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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功是怎样练成的 (5-8)
送交者: caoan 2002年12月26日19:56:20 于 [恋恋风尘] 发送悄悄话


第六节

飞花楼很有名。

每个杭州人都知道飞花楼。

杭州很亲切的简称它"楼"。

"喂,隔天我在'楼'上请你喝茶。"

说这话的一定是个有声份有地位,飞花楼上有桌位的人。

飞花楼的楼主路仁不太有名。

十个杭州人中有九个不知道路仁是谁。

虽然路仁不是有名的人,但知道他的人一定是有名的人。

一个有名的人称这种人叫做"名人中的名人",即名人才知道的人。

如果你不知道路仁,只说明一个问题:你不太有名。

这种关系不能随便乱推。

如果你对你女朋友说,"俺是名人中的名人中的名人中的……名人",人家会笑掉大牙。

易学大师萧佑推算过,如果"名人中的名人……"的名人超过二十个,每个人都是其中之一。

路仁不仅不太有名,而且长得也很普通。

如果说吴超尘长得太有特点的话,路仁则没有任何特点。

很多经常去飞花楼的名人有时会很尴尬,因为他们经常认错路仁。

不是把跑堂的认成路仁,就是把路仁认成做饭的。

南无难有一次把路仁认成澡堂里搓背的。

当然,南无难根本想不到,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路仁在他的身边出现了三次。

一次上茶,一次上菜,最后一次手中拿了一张毛巾。

如果路仁想杀南无难,南无难已经死了三次。

路仁的易容术在江湖上排名前二十位。

每次有人错认路仁,路仁都不生气,只是乐呵呵的说一句:

"没什么,路仁本来就是路人。"

所以,路仁的人缘很好。

大花兰菜市卖韭菜的老王说,"路老板,才是真正的老板。"

得江山易,得贩夫走卒的心难,得贩夫走卒的夸奖难上加难。

得民心者可以得天下,得民之夸奖者才可以坐天下。

如果夸奖你的人都是你身边的人,那么你可能并没有你所想像的那么有名。

虽然路仁是飞花楼的老板,但他并不常在飞花楼。

"我喜欢朴素的生活。"路仁老这么说。

他对物质生活要求不高。

下等的饭馆,三流的茶馆,经常看见他的身影。

"我以前很穷,所以我很习惯这种生活。"

但有一样,路仁绝不马虎。

女人。

路仁对女人绝不马虎。

他只对上等的女人感兴趣。

"对女人马虎是对自己的不尊重。"路仁说。

如果一个男人的老婆是个丑八怪,他再有名也不过尔尔。

诸葛亮娶了个丑老婆,但有几个人知道他的小妾当时天下排名第四。

路仁还说,评价一个男人只看他两件事:一是娶什么样的老婆,二是看他怎样死法。

所以,如果在三流的茶馆里找不到路仁,那他一定就在超一流的近月楼。

杭州最好的女人都在近月楼。

* * *

路仁怀中的女人是个可人儿。

林可儿,在近月楼排名第三。

"路老爷,我要走了。"林可儿用手拉着路仁不多的几根胡须。

"走?为什么?"路人问。

"有人出一万两,请我们去吃一顿饭。"林可儿说,"下次再陪你,好不好?"

"一万两,就吃一顿饭?不干别的?"路仁问。

"……嗯,你好坏哟……"林可儿在路仁的怀中嗔笑道。

路仁不是一个吝啬鬼,但一直认为应该物有所值。

近月楼的女人当然值一万两,但要看你做什么。

一万两吃一顿饭,谁这么骚包哄抬物价?路仁在心中道。

* * *

"请给我一间最好房间。"

"按这个单子给我做一桌菜。"

"把近月楼排名前十位的女人全部给我叫来。"

从到飞花楼一直到最后结帐,吴超尘总共只说这三句话。

他结帐时,也只说了一句话:"记在帐上。"

当时路仁已经从近月楼回来。

他看见林可儿坐在吴超尘的身旁。

从他怀里抢走美人的就是眼前这个长得稀奇古怪的人。

吴超尘显然吃得很好、很满意。

他用金田玛瑙做的牙莶剔着牙,嘴里打着酒嗝。

路仁知道他喝的一定是最高级的天山雪酿。

因为路仁在十里外已经闻到了吴超尘的酒嗝的香味。

* * *

有人问过路仁,"你第一次见吴超尘,难道一点都不害怕?"

