们这样的平台,无论你说这是对American Idol的低俗模仿,还是指责这是商业炒作的巧夺豪取,反正,现在,时代给了她们这样的平台:你可以单纯地站在那里,凭你的歌喉,你的个性,你的外形,甚至简单到只是你的笑容散发的魅力而成为一批人心中的偶像,迎来机会,改变命运,接受功成名就的荣耀。于是,这些女孩子,一个个挺身而出,婷婷般,如花盛开。她们,站在那里,神情严肃,跃跃欲试,拼到最后,却又一个个令人惊讶又满意地显得荣辱不惊,甚至谦让。
我总也纳闷,李宇春,这个从外形到气质都最偏离传统的女孩,在名利前,表现出的却正是那种让所有长辈们都期待的镇定从容,沉着谦虚,她反复强调着这次参与更在于“人”的收获,似乎友谊才有更高的价值,而名次跟唱歌比起来,就不算什么。这些观念好象我们从小就被灌输,实在没有一点新意。于是,李宇春,作为一个个体,一个年轻的活力四射的生命,在初次面对这样巨大的成功时,那份原本也许应该属于她的张扬狂喜骄傲就这样被消解掉了。于是,我想起几百年前,那个英国诗人拜伦,他欢呼:“我在一个美好的早晨醒来,发现自己成名了!”这些英国人,他们在该骄傲的时候总是骄傲,毫不吝啬,决不压抑,历来如此。听听Elton John唱的《英国制造》,你就知道,那种对个人、对个体生命的弘扬、骄傲,对于他们是如此深入骨髓,那种傲慢,那种狂放,那股牛劲,那种沉醉,我怀疑我们的文化至今仍难以企及。回头再看看周笔畅,在荣誉前,她同样表现出一种理性的镇定自若、淡泊无为;而张靓颖则开始为自己前面略有不逊(其实又是最不过份)的言辞道歉;即使最有煽动力的何洁,也只是通过反复强调:“我们谁差了”来既安慰自己也安慰她的盒饭们。倒是那些粉丝们才决不掩饰地表现了他们强烈的个人好恶,他们表现得比当事人对赢对成功有更迫切的渴望,更刻骨铭心地在意。
所以,走出歌声,台上的李宇春们仍是一群能纳入中国传统式价值体系的好女孩,一群能让爸爸妈妈大人们欣慰放心的好女孩,她们憧憬着又自律着,竞争着又谦虚着,她们懂得进退,学着知足,领受大人的心意,即便有一点点“坏”的反叛的外表,那也只是作为一种艺术的包装而被消费着,时尚着。我们至少看不到她们骨子里是否真有太多反抗叛逆的精神,倾听自己灵魂心声的精神,当然也就更无对现实的质疑,对自我需求的质疑了。她们单纯的眼睛尚看不到:娱乐界巨大的利益下那些窥隙而动的黑幕是什么?艺术金钱名声是怎样对立?个人自由的极限又在哪里?她们几乎一致地相信:只要自己尽力唱好了,便是成功。这也许正是她们纯洁地站在那里,象一队正欲展翅的小企鹅那样,最最能打动人心的地方,这也正是娱乐能让我们忘掉现实,忘掉黑暗,“快乐至死”的地方。
她们让年轻的看到未来与希望,让年长的重拾从前的梦想和激情。于是,她们成了我们这个时代的宝贝,我们这个夏天的宝贝。而在这些人里面,我最难忘的,却是纪敏佳的目光,那是她在被play kill 出局之后,那种勇敢的,决不流泪的,清澈坚定却又不屈不挠,认真透顶的目光,它让我相信:好女孩,在穿越了岁月的磨练和跌打之后,亦能远走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