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霉小姐 (1)
送交者: 晨雪 2005年09月15日19:47:38 于 [恋恋风尘] 发送悄悄话

BY 若零

繁华的古都洛阳,人才辈出、各竞风流。若论知名度,当首推洛阳四大世家的嫡传子弟,“洛阳四公子”是也。他们分别是东方蔚、南宫寒、朱敬祖和韩应天。

  东方世家是历史悠久的书香门第,各代皆有人出仕做官。且家教严谨,族内子弟无不知书达礼、恪守读书人的本分。因此东方家一向得朝廷器重,与朝中大臣们的关系极好。这一代的继承人东方蔚更是了不起,十二岁时参加科举中举,十五岁在金銮殿上殿试时被皇帝御笔钦点为状元。据说其文采旷古绝今,人品可为当世楷模,长得又眉清目秀、风度翩翩,深得当今皇上和太后的喜爱,特赐他可随时入宫觐见的权利,还准许他出入后宫,常常引得众位公主为了争夺他的注意力而大打出手。可惜人不能太完美,这位东方蔚公子据说自小体弱多病,须医药常备,还不时得到别院中静养。因此不能当官为朝廷效命,只是偶尔被皇上召进宫聊聊天,顺便指导一下太子的功课而已。


  南宫世家基本上是平平凡凡的百姓人家,特殊一点的是他们家中人人会武。据粗略统计,近二百年来出过八位武林盟主,十三名称得上“绝世高手”型的江湖侠客,在江湖中地位超然。南宫家的子弟出去闯江湖,从来不靠家族的力量,所作所为皆由自己负责。这一代的杰出人物南宫寒也是如此,他十六岁通过家族考核,出道以来至今为止还没有落败的记录,最著名的一战是在华山巅峰打败了邪派第一高手——天魔尊。所以尽管整日寒着一张俊脸,冻得人不敢靠近,南宫寒仍然是江湖中排名第一的英雄男儿,侠女浪女们心目中的如意郎君。


  提到朱家,很多人便会撇嘴了。它的财富举世闻名,其一毛不拔的吝啬也是众人皆知的。历代来,朱家人用精明的理财手段和市侩刻薄的作风积累起满山满谷的财富,却仍坚持“勤俭节约”的祖训,一文钱也掰成两半用,吝啬得让世人为之绝倒。但这一代的朱敬祖是个异类!谁都知道这位朱公子最喜欢花钱,惟一会做的事就是想办法花钱(尤其是遇见漂亮的女孩子时),简直以散尽家财为己任。可想而知,被称为“散财金童”的他有多么受欢迎!笑咪咪的俊脸、一掷千金的气派、有点“短路”的智商,吸引着一大票口水直流的人跟在后头,伸出双手等着接钱。朱父几次为这个独生子气得差点爆血管,直懊恼当年不该为了省钱只养了一个孩子,到如今赶不得又留不得。


  韩家是鼎鼎大名的医药世家,连皇宫里的御医皆出自其门下。尽管历代名医辈出,但在这一辈,韩应天的光彩绝对可以盖过前人。八岁时,韩应天随父亲拜访丞相府,一眼断出相府老夫人久治不愈的眼疾的病根,且开出的药方两个月便治好了老夫人的眼疾,名声大震。随后几年不断创造奇迹,十六岁时离家游历四方,医术也愈见高明。但他性格怪异,除了医术药草外对任何事都没有兴趣。据说他从小与一具人骨骷髅同眠,卧房里还摆有各类肌肉筋骨脾脏。他身上常年带着一股浓重的药味,相貌俊美得不像凡人,白肤红唇黑眸,美得简直像带有妖气,再加上他看人的目光似乎只把人当作一副由血肉构成的躯体,让人不寒而栗。所以,除非逼不得已,没人愿意接近他,女孩子们更是对他避之不及。


  四大世家的公子各有特色,举国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他们皆是洛阳人氏,故合称为“洛阳四公子”。


  在上天的某种机缘巧合下,这些家风截然不同、个性相差十万八千里、看起来应该老死不相往来的洛阳四公子,居然成了生死之交。


  于是,也就产生了许多有趣的故事。这不,现下我们的南宫寒出场了——


※据闻,有人曾见洛阳四公子一同出游,就像朋友一样说说笑笑,当然没有人会信他。怎么可能嘛,四个截然不同的人怎会是朋友?况且这四大世家虽然同在洛阳,但彼此间从不往来,他们怎么会聚在一起呢?绝对不可能,拿脑袋来担保都可以!

  但——人是不能太铁齿的。世上绝对没有绝对的事,这是至理名言。像这刻,东方蔚休养的别院后园中,正在无聊地喝茶混日子的不正是洛阳四公子?


  南宫寒慵懒地趴在桌上打盹,瘫得像堆烂泥似的,毫无大侠风范;号称温文尔雅且文弱多病的东方蔚跷着二郎腿,精神十足地与朱敬祖抬杠斗嘴;应该是傻呆呆的散财金主的朱敬祖呢,此刻可是言词犀利、不让分毫;那一边,韩应天一身清爽地坐在草地上,含笑逗弄着几只大狼狗。


  这副景象会吓掉全洛阳人的下巴,至少有一半心脏功能较弱的人需要收惊!


  其实这种情形是很常见的,谁叫他们四个人在年少时便因太义气相投而结为好友呢?