路仁气冲冲道:

"怕?!吃我的,用我的,用我的钱把我怀里的女人抢走,居然还要赊帐……"

"我会怕?就是阎王老子来了,我也不怕。"

* * *

"你知不知道我这里最好房间每天要收多少钱?"路仁问吴超尘。

"听说是一天一千两。"吴超尘答。

"你准备住多久?"路仁又问。

"先住三年再说吧。"吴超尘答。

"也就是说,你想赊一百二十万两?"路仁想了想又问。

"可能不止吧,我还要吃,还要玩什么的。"吴超尘说。

路仁恨不得一脚踹过去。

怒极反笑。

"你知不知道,今天晚上你花了多少银子?"路仁笑着问。

"不太清楚。"吴超尘说。

"好,让我来告诉您。"路仁说。

"你点的十八道菜,最便宜的一道是清蒸童子龟。"

"如果这龟是个几十年的龟也就罢了,但你指明要千年龟。"

"活了一千年,还会是童子龟?!你真想得出。"

"这还不算,吃一顿饭你居然给了每个姑娘一万两银子。"

"你知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人想砍了你?"

"你知不知道吃过人肉的老虎会永远咬人?"

最后,路仁说:

"现在,你想赊账?"

"是的。"吴超尘回答,然后象不可思议似的问了一句"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

路仁把吴超尘拉进了自己的房间。

* * *

没人知道路仁的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说,他们出来的时候,有人认为是两只熊猫走了出来。

当然,也有人说,他们互相搂抱着走了出来,象两个很好的朋友。

不管怎样,飞花楼的老板路仁愿意为吴超尘赊账三年的消息在杭州城引起不小的轰动。

各大赌场纷纷开出赔率。

几乎所有人都赌三年后没人会为吴超尘付帐。

只有一个人信。

当然是路仁。他眼睛已经抖了快两个时辰。

路仁只要一高兴,眼睛会抖个不停。


他下注一千万两赌三年后有人为吴超尘付帐。

"为什么居然那么多人认为我很蠢呢?"路仁不明白为什么人会这么想。

如果到时我为吴超尘付账,我会赚多少?

是不是很简单的事,人们反而看不见?

* * *

杭州城是个热闹非凡的城市。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着实骗了不少人。

每天都有世界各地的人欢欢喜喜来到杭州上当受骗。

有人说过, 一个谎言超过二十年一定变成真理。

因为二十年后,会有新的一代人前来上当。

想在杭州城长久地吸引人的注意力是困难的。

杭州人见的世面太多。

不少杭州人甚到认为杭州本身就是世面的同义词。

有人说,杭州城是名人的坟墓。

无论再有名的人,也不可能在杭州城长久的保持名望。

杭州人太喜欢新鲜的事物。

当朝卢宰相的爱妾玉奴曾是杭州近月楼排名第一的女人。

跟随卢宰相以后,少不了在家和其他妻妾争风吃醋。

自恃闭月羞花的容貌,一流的身材,跟人打赌,如果她在杭州城裸跑,一定会引起杭州城的轰动。

当她在正阳街跨出头一步的时候,的确是万众瞩目。

不过她还未跑出正阳街,已经没人看了。

不到一柱香,杭州人已经觉得不新鲜。

女人们说:"她今天这件透明时装真的很没品味。"

然后,扭头和三姑六婆继续争论七姨妈的鞋子。

男人们则说:"希,跟俺老婆没什么两样嘛。"

扭头去看蛐蛐打架。

玉奴羞愤不已,当晚在宰相府上吊自杀。

* * *

吴超尘是第二个在杭州城保持住名望的人。

把自己弄上赌桌,当然不容易让人忘记。

每天都有三分之二的杭州人在关注赔率的变化,心里念叨着吴超尘。

即使这样,不到一个月,杭州人还是差不多把他忘了。

这个时候,他又做了一件事。

他跑到了苏堤。

在苏堤上的苏公阁,提了一首打油诗:

"无事远城廓,

悠然近碧波;

占尽西湖月,

不让苏东坡。"

杭州人很少到苏堤。

甚至很多次都想把苏堤改个名字。

当人在赌场里下了五百两银子的赌注的时候,是绝对不愿意提"苏"字的。

诗未见得好,不过有点气势。

"占尽西湖月,不让苏东坡。"想必不是凡人。

不是凡人的人不见得一定有学问。

人有没有学问,在别的地方可能是个很难的问题。

但在杭州,这很简单。

因为你只要盖上"学问章"就行。

"学问章"不是一枚章,而是一个人。

一个女人,叫董诗章。

据传是董小婉的亲妹妹,容貌才学在其姐之上。

她有一张百字图,上面是一百个字的拓本。

隶、椽、楷、行、草,全有。

一个人是否有学问,很简单。

只要说出上面哪个字写得最好就行。

南杨刀认出了百字中第二好的字,所以他被盖上一个"学问章"―――右脸颊上一个鲜红的唇印。

当然是董诗章的。

* * *

吴超尘看了百字图半天,嘴里不停地嘀咕着,奇怪,奇怪。

然后,拿过来,倒着又看了半天。

"喂,有一个时辰了吧。"一个伙计问另一个。

"屁,早过两个时辰了。"

