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葬、王葬和天葬
据《土观宗教源流》:按时间先后,苯教分为笃苯、迦苯、久苯三大派。笃苯是聂墀时代的苯教,迦苯是止贡时代的苯教,久苯是吐蕃时代的苯教。从古象雄到雅隆的止贡赞普为前期苯教,即笃苯。据霍夫曼等人的论著,笃苯使用象雄文,有系统的关于本体构成和人类起源的理论,有以光明女神萨赤尔桑为中心的女性崇拜,有多神崇拜仪轨、杀牲祭祀、丰富的葬仪,认为人有“天绳”拴住死后归天。这明显地属于母系社会的文化特质,这些特质全部带入了雅隆社会。到了止贡赞普时代(从聂墀起已传七王),村落文化产生。巩固村落文化的经济基础就是一妻多夫的经济单元出现,萨赤尔桑从理念到了人间。在这一文化趋势的推动下,“天绳”断了,止贡赞普本人开始土葬①。赞普从天上掉到地上,子民们跟着从天上掉到地上。土葬,是雅隆社会文化整合之后所产生的新文化的标志,这大概在公元1世纪末 。
吐蕃时期的墓葬群遍布高原,以吐蕃发祥地为最突出。我走访了雅隆河谷、琼结河谷、扎朗河谷,发现这些墓葬群都集中在山脚的台地。雅隆河谷的大型的墓葬群有:赞塘、下东嘎、普努沟、红墓山、加赛山、切龙则木、结桑等等。琼结河谷的大型墓葬群 有:隆赤沟、雪康、白日、并久、拉隆、乡达、欧姆村等等。扎朗河谷的大型墓葬群有:斯孔、康佳、加日、都古山(有陪葬坑)等等。根据墓穴中的石器、陶器、金属工具看来,整个的吐蕃王朝时期不是天葬而是墓葬。
吐蕃的帝王和汉民族的帝王一样,死后采用墓葬,也和汉民族一样,帝王的墓和百姓的墓有天上地下的绝对区别。一是王墓大如山,最大的赤松德赞墓,其次松赞干布墓,最小的朗达玛墓,其总面达305万平方米;而老百姓的墓不过1半长0.5米宽足矣。二是封土结构坚固。 首先修地下宫殿,然后在那么大的面积上用土石草搅拌夯打,每层架以红松圆木作椽,如此一层一层地用人工筑成一座山。而一般人不过几块石头而已。三是立祠树碑。松赞干布墓顶有座庙宇钟木赞拉康(松赞祠),琼结河边有赤松德赞记功碑,赤德祖赞墓前有高高的墓碑,赤德祖赞墓前有石狮,在这光秃秃的世界里,显得残破凄凉。然而老百姓谁去树碑立传?谁敢把他的奴隶生活昭示于后世?四是随葬品。藏史资料《当木措》记载,以松赞墓为例,内有神殿五间,中殿安放着松赞、文成和尺尊的遗体;各殿放有不少金银和松赞生前的武器、用品及唐王、尼泊尔王赠送的珍宝,还有纯金铸的骑士和侍从;老百姓没有随葬品,都古山的贵族的陪葬坑里都是些牛马骨头。
我在后藏的两年跋涉中,参观了许多天葬场面,拍了许多切割尸体的血淋淋的照片,曾为世界屋脊上这一人类奇特的独有的丧葬仪式而惊讶。后来,我研究了一点民族心里和宗教感情,才明白了藏族人把死看作回归,死是新生的开始,是快乐的。人们在死亡前,不背任何包袱,不留任何遗恨,能轻松地放弃生前的一切,这是吐蕃诸王办不到的,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也就更加办不到了。
丧家把尸体放在屋里坐着,请喇嘛念经一至三天。三日内,客人登门吊唁,停止娱乐, 连说话也很小声。三天满,天葬师以白布裹尸,背着尸体从门外吉祥符号上踏过,直往天葬台 (专门用作天葬的山峁)。放下尸体,以绳系尸体脖子拴在岩石上,然后把尸衣剥光(饰物归天葬师),女性仰卧,男性俯卧。天葬师抽出弯弯的长刀,从胸脯(女)或背膀(男)开刀,剥肌肉,取肠肚,解四肢,碎头骨,砍大骨,将骨肉血块掺和糌粑粉,再燃起桑梓,让烟霭升上天空。鹰鹫见了吃人肉的信号,条件反射地嚎叫着群群飞来,拍打着翅膀,争先恐后地抢食人肉。一次把人肉啄光,死者便顺利升天。如果剩了骨头,天葬师须得浇上油物,守在那里烧成灰烬方才离去。人,空着手来到人世,也空着手离开人世,什么也没有从虚无中带来,什么也不带到虚无中去。我想,对于那些揽权抱财而归的人,一定是害怕天葬的。
谁也控制不了新陈代谢的自然规律。既然伟大的宇宙规律如此公平,又何必对死亡那么畏惧,背那么大的包袱?天葬,在行使宇宙对万物生灵以公平的职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