  没错啦,他们是朋友,年纪相仿的他们在十二三岁时相继认识,一见面便觉得很臭味相投了。难得有人可以轻易看出自己表相底下的真面目,怎么舍得不结为好友呢?知己难求呀!


  这么说,原来洛阳四公子一直都扮出各种假相来欺骗世人啊!不不不,这只是因为别人太过自以为是,想象力又太单一了,他们不忍心打破世人的幻想而已啦。多么善良呀!当然,这样避免了许多麻烦,让他们有更多的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也是他们乐见的原因之一。


  所以,如果你看到南宫寒睡眼惺忪地打呵欠、东方蔚与朱敬祖用药碗作暗器大打出手、韩应天和狗狗玩得像个野孩子……千万千万不要惊讶,世间怪事千姿百态,不差这一桩。


  “呵……啊……”又是一声长长的呵欠,南宫寒伸伸懒腰,扭了扭趴睡得不舒服的头,随之又无力地瘫回桌面。


  “南宫,你昨晚没睡饱?那为何又一大早跑到我这儿来?”东方蔚与朱敬祖硬拼了一掌,甩甩被震麻的手,停下来休息一下,顺便管管闲事。


  “啊呵……”再一声呵欠,算是回答了。


  “还不是被爹娘追得无处逃,才跑你这儿来避难。”朱敬祖也转了转酸麻的手腕,毫不厚道地捅穿好友的痛处。


  “噢——为了你的亲事呀!南宫,这都是命呀,你就不要再抗拒了,乖乖把沈小姐迎进门吧。”幸灾乐祸的口气,东方蔚脸上仍是正经温文的招牌表情,只有好友才看得他眼中的调侃。


  “是啊,南宫,顺天行事吧。我们会祝福你的。”朱敬祖也正经地给予朋友的忠告。


  “祝福什么?”韩应天悠闲地晃过来,“在说南宫的婚事吗?恭喜你了,南宫。尽早生一个胖娃娃来给我们当干儿子吧。”


  南宫寒不屑理会这些损友,径自阖上眼,把周围的噪声当作苍蝇叫。昨晚先是听了父亲南宫明德的一篇道德仁义即兴演讲,再被族中闲得没事干的长老们请去聆听了一遍家规祖训外加他们自己“想当年”的遵信守约事迹,最后还被娘亲唠叨到快天明。哼,他们如此劳师动众还不是怕他不乖乖地迎娶沈家小姐。


  沈家小姐是南宫寒从未谋面的未婚妻,三个月前这条消息在江湖上传开后已经打破了无数怀春女子的芳心。尤其沈家只是普通的商贾人家,为何武林第一世家的南宫世家会结这门亲呢?

其实呀,这门亲事的起因也是很简单明了的。当年,南宫明德在扬州一家酒馆中初识商人沈凤祥,不小心喝多了几杯,糊里湖涂就把六岁的儿子送给了沈家三个月大的小女儿。据说他还拔出剑来表明自己的“诚意”,吓得老实的沈凤祥赶紧发誓一定不会反悔这门亲事。酒醒后,南宫明德目瞪口呆地面对沈凤祥双手捧上的定情信物,再看看一大堆目击证人,最后只能强笑着掏出家传玉佩作为信物,与沈父约定十八年后迎娶沈家小姐沈莓过门。

  回到家后,南宫明德为了面子着想,拍胸脯担保这门亲事绝对正确,并大肆赞扬那位根本没见过的沈家小女娃是如何如何才貌双全、如花似玉、温柔贤淑、秀外慧中、国色天香、可遇而不可求……但在年方六岁的天才儿子的冷眼下,牛皮再也扯不下去,最后只能勉强端起父亲的架子,抬出“信义”二字来压儿子。


  南宫寒对这桩莫名其妙的婚事从来就是嗤之以鼻,十八年来一直不屑提起。但南宫家是绝对不允许不守诺言的,无论他再怎么反感,沈家小姐注定是他妻子了。因此确保南宫寒顺利娶沈小姐进门,维护南宫家良好的信誉,是南宫家长辈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所以呢,无怪乎南宫家长者们使尽浑身招数、轮番轰炸,只盼南宫寒头昏脑胀之下听任摆布。


  另一方面,那些长辈们也觉得要杰出的南宫寒去娶一个平凡的商人女儿实在太委屈他了,因此也早早声明,只要求他守信把沈小姐迎进门就可以了,不会再勉强他做什么事。但,这样已经使向来我行我素、傲然出群的南宫寒很憋气了,偏偏这时候又被好友们嘲笑。


  “是啊,想不到南宫伯父在十八年前就替你定下了婚事,你可真有福气呀!”朱敬祖快藏不住笑意了。三个月前惊闻好友快成亲了,而南宫寒的脸色却更寒,且任他们怎么追问也不肯透露这桩婚事的由来。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们几个费尽心思终于查出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笑得他肚子都疼了,现在想起来笑意又往上涌。


  “千里姻缘一线牵,这种事是讲缘分的。敬祖,你不要太羡慕了,谁叫你老爹舍不得花钱到酒馆去坐坐,才遇这种好事。”韩应天闲闲地发表看法。


  东方蔚眼尖地瞧见南宫寒颈后突起的青筋,向另外两人使了个眼色,不敢再刺激他。虽说他们三人的武功不错,还是不要随便惹毛南宫寒为好,尤其这是他“养病”的别院,砸烂了不好解释。


  东方蔚清清嗓子,正色道:“南宫,你真的打算迎娶沈家小姐?”