"怎么还倒着看?不会是不识字吧?"又问。

"难说,现在猪鼻子插葱的人多了。"

"嘿嘿嘿。"

"这位伙计说对了。我真的不识字。"吴超尘一把拉过小伙计。

"不过,人家是让我认字写得好不好,又没让我识字。"吴超尘道。

"你买肉的时侯,说这块肉好,那块肉不好的时候,你需要认识那头猪吗?"吴超尘说。

"你说得有道理。"董诗章说,"不过,我们不是来这里斗嘴的。"

吴超尘用两只死鱼眼死死地盯着董诗章。

"好象我的脸上并没有字。"董诗章笑着说。

"当然。我知道。"吴超尘说,"不过,字没有你的脸好看……"

"你的意思是……"董诗章说。

吴超尘把目光收回,做了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

他把"百字图"撕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董诗章笑着问,"不识字,还怨别人写得草?"

"当然不是。"吴超尘道,"因为这上面没一个字写得好!"

董诗章向门口走去。

"慢。"吴超尘在后面叫住她,"虽然没一个字写得好,但有一笔还是写得不错的。"

董诗章在门口站住。

"哪一笔呢?"

"旦字下面的那一横,写得很好。"

"据你所看,这一笔象是谁的手笔呢?"

"除了王老头和我,谁写得出来。嘿嘿。"吴超尘杨起头。

董诗章回过头来,笑了。

在吴超尘的脸上盖了两枚"学问章"。

一边一个。

"什么时候,给俺再来一个?"吴超尘笑道。

望着董诗章轻轻袅袅的背影,竟有些呆了。


第七节

"老爷,林姑娘已经叫人催三次了。"管事老齐在路仁耳边嘀咕。

"希,叫她等会儿,叫春等不及了是不是?"路仁明显有点不耐烦。

话说得很刻薄,老齐从来没见过路仁这样。

"好了,你下去吧。一会儿我自己过去。"路仁也觉得自己有点过份。

韦庄要请吴超尘作私塾先生的消息昨晚才传出来,今早晨就有无数人打听路仁这次是不是又赚了三千万两银子。

显然林可儿也知道这个消息,不断叫人过来请。

赚了钱,就得花钱。

路仁明白,林可儿更明白。

路仁实在没有心情。

按理他应该很高兴。

事实上从昨晚开始直到今天早晨,他都很高兴。

他的眼睛跳得发肿,肿得有些睁不开。

但吴超尘还是从眼缝里穿了进来。

"咦,怎么回事?"吴超尘从来没见过路仁的眼睛肿成这样。

他记得路仁眼睛肿得最利害的一次是近月楼的琴姑娘瞒着林可儿叫他去喝茶。

"对了,嘿嘿,是不是昨天晚上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吴超尘不怀好意的笑着。

"一边去。"路仁没好气的说。

没人知道为什么路仁的心情不好,除了林可儿。

"如果你有个女儿,平时吃你,用你,没好脸色给你……但当她出嫁时,你还是会舍不得。"林可儿说。

要吸引男人,容貌不是唯一的东西。

路仁听到这话,长叹一口气。

他知道,虽然他赚了三千万,但还得到林可儿那里交两千万的税。

所以,老板们聚会,经常讨论的问题就是怎么偷税漏税。

"喂,别这么垂头丧气的好不好?"吴超尘边说边把手中的鸟笼挂出去。

鸟笼里装的是一支麻雀。

很肥,比一般的起码大一倍以上。

谁都知道,麻雀很难养。

胆小的东西都难养。

小时候,谁没有逮过几只麻雀,往嘴里死命灌饭粒米粒。反正第二天,麻雀准死在笼子里。

"你真行,连麻雀都能养这么肥。"路仁盯着笼子里的麻雀。

笼里的麻雀也盯着路仁,显然它不明白两个红核桃是怎么会长在脸上。

然后,它就在笼里乱跳、乱叫。

"乖,别怕,别怕,这是路老板嘛……"吴超尘对麻雀说话的样子象是对自己的儿子。

"再叫,再叫中午把你跺了做四喜丸子……"路仁恶狠狠地对着吓得发抖的麻雀说。

"喂,路老板,你不会跟一支鸟叫真吧?"吴超尘问。

路仁没有理他,慢慢地走到茶几前面,座了下来。

吴超尘座到他的对面。

良久,路仁喝了两壶茶后,终于吐出一句话:

"你真的要去韦庄?"

