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声：过马路

北野武演电影、当导演很有名，但本业是电视上搞笑。东京有乌鸦不叫的时候，电视上没有听不见他公鸭嗓的时候。他说过，红灯大家一起闯就没事儿。不过，我侨居多年，没遇见过这样的场景。

记得三、四十年前报纸上揭露资本主义社会的黑暗，登过一幅照片，只见一个日本老太太举着小旗过马路。来日本之后发现他们很爱举小旗，譬如一团团游客跟着小旗走，元月初二天皇接见，成群的国民挥舞小太阳旗，但没见过举旗过马路的，不由得感叹，今非昔比，日本是汽车给行人让路了。

不久前一位在日本大学当教师的英国人给报纸投稿，指出在没有信号灯的地方有人要过斑马线，很多汽车不停车。他说英国绝没有这种事，澳大利亚也没有。他的孩子生长在日本，对“外国”司机停车大为惊诧。孩子的奶奶第一次来日本时差点儿在人行横道上丧命。孩子他妈是日本人，开车也不给行人让路，理由是：日本人怕给别人添麻烦，给他停车，他不认为实属正常，就会赶紧走，着急忙慌，反倒容易被对面来车撞上。

这个当妈的振振有词，不停车居然是出于对行人的爱护，要不然，可能麻烦就大了。但也有停车的，电视上播映过，小学生过马路之后回身给停车让路的司机鞠躬，令中国人大大地点赞。但问题，来了——到底该不该停车？日本是有法可依的，道路交通法第三十八条规定：除了显然没有步行者或自行车的场合，必须以能在人行横道前停车的速度行驶，人行横道上有步行者或自行车时在停车线停止，不得妨碍其通行。所以，停车是法所当然的。看来这些小学生不懂法，以为叔叔阿姨好心肠，百忙之中停车等他们过马路。对守法要感谢的国家算不上法治国家。日本汽车联盟二〇一七年八月至九月调查了全国九十四处，一万零二百五十一辆汽车中仅有八百六十七辆停车，其余都该停不停。警察厅统计，二〇一六年车和人的交通事故中百分之三十发生在行人过人行横道时。所以，你来旅游可不要把日本想得太神话，以为来来往往的汽车必给你让路，何况醉驾也不少。

日本起码是二维的，像一张纸，翻过来还有一面。不单看光鲜的一面，也要看到粗糙的另一面，才能认识一个完整的日本。譬如听人夸日本有一个车站只为了一个学生上下学而存在，那个学生毕业就废弃了，叫人好感动。可实际上日本有不少这种几乎没有人乘降的车站，叫作“秘境站”。甚至有个叫牛山隆信的，头衔是秘境站探访家。搞笑的艺人在秘境站守候，终于等到一位老太太下车，原来她丈夫生前是站长，所以对火车（电车）别有感情，不过更主要的原因是她不会开车，出门非坐车不可。

事关二〇二〇年东京奥运会，那位英国人教师嘲讽地建议，如果做不到步行者优先，那就明确告诉外国游客，日本的规矩是人行横道不停车，以免他们冒冒失失给主人添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