  南宫寒终于抬起头,没好气地给他抛了一个无奈的眼神。不娶行吗?瞧他这三个月来被烦成什么样子,耳朵都快生茧了。


  东方蔚差点又笑出来,咳了两声,“其实也不用想得太多,不就娶个妻子嘛,放在家里就可以了,不用怎么费心的。”


  “说得对,不过是家里多一个人吃饭而已,没什么大变化的。”


  “想那位沈小姐也没本事管你,你还是可以和以前一样自由地做自己的事。况且你们家长辈不也说只要你肯合作把沈小姐娶进门,其他事就随你吗?”朱韩两人也随口帮帮腔,略尽作为好友的义务。


  南宫寒哼了声:“谢了。”这伙人根本就是满心想看热闹。


  话说回来,他也从不认为娶妻对他有什么大的影响,反正她也管不着他。既然娶她进门,他们南宫家自然会善待她。况且他迟早都要成亲的,娶谁也没什么差别。让他气闷的只是自己对婚事没有自主权,而且这门亲事是以这么可笑的方式定下的。


  “对了,那位沈小姐究竟长什么样,不会太难看吧?”朱敬祖突然想起这个问题。


  “不知道。”南宫寒耸耸肩,有什么差别?他一向对女色不在意,觉得感情的纠葛更是可笑又浪费时间。闯荡江湖这些年,见多了各地佳丽,没有一个能在他心中留下痕迹,反而更增添了他对女人的轻视。


  “不知道?你们家没有人见过沈小姐吗?”


  “对。”南宫寒对上三位好友疑惑的眼神,很干脆地回答。


  沈家人来拜访过他们几次,南宫家也派人去过扬州好几次,但每次都会因意外事故而不能见到沈小姐的尊容。例如说沈小姐今天突然出麻疹啦、昨天划伤了脸只好缠着绷带啦、前天被蜜峰蜇肿了脸啦、大前天去城外山上拜佛摔伤腿回不来啦、前前前天去亲戚家恰逢发洪水被困在灾区啦,等等等等。


  是否沈小姐长得太抱歉,无论如何不能在成亲前与夫家人见面,免得嫁不出去?


  这不仅是现时洛阳四公子的猜想,也是南宫家十八年来的疑惑。


  “咳咳,不论如何,你还有五天就要成亲了。这样吧,我们四天后在这里聚会,大醉一场!好不好?”东方蔚对南宫寒升起无限同情,不由想为他做点事。朱韩二人轰然响应,难得地良心发现,也想安慰安慰好友的悲哀。


  南宫寒撇撇嘴,可有可无地点头。


  “就这么说定了!”

然而世事难料,他们的聚会没有成行。因为三天后的上午,沈家的送亲队伍到了,花轿侍从嫁妆一应俱全,但,新娘子沈莓不见了。

  “亲家老爷,我们提前两个月上路,一路上小心翼翼、万事谨慎,想不到还是出事了,唉!”亲自护送独生女儿出嫁的沈凤祥唏嘘不已。


  “到底出了什么事?难道有人打劫?”竟有人敢动他南宫家的儿媳妇?!南宫明德怒发冲冠。


  “不不,事情是这样子的。”沈凤祥喝了口茶,清清喉,“两个月前,我们自扬州出发,一路上还算顺利,莓儿也一直平安地呆在轿中。但十天前就开始出事了。先是山洪暴发、山石堵塞了官道,只好让莓儿下轿一起走山路。然后在山路上遇到暴雨,幸好找到了一个山洞避雨。不料莓儿被藏在洞中的蛇咬伤了手,幸好那蛇毒性不太大,莓儿只是有点发烧。然后下山到镇上找大夫,幸好那大夫医术不错,两天后莓儿的烧也就退了。可是莓儿又在那家医馆中被别的病人传染了风寒,只好又多呆了两天,幸好也很快就痊愈了。没想到上路后第二天,我们住的客栈正碰上两个帮派在决斗,打得桌子椅子满天飞,幸好除了莓儿的脚被破桌脚砸伤外,都没有其他损伤。再走了两天后,我们到坐渡船过河时,因为人多船小,只好分成几批,莓儿坐的那条小船到对岸后,艄公跳上岸想把小船系到岸边,不料绳子突然断了,幸好大家还算机灵,赶紧跳上岸,但是……但是我们忘了莓儿的腿受伤了,跳不过来,所以……所以只剩下莓儿在小船上,然后忽然又有一阵风刮过……所以……莓儿和小船就……漂走了……当然我们沿着河岸追了好远,可是没追上。婚期快到了,我只好留了一些人继续找,其他人先赶到洛阳来跟亲家说一声。”


  南宫家人被这长长的一串话转得脑筋差点打结,听完后面面相觑,有这么……这么样的事吗?可是看看沈家人个个一本正经的样子,他们难道不以为这件事有些……不正常吗?