吴超尘突然有种感觉:

要不是眼睛太肿,两眼皮夹得太紧的话,路仁至少会落一滴泪下来。

*  *  *

吴超尘在轿子里闭目养神。

他知道到韦庄得走一阵子。

为什么路仁要讲那些话?

为什么韦老爷子不把韦庄建在靠杭州城的这边?而要选在偏僻的西湖的那边?

什么是极阴的化血之地?

什么是富自己,凶别人?

韦老爷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从哪里来?

他的钱从哪里来。

为什么韦庄的仆人家丁都要从外地请来?

三年前,一群蝙蝠开始在韦庄上空盘旋,至今都没有停下。

飞了三年的蝙蝠?
路仁为什么会说凶险?

* * *

缘分,是中国人发明的又一个精彩绝伦的词。

每个中国人知道它的意思,但没人能给它准确解释。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见面不识。"

这是最通俗的解释。

同船过渡是缘。

同屋吃饭是缘。

大被同眠当然是缘中之缘。

缘和分可以分开用。

经常听见睡眼朦胧的男人对女人说,我们有缘无分。

意思是说,俺能跟你睡觉,但不能给你一个名份。

潜台词是,俺马上要乌尔开溜。

不仅恋人可以用缘份。

对手也可以用这个词。

当吴超尘看见韦老爷子的时候,他再次体会到这个词的力量。

韦老爷子当时的脸色也变了。

"你是不是也相信缘分?"有人后来问过韦老爷子。

"不,不,不仅是缘分,是宿命。"韦老爷子回答。

*  *  *

吴超尘站在韦庄前面的两座铜狮子前。

他没见过这样的铜狮子。

两头呲牙裂嘴的狮子头上居然顶着两个金元宝。

"这两头狮子真独特……"这是吴超尘对韦老爷子说的第一句话。

"驱鬼不如使鬼。"韦老爷子看着狮子说。

他们很客气的寒喧起来。

"你好。"

"你好。"

"请。"

"请。"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韦庄。

深黑色的大门在身后关上。

一群蝙蝠在空中飞过,发出细密的声音,象一群小老鼠从空中跑过。


韦庄的蝙蝠在白天也能飞行?

吴超尘还能走出这道门吗?

谁能走出来?

* * *

吴超尘进入韦庄第三天,美丽很早就来到韦老爷子的书房。

韦老爷子正在写字。

韦老爷子写字的时候,只允许两个人看。

一个是老仆人韦章,一个是美丽。

韦章在一旁不停地把韦老爷子写好的字烧掉。

"你又在写你的名字?"美丽问。

"不,我的名字我已经会写了。我现在在写一笑的名字。"韦老爷子说。

韦老爷子不会写字?

韦老爷子告诉过美丽,很多年前发生了一件事之后,他就忘记了怎么写字。

美丽相信。韦老爷子说的她都相信。


"你准备什么时候让一笑拜师啊?"美丽问。

"过两天,就是个好日子。"韦老爷子回答。

"你真的要请那个奇形怪状的人作一笑的老师?"美丽又问。

"当然。不是你说的要请一个有学问的人作一笑的老师吗?"韦老爷子反问。

他的手用力的写着"一笑"的"一"字。

汗从韦老爷子的鼻尖流了下来,显然韦老爷子非常的用力。

"你歇会吧……"美丽把笔从韦老爷子的手中拿下来,说,"韦章,今天就到这里吧。"

"是的。太太。"韦章退下。

美丽扶韦老爷子坐到椅子上,给他倒了一壶茶。

"不过,我真的觉得那个姓吴的不象个教书先生啊?"美丽接着刚才的话题。

"为什么?"韦老爷子问。

"还用问。他一来,我房里的那些丫头都不敢出门。"美丽说,"哪有教书先生象他那样恶形恶状的?"

"以貌取人,失诸子羽。"韦老爷子说。

"还不止呢。"美丽又道,"一天到晚醉醺醺的,逢人便自称五朝老臣……"

"刘二给他开玩笑,问他,你是那五朝啊?你猜他怎么回答?"美丽问。

"怎么答?"韦老爷子说。

"他说,他从秦朝来,经过汉,唐,宋,明……"美丽道。

"真的?"韦老爷子反问,然后笑了起来,"他真能胡诌。"

"是啊,他会不会是个只会吹牛的西贝货?"美丽说。

"不会吧。他在杭州城很有名的。"韦老爷子说。

过了一会儿,美丽又说:"其实,这些都是小问题,主要我怕他把韦一笑带坏了。"

"怎么会呢?"韦老爷子说。

"你不知道,姓吴的很色。"美丽说。

"怎么,他对你……"韦老爷子关切的问。

"没有。他对我还是很尊重。"美丽说,"不过,对我房里的一些年轻小丫头可放肆了。"

"你还记不记得小芹菜?"美丽问。

"哪个小芹菜?"韦老爷子问。

"你别装蒜了,有一回你还对我说要把她收过来的。"美丽用手捏了一下韦老爷子的鼻子。

韦老爷子的脸红了。

女人的记忆怎么这么好?韦老爷子在心里嘀咕。

韦老爷子当然记得小芹菜。

细嫩得象刚从地里拨出来的芹菜。

"吴超尘对小芹菜怎么了?"韦老爷子问。

"恶心死人了……"美丽说。

"到底怎么了?"韦老爷子急急地问。

"看你急的样子,关你什么事啊?"美丽笑着问。

"我急什么?!"韦老爷子很委屈的样子。

"算了吧,你们男人都一个样。"美丽道。

韦老爷子没有搭腔。

聪明的男人都知道,这个时候最好别说话。

女人如果想告诉你事情,你不问她也会原原本本告诉你。

如果她不想告诉你,你杀了她也不会说。

如果问得急了,只会是一个结果:谎话。

男人经常抱怨女人欺骗他们,从来没想过是不是自己的求知欲太强。

"昨天,我从房里出来……"美丽又开始讲起来。

韦老爷子听着。

"小芹菜正在院子里做针线,姓吴的就站在她的旁边,嘴里哼哼叽叽的唱着什么摸……啊……摸的……真是个老不正经……哼……"美丽说。

"什么摸啊摸的。。?"韦老爷子问。

"哎呀,不跟你说了……就是你以前经常对我唱的……那个……"美丽说。

"我什么时候唱过?"韦老爷子真想不起来。

"就是刚过门那阵……"美丽说。

韦老爷子想起来了。

闰房之乐,多么美好的时光。

居然这么多年过去了,韦老爷子想。

"十八摸,是吧?……"韦老爷子道,"哈哈哈……这个吴超尘。"

他突然发觉他和吴超尘有很多相同的地方。

也许所有男人在这方面都很相象。

"是十八摸吗?"美丽好象有些不解。

"是啊。"韦老爷子问。

"不对啊,我好象听到姓吴的唱到二十九摸了啊……"美丽道。

"二十九摸?"这回轮到韦老爷子吃惊了。

"怎么会有二十九摸?"韦老爷子在心中道。

*  *  *

"怎么会有二十九摸?"

"哈哈哈哈哈哈哈……"

当吴超尘听见韦老爷子正经八百地问起这个问题时,笑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虽然眼泪不停地从吴超尘眼中流出来,但他还是注意到了韦老爷子愠怒的脸色。

很多人在高兴的时候,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一个人在高兴的时候失去的朋友要比发怒时多得多。

吴超尘懂得这个道理。

他强忍住笑,道:"其实,很简单……"

他好象又要笑出来。

"我……哈……我只不过是摸两遍而已……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韦老爷子的笑声比吴超尘的还要响亮……

笑声中,一个酒杯向桌子下落下……

吴超尘和韦老爷子同时出手。

在离地面还有两尺二分的时候,两支手同时抓住了那个杯子。

"一错再错掌!"

"小儿指!"

"你还是那么快……"

"你也不慢……"

"有多少年了?"

"二十多年了……"

"准确的说,是二十一年另七十三天。"


"谁会想到二十年前两个不共戴天的人会坐在这里一起喝酒?"

"一个人神共愤的淫贼,一个天下无双的捕快。"

"你认出了你?"

"你一进门我就认出来了。"


*  *  *

开始追忆。

从什么时候追忆?

时间如水大面积落下,淹没他们。

他们在水中沉重起来。

不是什么事都可以笑,可以调侃。

二十岁调侃一切。

三十岁调侃自己。

四十岁无法调侃。

而五十岁的时候看见嘻皮笑脸的人就想打他耳光。

"我们大大小小打了多少次架?"

"有三百多次吧。"


"那个淫贼,武功真的很高。"

"不只是高,还很英俊。"

"而且饱读诗书,真是五百年一遇的天才。"

"为什么他要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

"是啊?为什么?"

"那个捕快也很了不起啊。"

"文,皇上御笔亲点殿试第七。武,家传武学惊绝天下。"

"可是他不愿做官,他要抓尽天下坏人。"

"皇上嘉其忠勇,御笔亲书'奉旨横行'。"


奉旨横行!!!

谁没有过英雄的岁月?

"还记不记得落花坡?"

"怎么会忘?"