  久久的沉默过后,南宫夫人率先开口:“亲家公,你不要担心,南宫家会派人去找沈小姐的。呃,我想沈小姐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对,一定会没事的,我们很快就会找回她的,放心吧。”


  “这个我倒不担心,莓儿虽然常常运气不好,可是每次到最后都会转危为安的。我只是很抱歉耽误了婚期,恐怕不能按时成亲了。”


  是这样吗?南宫家的人不由得为沈父盲目的乐观捏了一把汗,即使漂流的小船可以自行靠岸,但一个弱女子如何在人生地不熟的状况中生存?奇怪的是沈家人个个泰然自若的样子——是不是自己太少见多怪了?


  南宫明德端起大家长的威严:“无论如何,沈小姐必须尽快找到!寒儿,”他看着一直肃手站在边上的儿子,“这事应该你负责,马上去部署人手,寻找沈小姐!”虽然这个杰出过头的寒冰儿子一向不怎么甩他的命令,但在外人面前要摆摆架子的。


  南宫寒冷冷地看了一眼父亲,不发一言往外走。这让南宫明德松了一口气,看来儿子卖了他这个面子。他腰杆一挺,向沈凤祥拍胸脯保证:“亲家公,你放心吧,犬子会找到令千金的!”


  沈父点点头,想起各种有关这个未来女婿的传闻,方才亲眼见了,真不愧是少年英雄,长相又如此出众。莓儿能嫁他算是有福分了。


  
唉,老实说,莓儿真有些配不起这个南宫寒呢。本来以南宫世家的盛名,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商贾人家实在是不敢高攀的,何况南宫寒本身又那么优秀。要不是南宫明德当年主动许下诺言,态度又这么诚恳,南宫少夫人的位子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自家女儿。他不是看轻自家女儿,但这桩亲事确是自家占了“便宜”。

  其实对于这门亲事,沈凤祥一直是受宠若惊的。为了使女儿配得上南宫寒,十八年来他悉心教导,请来西席教沈莓读书习字,又让女儿学女红和琴棋书画。但莓儿资质平平,样样懂一点,样样不精通。幸好莓儿性子温婉又懂事谨慎,应该不会太失礼南宫家吧。


  唉,天下父母心。沈凤祥一方面为女儿嫁得佳婿而庆幸,一方面又替女儿在南宫家的处境忧心。南宫家人人武艺非凡,平凡的莓儿在如此优秀的人们中该怎样自处?


  况且……况且莓儿的运气一向不好,换句话说,就是很差。再说清楚一点,即是倒霉,而且不是普通的倒霉。


  唉,想起“倒霉”二字,沈父又忧上心头,莓儿莓儿,当初真是起错了名字!


  一个人可以倒霉到何种地步呢?


  这是沈莓自懂事以来一直在思索的问题。此刻,它又在她脑中萦绕,让她百思不解。


  不是她闲闲没事爱想这些无聊事儿,实在是因为她现在除了脑筋能动外,其他地方都动弹不得了。


  沈莓斜倚在长满野草的礁石上,连睁眼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夕阳斜下,霞光映照着她苍白憔悴的小脸和破烂的新娘喜服。


  三天前,她独自站在小船中漂离河岸,不会摇船又没有工具,只能随波漂流。原本想这条河水流并不急,河中也没什么礁石,总会靠岸的吧。谁知这条小船晃来晃去,就是不肯停靠。没关系,她也没希望事情可以这么顺利,这是正常的。所以两天后小船撞到这河中难得一见的礁石上时,她也真的真的不惊讶。


  还算眼疾手快地抱住一块船板,七手八脚爬上礁石后,她已经在这个河心孤岛上蹲了一昼夜了,从船上收集来的一点干粮早已告罄,现在饿得动不了了。


  但她很平静,一点都不担心,事情会好转的。


  不要觉得奇怪,如果一个人从小倒霉到大,一天一小霉,一月一中霉,一年一大霉,现在这种普普通通的倒霉事怎么能令她惊讶失态呢?


  她,沈莓,是扬州城鼎鼎有名的“霉小姐”!


  沈家附近的人家都知道,沈家的霉小姐无事不霉,凡沾边的事都会跟着霉。所以,想要有好运气?很简单,与沈家霉小姐反其道而行就是了。


  说实在的,她能四肢健全、五官不缺地活到十八岁,够让人啧啧称奇了。不枉沈母日拜夜拜,感谢老天爷让女儿霉到极点又峰回路转,放她一条生路。


  不过这究竟是老天爷仍心存慈悲呢,还是因为没玩够而舍不得放她太早去“娱乐”阎王爷呢?这个我们凡人就不敢追究了。总之,她霉归霉,却总是在不可能的情况下捞回一条小命。


  看吧,这不,正想着就见到有一条破旧渔船在余晖中划过来了。沈莓幽幽地叹口气,缓缓举起红盖头挥了两下,然后无力地垂下手,放心地闭上眼睛。


  老天爷还没玩够呢,她还可以继续思索“人能倒霉到什么程度”之类的问题的。这是沈莓在陷入昏迷时最后一丝念头。

南宫寒缓步走在街道上,剑眉微微敛起,周围喧闹的人群和注目对他丝毫构不成影响,十几名南宫世家的部属静声跟在他后面。

  真是太奇怪了,大批人马搜寻了五天,还是没找到沈家小姐。即是说,沈莓已失踪十多天了。这让他非常不悦,以南宫世家的能力,在这区区方圆百里内找个人都找不到,真是大失水准。