"落花坡上激战七昼夜……"

"两个人同时跌落悬崖……"

——我在三天后醒过来,发现自己被一错再错掌打得全身经脉寸断。我知道我这辈子再也不会有武功了,但我不后悔……

——所有的武功难道不是为了惊艳一击?

——我很满意我的对手。

——我在四天后醒过来,我没有发现我有什么不同。但是我错了,两天后我的皮肤开始开裂,开始流出脓血,最后长出白色的蛆来……

"不好意思,小儿指是有毒的。"

——没有医生能治好。我把自己的房子用蒿草消毒,绝不让一支苍蝇进来,但白色的蛆还是不停地从我的伤口长出来……

——后来,我才知道,这些白色的蛆虫本来就在我的体内……

——我开始喝酒,每天烂醉如泥。希望早一天死去……

——直到有一天,我不小心摔在了酒缸里,白色的蛆浮满面上的一层,不停蠕动……

——它们真让人恶心……

——这时,我突然醒悟,这些东西就是我自己…

——我把白色的蛆一口一口的吞下……然后废了自己的武功……

——我从来不后悔……

——在酒缸里躺了三天后,我的伤口全部复元……

——我终于知道,武功不是目的,只是手段……

"是的,它让我们明白很多道理。"

"我还要告诉你一个秘密,自从那以后,我就不会写字了!"

"我更绝,我就不能那个了。"

"真的?你不会恨我吧?"

"嘿嘿嘿,你说呢?"

"哈哈哈哈哈哈……"


谁是人神共愤的淫贼?

谁是天下无双的捕快?

没人知道,也不重要。

太阳慢慢地落下去。


第八节

韦庄。
韦老爷子的书房。

子时。

灰暗的灯光下,人影翩翩欲飞。

巨大的阴影和房外蝙蝠的叫声构成一座舞台。

吴超尘端座在舞台中央。

"为什么选这么个时间?怪渗得慌。"小武对刘二说。

"看你那点出息。几个小孩子的胆子都比你大。"刘二说。

"不是吧……真的有点吓人……你看你后面……"小武脸上露出恐怖的神情。

刘二觉得后颈脖子一凉,吓得叫出声来。

"喂,他怎么回事?我不过在他脖子上吹了一下嘛,吓成这样。"灰冬瓜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刘二的后面。

刘二转过身来,打着灰冬瓜的头,"找死!想吓死人啊。"

韦老爷子的眼光转了过来,象一道命令。

刘二、小武、灰冬瓜立刻噤若寒蝉。

选定这个时候让韦一笑拜师,韦老爷子有两个理由。

韦老爷子有个与众不同的想法。

他从来认为师傅并不重要。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各人。"

他有他的道理。

他说:"记住父亲当然重要,但记往你有父亲更重要。"

"记住父亲,你会尊敬你的父亲。但记住你有父亲,你会尊敬所有的父亲。"

"师傅也一样。"

要记得你有师傅,只有一个办法:隆重的拜师仪式。

古人的每种仪式都有它的道理。

韦老爷子觉得隆重还不够,再加点恐怖会使小孩子记忆更深。

不过很难说韦老爷子是对是错。

当刘二、小武、灰冬瓜、范童式、美丽都觉得阴深恐怖的时候。

几个小孩子象没什么事的站在房子的中间。


选子时让韦一笑拜师的另一个主要原因,是黄历上说这个日子,这个时辰最吉利。

原文是"寅凶卯吉,子当父从。"

按唐瞎子的说法,子时是个拜师的好时辰。

不过上柳街张三瓦说,这句话的意思是儿子应该孝顺父亲。

中国字有个特点,就是一个字有好多种意思。

文人写文章就喜欢用一些多义字,反正越没人懂越高深。

经常是有一本书,倒有二百本注。

读书人最怕读的一本书是《道德经》。

区区五千字。

不过要读懂这五千字,你得先看五千万字的注。

读过这五千万字之后,你会发现五千字实际上包容了世界上所有的学问。

所有的发明、发现、发疯、发梦,以至发吐都在里面。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学问大了。

即是创世纪,又是生孩子,还是腐肉生蛆。

幸好,这世上还有韦一笑。

韦一笑说过:"《道德经》是假的。"

"世上并无道德。"