  照理来说载着沈莓的那只小船应该在漂流不远后就会搁浅靠岸的,毕竟那条河窄得随便就可以跨过去,河道又弯弯曲曲的。所以一开始他集中人力在出事地点向下游几十里范围内找,并沿岸仔细搜索。久寻不获之下才逐渐往下游推进,到现在已经推进到下游三百里外了,那只船还不见踪影,怪事。不过这整桩事情都很怪,沈父所叙述的一切都怪到了极点。他甚至有些疑心是沈家不愿把女儿嫁给他,或者是沈小姐逃婚了,才编个这么可笑的事情来推脱。但,据他所调查到的,沈父所说的都是真的。怎么会怪成这个样子,难道上天也不想让这门亲事成真吗?想归想,人还是要找的,毕竟沈莓算是他的未婚妻。


  所以,他带着下属一路寻到这里,布置好一切事宜后,来到镇上用午饭,打算饭后带另一批人再往下游搜索。


  悦南客栈,是这个镇最大的客栈,也是南宫世家的产业之一。正是午饭时间,客栈中人声鼎沸,但是在一道身影进入店门后,所有的声音都停顿了。


  众人目光集聚之处是一个年轻男子,剑眉朗目,英俊非凡。身着白袍,以银丝绣缀边,更显得出尘脱俗。举手投足之间自然地散发出一种独特的傲气,宛若神祗般与凡人隔离。


  南宫寒照例对人们的惊讶赞叹的注目视而不见,在闻迅出来迎接的掌柜带领下进了内厅。先把寻人的事情对此镇的各管事作了一番交代,然后才对掌柜示意上菜,准备用膳。


  刚举筷,就听得外头传来惊呼声,然后是一阵乒乒乓乓,似乎是碗碟破碎的响声。南宫寒虽然眉头未皱,掌柜却已经大为紧张了,少主难得来一次,怎么可以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呢。他赶忙对南宫寒哈腰:“少主,属下这就去处理,您请安心用膳。”南宫寒也懒得理他,径自吃饭。


  掌柜小心地瞧瞧南宫寒的脸色,仍然是平常那种冷峻的神情,应该没生气吧?此刻厅外又传来第二次惊叫和碗碟被摔的噪声,他不敢再耽误,急步抢出厅门。什么人竟敢挑这个时候来捣乱?不处理得漂亮一点怎么能在少主面前显出他的才干?!


  “出了什么事?谁在捣乱?”掌柜威风凛凛地站在店中大吼,让所有客人愣在当场。


  “啊?呃……是这样的,掌柜的,只是不小心摔了几个盘子,没有人捣乱。”一个正在收拾破盘子碎片的店小二怯怯地回答。


  是他反应太过了?掌柜一时下不了台,恼羞成怒地厉声追问:“为什么会摔坏盘子,是谁摔的?说!怎么回事?”他恶狠狠地环视四周,除了坐着吃饭的客人和店中伙计外,还站着两个穿粗布衣裳、渔家女打扮的少女。


  “你们是谁?”


  刚才回话的小伙计指指其中的一个女子:“掌拒的,这个就是每天给我们送鱼的老陈家的女儿,叫陈小兰,她们是送鱼来的。”


  “陈小兰?”嗯,有点印象,“那她呢?是她摔了盘子?”会这么问的原因是那位娇小的女孩正站在一堆碎盘子旁边,且衣裙上溅满了各色菜汁,表情好像有些无奈。


  “她……她是我家的远房亲戚,叫小莓,是帮我送鱼来的。盘子不是她摔的。”小兰紧张地回答。“哼,那么是谁摔的?”


  “掌柜的,事情是这样的,”小伙计开始叙述,“小兰她们送鱼来,王师傅叫她们顺随送进店里头去,她们走到这儿时,上面挂的横匾突然就掉下来了,差点砸中小莓姑娘。”

掌柜顺着伙计的手往上瞧,再往下看,果然发现那幅“生意兴隆”的横匾正躺在小莓的脚边。这块匾挂了快十年了,早不掉晚不掉竟然在这时掉?他怀疑地望望四周,只见众客人齐齐朝他点头。“好吧,那跟摔盘子有什么关系?”

  “幸好小莓姑娘往旁边一闪,及时避开了这块匾,可是她撞到了身边的小兰,小兰又跌在身边收拾碗筷的伙计身上,伙计就一时滑手,把盘子摔到小莓姑娘身上,然后掉在地上。”


  这么怪?掌柜看到众人再次点头后才敢相信,“那么第二次又是怎么摔的?”


  “大家去收拾碎片,有个客人被菜汁滑了一下,旁边的人去扶他,结果绊到板凳,板凳转了一下,正好打在另一边上菜的伙计膝盖上,于是伙计捧着的盘子飞了出去,又撞在小莓姑娘身上,然后再跌到地上。”


  有这种事?掌拒愣愣地看着那条长板凳,半晌抬起头来望望四周,众人又回他肯定的点头。


  掌柜挥手,说道:“这样的话,那就算了。下次小心点!”说完就想回内厅去侍候少主。


  “喂!掌柜的,太过分了吧?这位姑娘的衣服被弄脏了,又受了惊吓,你们多少该赔偿一下吧。”客人有一个武士打扮的大汉站起来打抱不平。


  “你说什么?这可是南宫世家的产业!南宫世家的南宫寒知不知道?你敢向我们要赔偿?”掌柜挑起凶眉,有少主在这里怎么能示弱呢?