*  *  *

午后。

韦庄的后花园。

葡萄架下。

七奇泉旁边。

一池绿水,荷花怒放。

吴超尘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道:"今天我们学《道德经》"。


读书有讲究。

洗浴焚香,众所周知。

时间的讲究,没多少人知道。

"闲来修道,苦去学佛。"不同心情要读不同的书。

"少不看水浒,老不看三国。"不同年龄要读不同的书。

病后医书,青灯古卷,不同时辰要读不同的书。

错不得。

轻则一辈子不通。

大凡腐儒,书是读够了,可错了时辰。

重则欺世盗名,祸国殃民。

洪秀全正午读《圣经》,火气上冲,好好一本修身养性的书,被他读得血流成河。

秦桧午夜读《商经》,正气下泻,好好的半个中国给他卖了。

读书人不可不慎。

宁可不读,不能错读。

没有美人,哪能读西厢。

没有葡萄美酒,哪能读西出阳关。

没有骏马宝剑,哪能读醉卧沙场。

茅厕野史,古案正典,风月词,怀古诗,济世文章浪荡曲,都应着天上时辰,万万错不得。

按唐瞎子的话,每本书都有生辰八字。

相生相克,相克相生。

八字合,则一字可洞幽明。

八字不合,则万言直如对牛。

吴超尘很懂这个道理。

他不能说是最有学问的人,但实在是最好的老师。

午寐初醒。

神清气爽。

幽然神思。

物我两忘。

此时不读道德,何时才悟道德?


*  *  *

老师念:"让我们读道德。"

学生念:"让我们赌道德。"

老师念:"让我们悟道德。"

学生念:"让我们无道德。"

*  *  *

……
"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吴超尘摇头晃脑,"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哇,绕口令……俺喜欢……"小四拍着巴掌叫了起来。

"屁,没营养。"土豆的尖嗓子又响了起来。

土豆脸,鸡嗓子,麻杆身子骨。

要是个男孩也就算了。

偏又是个女孩。

无盐可悲,还是西施可叹?
"

"假的,假的……"韦一笑终于说话。

吴超尘转过头来。

"什么假的?"

这几年,他见的怪事太多。

他现在一点都不奇怪。

要是那天没点奇怪的事反而有点怪。

"什么假的?"吴超尘问。

"道德是假的。"韦一笑奶声奶气道。

"真的?"吴超尘又问。

"假的。"韦一笑道。

"到底真的假的?"吴超尘不解。

"希,你到底问什么真的假的?"小四在旁边插嘴。

"你一边去。"吴超尘命令小四道。

"话都问不清楚,还当人家老师……"小四边走边嘀咕。


"什么是假的?"吴超尘再次问。

"道德经是假的。"韦一笑这次答得很清楚。

"你怎么知道?"吴超尘又问。

"我亲眼所见。"韦一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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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韦一笑讲的他自己的故事:

当时我趴在太上老君的头上。

底下闹烘烘的。

"不好了,打上来了……"

"快点跑……"

帽子歪着,鞋子拖着,神仙们四处逃窜。

"萨克斯,大难临头各自飞。"太上老君骂了一句。

"不能这样说吧,大家又不是夫妻……"金童在旁边小声说。

"就你话多,好象谁不知道你们无夫妻之名,有夫妻之实似的。希。"太上老君骂道。

金童玉女的脖子都红了。

"好了,好了,把东西都给我拿来,牛给我牵出来。"太上老君很不耐烦。

"妈的,平时都挺硬的,关键时刻就都软软软软软……"太上老君还在骂那些四处跑的神仙。

"老祖,这话不是形容这个的。"金童在旁边又悄悄说。

"屁,那么大一群人连个猴子都镇不住,不是软是什么,"太上老君说,"还什么五指神通,想把别人压在五指山,结果让人家把指头给撅了……"

太上老君边说边看坐在一旁的老释。

老释脸上悻悻的,手膀子用白巾吊在脖子上。

"要不是俺一个不小心,那容得那猢狲猖狂……"老释又开始吹上了。

太上老君冷眼看着老释。

等他说完,太上老君道:"要不,我把牛借给你,你去?"

"不不不不不……俺怎么能喧宾夺主……"老释说。

"萨克斯……"太上老君边说边向青牛走去。

第一下没爬上去。

第二下还没爬上去。

金童连忙过来帮忙。

"老臭牛,你居然也跟我过不去!蹲下!"太上老君说。

"老祖,俺已经蹲下了。再矮,俺只有爬地上了。"青牛嗡声嗡气地说。

"咦,你还敢还嘴?会说人话,就敢顶嘴了?"太上老君说。


"没有啊。"青牛说。

"好了好了,别吵了。"老释解围,"去晚了,天宫要被臭猴子烧了。"