  大汉听闻“南宫寒”三个字心一跳,在那么多人面前却又不肯示弱,色厉内荏地顶回去:“南宫寒又怎么了?老子不怕!哼,懒得跟你们这种人计较!”悻悻地坐回去。


  一直未说话的小莓却在这时候开口:“南宫世家?你刚才说的是洛阳的南宫世家?”


  “没错!小姑娘别多事了,快走吧。走走走,别碍着我们做生意。”掌柜不耐烦地挥挥手,转身回内厅,却见尊贵的少主已经站定在厅口,正看向这边。


  “少主,您用完膳了?要不要再喝杯茶?”


  南宫寒不理会已走到他身边的掌柜,走至小莓面前:“有没受伤?你的赔偿费明天来向悦南客栈的新掌柜要。”说完带头朝店门走去。他的意思说得很清楚了,身后的这些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他现在忙着去找人。


  “少主……”掌柜呆住了,完了!怎么会这样?


  少主?他就是南宫寒?太幸运了,竟然在这儿能见到传说中的绝世高手,众人崇敬地仰望南宫寒如天神般的惊鸿一瞥后即将消失——


  “南宫公子,你等一下!”。喝!竟然有人想阻止?


  “等等,你先别走。南宫公子——”小莓见南宫寒不理她的叫唤,焦急地上前伸手去拉他的衣袖,“呀……啊!”手指刚触到衣料,一股劲力使她站立不稳,直直往旁边倾倒下。然后——右手臂正好撑在地上一块锋利的盘子碎片上,鲜血立即给她色彩斑斓的衣裳增添了一份色调。


  “小莓,你没事吧?呀!好多血!”小兰跑过来扶起她,看到不断涌出的鲜血,惊叫出声,“怎么办?好多血!天哪!怎么办?”


  南宫寒眉头微微皱了下,回过身来:“去叫大夫来。”这女孩干吗拉他,真是麻烦。


  “不,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了。小兰,你别那么紧张。”这种小伤口也值得大惊小怪。

小莓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很镇定地卷起右袖,左手掏出一个小瓷瓶,只手熟练地拨开瓶塞,轻轻弹了些白色粉末在伤口上,放回瓷瓶时又顺手掏出白纱布,覆住伤口,然后抽出一卷绷带,三两下包扎好右臂,单手就很灵巧地打了一个结,又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把剪刀,“喀嚓”两声剪去多余的绷带,这才放下衣袖。干净利索,一气呵成!连南宫寒都看得有点呆。小莓把用具弄好收回怀里,她什么都可以不带,但一定会随身携带疗伤用具的。抬头却见南宫寒转身又要走——

  “等一下啊,南宫公子,我有话要问你,等一等!”小手又要去拉他。


  这女孩真是不怕死,南宫寒没让她拉着,但总算回头了,冷冷地对着她,她最好有重要的事!


  “南宫公子,你就是南宫寒吗?”


  这就是她要说的?南宫寒的眼色更冷了一些。小莓等了一下,却得不到回答,听人家说南宫寒冷漠寡言,八成就是他了。“太好了,终于遇上南宫世家的人了。对了,我叫沈莓。”


  生平第一次,南宫寒呆得说不出话来。


  她?沈莓?


  眼前有礼地微笑着的女子,身着渔家女的粗布衣裙,浑身五颜六色的油腻菜汁,身材娇小,高度只及他的胸口,稚嫩得像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就是他未来的妻子?他找了十天而一无所获的沈莓突然在他眼前蹦出来了?


  不——不是吧?


  但是,根据他刚才听到的“摔盘子事件”的经过,她的确和沈父所描述的沈莓很相符……


  “南宫公子,南宫公子?”一只小手在他凝滞的眼前挥动,沈莓担心地歪头看他。他是不是被吓到了?


  南宫寒瞬间清醒,重新拾回冷峻的神色,“沈小姐,我们找你十多天了。令尊已在洛阳,你收拾一下,待会我们就上路。”说完径自离开。他说得够多了,剩下的事别人会打理的。


  想不到他的妻子是这样的,没关系,反正他本来就不抱什么希望。


  沈莓眼睁睁看他就这样离开,真是干脆呀,甚至不多求证一下她的身份。


  与未来夫婿第一次见面,绝世的风采与传说中的少年英杰形象很相符。他对她一定很失望吧?她现在这样狼狈,任谁也不会把她与南宫世家少夫人联想在一起的。唉,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碰到南宫寒。但是,这不意外,什么事都有发生的可能,她十八年的生命深刻地证明了这点。


  在场的人皆成了雕塑,怎么回事?南宫少主和这个渔家姑娘是认识的吗?但南宫世家的人则更为吃惊,天哪!她?她就是未来少夫人?!


  最先恢复行动力的仍是沈莓,她凑近呆愣的小兰,小手挥了挥,“小兰,小兰!你没事吧?”


  小兰眨眨眼,再眨眨,脑子慢慢清晰起来,神色古怪地打量眼前这个与她相处了十天的小莓,“小莓,你说,你说你在出嫁的路上与家人分散,你说要嫁的是洛阳的南宫世家,你说的就是……这个南宫世家?”


  沈莓不解地看她,点点头。怎么了?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十天前小兰的爹娘在打渔归途中自河心礁石上把昏迷的她救回陈家,清醒后她就告诉她们了呀。现在干吗那么惊讶?


  小兰再眨眨眼,困难地吞了口唾沫,“那,就是说,刚才那个南宫公子,就是你的……未婚夫?”


  沈莓再次点头,有些担心地看着小兰越瞪越大的双眼和扩张到极致的嘴巴。她要不要紧?


  全场静默。

“不可能!你怎么会是南宫少夫人?”小兰尖叫出众人的心声,让大家心有戚戚焉地肯首。

  即使是想象力最丰富的人也没办法把眼前这个小姑娘与俊逸的南宫少主联想在一起,这绝对超出常规,绝对在情理之外!


  沈莓可以理解他们的震惊,然而上天安排从来都是不可思议的。看来他们需要时间去消化,她无奈地回头对同样反应迟钝的南宫世家属下说话:“初次见面,各位好。有没有人可以给我找件干净的衣服?”


  一帮人这才回神,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其中一个较为年长的人走出来,躬身行礼:“沈小姐,属下姓张,是这里的主管,您请跟我来。掌柜,还不赶紧准备一间上房,备妥衣物,让沈小姐梳洗?”


  “是、是。”掌柜的神志尚在九天之外,应声之后仍呆站着,经张主管狠瞪一眼后方惊跳起来,“呀!都愣着干吗?快收拾上房!快烧热水!快去准备衣物!快快快!”


  众伙计大乱,慌慌张张地各自行动。因为惊吓过度,乒乒乓乓地又损失了不少物什。


  二楼的上房内,沈莓已经把自己弄干爽了,正端坐的梳妆镜前。小兰在给她梳头,因为沈莓的右手受伤,所以小兰来帮忙梳洗,此刻她的神志仍有点呆滞。


  “小兰,”沈莓突然笑出声,“你真的被吓到了?”


  “可不是!你竟然是洛阳南宫家的未来少夫人,天啊!我怎么也想不到!”小兰双手抚颊,杏眼圆瞪。


  夸张的神情又逗笑了沈莓,“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们了吗?没听进去呀?”


  “谁想得到就是那个南宫世家呀!不然我们怎么敢叫你帮忙送鱼呢。呀!我们对你这么失礼,你不会生气吧?”老天,未来的南宫少夫人耶!


  “哪有失礼?你们救了我,又对我这么好,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呢。”


  “没什么了啦。哎,我说你真有福气,可以嫁给名满天下的南宫寒,不知道有多少姑娘会羡慕死你呢。十天前,我爹娘把你带回家,你浑身是伤,整整躺了四天才能下床,我们真没想到你要嫁的就是那个鼎鼎大名的南宫寒。”


  沈莓笑笑,她有福气吗?算是吧。尽管充满波折,她仍平安活到十八岁了,不是吗?家人也平安健康,无灾无祸,够幸运了。这些年来,她早已学会平淡地面对命运。一切上苍皆自有安排,凡人只须接受,深味其中的甘苦。


  她其实是很宿命的。福祸相依相存,幸运中往往暗藏危机,厄运时往往会峰回路转,天意难测。幸与不幸,霉或不霉,端看你怎么看待。


  依她看来,南宫寒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个好对象。他太优秀了,自己怕没那个福气。但她与他既然此生注定有一段姻缘,就不必妄自猜测是福是祸,顺应天意吧。


  而南宫寒看起来也不满意自己,没关系,相信他们之间能找出一个较为合适的相处方式的。


“或许,我是幸运的吧。”她衣食不缺、父母健在,又有一个人人羡慕的好亲事,还奢望什么呢?“对呀。你看你今天出门,没想到就正巧碰上南宫少主,也真是巧得奇怪。”小兰越说越兴奋,她也很幸运呀,有幸亲眼见到南宫寒,还能结识南宫寒的未来夫人!

  沈莓又是笑笑,看看打理得差不多了,站起来握住小兰的手,“好了,小兰,我就要去洛阳了。你们的相救之恩和这段时间来的精心照顾,我永世不忘,改天一定登门拜访,答谢你们。”


  “不,能遇到南宫世家的少夫人,是我们的福气。何况这些天,我们对你有很多失礼的地方,你不要介意才对。”


  “说什么呀,你们救了我,我才该报答你们呢。”唉,看来南宫世家的名头真是响,好像压力又大了。


  小兰还想推脱,却被敲门声打断。有个伙计隔着房门问道:“沈小姐,您准备好了吗?少主说要上路了。”


  “可以了。”看来南宫寒是个讨厌拖拉的人。像这种性格的人一般都是不愿被束缚的,那么这门亲事也必因约束了他而使他不悦吧。沈莓和小兰一起往外走,一边思量着。


  拜她许许多多奇特的经历所赐,她拥有了超凡的敏锐和镇定,凡事细心谨慎,对任何事皆能以局外人的客观目光去观察。


  然而……很显然,老天不会因为她的细心谨慎而停止对她的恶作剧。


  就在她们下楼时,眼看着就差几个阶梯了,而南宫寒也已站在店门口。这时——“啪”!沈莓脚下的阶梯突然就垮了,眼看就要一头栽下去了,幸好小兰眼疾手快地扯住她的衣袖。还来不及松口气,袖子竟然选择在这时候裂开!然后,身子已经前倾的沈莓只能继续倾斜,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与地板作了一个结结实实的亲密接触。


  “小莓!”