太上老君一步跨上青牛。

青牛正要撒开蹄子跑。

太上老居老君又下来了。

"你干什么啊?"青牛嗡声嗡气地问。

"今天不舒服,俺想倒着骑。"太上老君重新上牛。


"慢……慢……点……"金童玉女气喘嘘嘘跑上来,拉住牛。

"干什么?臭猴子自杀了?"太上老君问。

"没有。是在那边,方向反了。"金童回答。

"妈的,你怎么跑的?"太上老君打了青牛一鞭子。

"是你叫我住这边跑的嘛。"青牛一嘴的不服气。

"下面穿白衣服的那个?"太上老君问。

"不是。那白的不是衣服,是一块云。"金童回答。

"穿黄衣服的那个?"太上老君又问。

"不是。黄的是旗帜。"玉女回答。

"那是穿红衣服的?"太上老君问第三次。

"也不是……"金童再次回答。

"搞什么搞,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倒底是那个?"太上老君来脾气了。

"穿虎皮裙的那个。"玉女小声说。

"哪有个穿虎皮裙的?"太上老君看了半天问。

"就那边,拿一棒子打得最狠的那个。"金童说。

"俺看见了,看见了。拿法器来。"太上老君说。

"要哪件?"金童问。

"乾坤圈。一圈搞定他!嘿嘿。"太上老君拿起乾坤圈,手上挽个符咒,嗖的把乾坤圈打了下去。

下面打架的人中,一个人应声而倒。

"看你死不死!"太上老君兴高采烈。

金童和玉女苦着脸。

"你们怎么了?"太上老君问。

"老祖,你打错了。"玉女小心说。

"什么?混账,你们不是要俺打那个穿虎皮裙的吗?"太上老君骂道!

"可你打的是穿豹皮裙的。"金童低声道。

"是吗?"太上老君往下看着。

"你看,那个穿虎皮裙使棒的还在那狠打呢。"玉女道。

"靠,穿什么不好,非要穿个豹皮裙。"太上老君怪别人没穿戴正确。

"拿乾坤盘来。"

"这回俺打中了吧?"太上老君问。

"又错了。"金童玉女同时说。

"又错了?俺没打中穿虎皮裙的?"

"是穿虎皮裙的。可这个不是使棒,而是使枪。"金童说。

"你看,猴子还在那儿呢。"玉女道。

"他好象还在跟我说话嘛。"太上老君说。

金童玉女相互看看没有说话。

太上老君不仅眼睛不好使,耳朵也不好用。

"他说什么?"太上老君问。

"他说,谢谢你呢。"玉女小心说。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太上老君白胡子乱颤。

"拿来,都给我拿来。"

"捆仙绳。"

"乾坤马桶。"

"打神尺。"

"扁魔石。"

"挑鬼扁担。"

嗖嗖地往下扔……
………………………………

"这下臭猴子该没命了吧?"太上老君从上往下看着。

金童玉女相互看看没有说话。

"又怎么了?"太上老君问。

"宝贝全被他收了……"

"哇,这还了得!"太上老君气得双脚乱跳。

鞋、玉琢、道袍、腰带象雨一样打下去。

"不要,不要……"金童叫了起来,"那是玉女送我的定情信物。"

太上老君抢下金童身上的香囊,一把打了下去。

"呛仙囊来了!"

"看你死不死!"

孙猴子还是没死。

所有东西都被他接过挂在身上。

"别扔了。我怕你们了。"

"再扔的话,我要被你们的东西压死了。"

"哈哈哈……"一群小猴子跟在后面哈哈哈大笑。

太上老君气得脸上发青。

可身上实在没东西可打了。再打,就得光着身子回去了。

"萨克斯。萨克斯。萨克斯。萨克斯。萨克斯……"嘴里一个劲的骂。

转过头来。

看见正在那儿津津有味反刍的青牛。

"不要啊,不要啊……"青牛在空中四脚朝天乱蹬。

太上老君脸涨得通红,"妈的,砸死你!"

嗖的把青牛扔了下去。

"哇,把坐骑都送给我了……"孙悟空还在下面冷嘲热讽。

"怎么办,怎么办?"太上老君急得没办法。

金童玉女在旁边也一筹莫展。

"怎么办,怎么办?"太上老君一边说一边搜着身上。

终于,搜出一本小书来。

《道德经》!

"希,拿你来有屁用!"

说完朝着孙猴子打了下去。

"哇,臭老道给俺送书来了。"孙猴子在下面看着冉冉落下的书大声说。

当书要落在孙猴子头上时,孙猴子不用手,很夸张地用头去顶它。

书击中孙猴的头,化作金光闪闪的五千言。

"历害……"孙猴说完这两个字,应声而倒。

金光闪闪的五千言飘飘撒向人间。

"哇,倒了,倒了。"金童玉女齐声笑了起来。

太上老君没有笑,只是喃喃道:

"从此世上无道德。"

*  *  *

"知不知,上,不知不知,病。圣人不病,以其病病,是以不病……"

书声朗朗。

*  *  *

"从此世上无道德。"

说这话的时候,韦一笑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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