  “沈小姐!”


  一干人跑下来扶起趴在地上的她。沈莓抬起跌肿的脸,正好对上南宫寒不可置信的眼——


  不——是——吧?!


南宫世家。

  到处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的红。仆人们往来穿梭,南宫世家子弟则个个衣着整齐面带喜气,江湖各门派来祝贺的人也来得差不多了。


  今个儿是南宫世家少主、天下第一年轻高手南宫寒成亲的大喜日子,岂可不隆重热闹一番?虽然新郎官仍是冷着脸,但人家是绝顶高手,这样的神情才符合他的身份,不是吗?


  大门前,南宫寒站在一匹披挂着红彩球的白马前,待会儿良辰到时他就该起程去迎接新娘。


  此时他厌恶地看着自己一身拙拙的红,感觉自己是展览中的畸形怪物,尤其是瞧见三位好友隐在看热闹人群中,向他笑得该死的愉悦。混账!他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


  一名小厮手捧新郎官该挂上的红绒球,鼓足毕生的勇气走近浑身散发着寒气的少主,颤颤地道:“少主,这个喜球……”好冷!南宫寒阴沉的一眼冻住了他未完的话,也让他不由自主缓缓退了下去,忘记了自己的职责。


  “吉时到——”司仪在门口高声宣布。


  南宫寒翻身上马,不理会侍从和仪仗队跟不跟得上,率先就走。早死早超生,他认了!


  而人群中,改装后的东方蔚等三人笑咪咪地目送南宫寒离去。太好玩了!这出好戏绝对不容错过。


  聚英居,南宫世家的别院,也是沈家的人暂时落脚之处。


  沈莓穿戴好了一切行头,红盖头拿在手中,垂首坐在厢房内,等待新郎官的来临。


  沈凤祥在房中踱来踱去,不断祷告:菩萨呀,佛主呀,今天是莓儿的大喜日子,千万不要再出什么事呀!千灾万难,烦请过了今天再降。阿弥陀佛!无量寿福!


  陈小兰也站在房中,前次沈莓实在跌得很惨,手臂又有伤,因此南宫世家的人便请她同行照顾未来少夫人到洛阳,陈家夫妇当然欢喜地应允。到了这里后,沈父见她为人机灵,和沈莓又相处得好,便留下她服侍沈莓了。


  沈莓见父亲实在太过紧张,站起来扶住他,“爹爹,你不必这么担心,不会再出什么事的。老天既然安排了沈家与南宫家的姻缘,就不会让我进不了门的。”况且担心也没有用。


  可是莓儿的霉运让人不得不担心啊!沈凤祥叹了一口气,终于放弃了挣扎,该来的总会来的。沈凤祥让女儿扶着坐于椅子上,禁不住又唠叼起来:“莓儿呀,过了门就是南宫家的人了,要好好侍奉公婆、相夫教子啊!”


  “是的,我明白。”来了,父亲每日三遍的教导。


  “万事都要忍让,退一步海阔天空。凡事往好处想,莫要强求。”南宫家名声太强,女儿可要谨守本分呀。


  “是。”天下父母,总舍不得自家女儿,她该尽量让父亲放心。


  “莓儿呀,你运气不佳,做事得谨慎小心,别给人家多添麻烦。”这是最担心的。


  “女儿知道。”虽然这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但小心为上也对。何况出嫁后就难见娘家人,能多听一下父亲的教诲也将是难求之事。所以尽管这番话十八年来已经听得滚瓜烂熟,沈莓仍是细心聆听。


  “莓儿呀……”


  “沈老爷,您别说了,迎亲队来了!快快,小姐快准备好!”小兰拉起沈莓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才帮她盖好盖头。她随沈小姐到这不过三四天,方才那番话就起码听过十几遍了,无须再说了。


  “来了吗?”沈凤祥此时才听到锣鼓锁呐声,“那快出去吧。莓儿,要小心,别跌倒了。小兰,要扶好小姐呀。对了,我在前面看着吧。”他抢先走在前头,警惕地注意一切可疑的迹象。


  小兰也紧张起来,万分小心地扶着小姐,一步一步,确定足下是实地才踏下去。千万别出事啊!老天开恩了,他们一群人顺利到达了门口。


  门外,花轿已停妥,南宫寒向沈凤祥行了个礼,示意喜娘掀开轿帘。


  沈莓转身朝父亲盈盈下拜,“爹爹,女儿走了。您与娘亲要保重,女儿不能侍奉你们了。”


  沈凤祥扶起她,“知道了,我们你不用挂心,专心做南宫家的媳妇。上轿吧。”难得没出问题,还是快点起程吧。他仍是警醒地注意四周,丝毫没感受到离情别绪。


  小兰扶着沈莓坐进花轿,还特地试了试轿底木板的坚固程度。退出来后,又不放心地捶捶抬杠,确定不会突然断裂之后,才与沈凤祥放心地站在一边。南宫寒冷眼看着这幕,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掠过黑瞳。嗯,或许此番测验不是多余的,沈小姐的“运气”的确比较特别。


  “那么,岳父大人,我们起程吧。”不知为何,看见这位常常倒霉的沈莓小姐,心情忽然好些了。或许是因为安慰于有人比自己更惨吧。

鼓乐声起,一群人浩浩荡荡前往南宫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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