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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弦已为美人绝
送交者: loverrr 2002年01月17日18:55:21 于 [恋恋风尘] 发送悄悄话

I cope it.

后来,我没有再见到她。
林红谢了春红,太匆匆。有些逝去的人事,山重水复,或许有邂逅的
机会。然而,我再没能遇过岳雪浅。
初识她那年,我十七岁,正是仗剑行天涯的白衣年少。

世间传颂江湖上的四大世家:剑帝谷,刀侯府。枪王墓。箭后崖。现
在我就站在华美骄奢的刀侯府。这一天是九九重阳,也是刀侯岳惊飞
岳老爷子的四十大寿。虽然说,岳老爷子近些年已经淡出江湖,不再
轻易拔出他那柄世袭的“灭冬神刀”,可是,没有谁能够不对那柄传
说中的神刀充满敬畏。所以,趁着这次华宴,江湖上很多门派都送来
贺礼,表示恭祝.

我站在人群中,我知道我是最出色的那一个。我年青,英俊。手指很
稳,衣袍很素净。表情很淡,笑容很定。并且,有些一种对尘世的不
屑。尤其,背上斜插的那柄剑,明眼人一眼看上去,就知道那是一柄
真正的好剑,能够掀得起血雨腥风也能够守得住明月清见的剑。这样
的剑世间确实罕有,我想把它送给一个人,一个女子。自从前年于洛
阳匆匆短聚,我就知道,我这一生,寻找的那个女子,就是她。就是
刀侯府的千金,岳雪浅。

人群因为我的遗世独立而略显骚动,然不久即归于平息。他们有他们
的关切,他们的话题。看上去,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英雄豪杰,更吸
引他们的,是快意的往昔恩仇,是壶中的美酒,是刀侯府的千金岳雪
浅。据说她的美丽,就象一朵雪花,令得整个世界都变颜。我知道他
们说的是真的。我喜欢他们用这样倾慕的口气谈论我着迷的一个女子

午后的阳光特别清澈,象水一样荡漾在刀侯府的后花园。我徜徉于早
开的各色异菊之前,嗅着那微沁入骨的清香。我知道我是一个很打眼
的年轻人。曾经,很多人评价,象我这样的人,因为天生就有一种华
贵之气,实在不适宜走江湖。我自己,也是一样的想法。比较起来,
我还是更喜欢在茶楼里吟风弄月,或者借着一次清醉,把绝世的剑法
舞向山林。江湖是一个非常现实而龌龊的去处。所以,我私心里是拒
绝的。可是,既然岳雪浅喜欢,我又怎能不由她。

那一年初识,她轻轻笑我,太过于飘逸无尘的风姿,不是英雄所有。
她竟然暗笑我不是英雄。恼怒之下,我一夜奔回千里,搏杀了当时为
恶甚烈的太行三虎,又于洞庭湖血战一场,破去君山天水盟总舵。披
着满身血迹回到她面前,我以为她会对我刮目相看。可惜,她只是淡
淡评点了一句:你很好,很不错。此后经年,我常常想起她的微笑,
她的蹙眉低道的暗叹。她说她喜欢的还是浪子,不是隐士。

我知道她心里有一个浪子。他的名字叫鲁沉星。这个男人可以一个月
不洗澡,跟贩夫走卒挤在一起,用崩口的粗瓷大碗抢喝劣酒;为了一
点点小小争端,经常被人打得鼻青脸肿;有时候他象疯子一般出入青
楼歌舫,陪那些薄命的红颜整夜抚琴聊天。如果他想,他也可以仗剑
直闯少林武当,叫嚣着逼问这等名门正派为何弟子行走江湖时的劣迹
。我跟踪了他三年,对于这个浪子,我已经熟悉到了,就好象熟悉我
自己。

我没有办法。如果说,岳雪浅喜欢这样的男子,那么,我就努力。那
些日日夜夜,我在长歌当哭,青楼买醉中渡过。我的确不喜欢这个肮
脏的尘世。然而,我没有别的选择。爱一个人,为她改变,是一件很
幸福也很痛苦的事情。渐渐的,我习惯着告诉自己,你不要做叶七寒
,你要变成岳雪浅喜欢的,深爱的,那个人。从小,我就没有遇过挫
折。我知道我有成功的天赋。我信自己。

今天我带来了一柄剑。这柄剑的名字叫做青帝。它的意思是说,在它
的锋芒下,没有一个人,能够脱逃血溅如花的命运。站在后花园,我
等待着一个人。我要用这柄剑杀他。或者,只有他死了,我才有机会
得到我想得到的。我知道鲁沉星会到这里来。为了和他相约这一次决
战,我期待了三年。我觉得,我有把握胜过他,这些年,我的武功一
直在磨砺。他不能不应我的邀约。我已经告诉他,为了我深爱着的那
个女子,我一定要打败他,始有以后的神仙眷侣相携到老。鲁沉星是
个有血性的人,他懂我的意思。

现在,我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镇定下来,调匀呼吸,把脑海里一切
杂念都清除成空包括生,包括死。包括成,包括败。很多人误以为杀
人靠的不仅仅是武功,还要有一股血性,一种拼命的勇气,和一种死
不服输的信心。其实,真正的高手才会知道,遇上死生大劫,帮助你
取得最后胜利的,其实就是冷静。把握手中长剑的每一个细微变化,
对敌手的进退了如指掌,完美计算出每一招花费的气力,时间,速度
----需要的都是冷静,只有冷静才能决定战局。

鲁沉星来的时候,我听到后院的小楼里有人开始调弄丝弦。那种叮叮
咚咚的丝乐,应该是古筝。弹的是一阙西江月。指法娴熟自如,心境
平和温柔。这样的好曲,只有岳雪浅这样兰心慧质的绝色佳人,才弹
得出出尘不染的神韵。一时我痴了,浑未听到,有人的脚步声很轻悠
地迈过来。直到他问我:“你也喜欢这样空灵的曲子么?”我蓦然回首
,面对鲁沉星,立时拔出了青帝剑。

他还招的速度也很快。“花间浪子”鲁沉星本来就不象人们以为的那
样浮华。实在是一个用剑的高手。我从来没有见过一柄剑有眼前如此
灵巧空妙。每一个角度,每一招的推陈出新,都令我大开眼界。他手
中握着的简直不是一柄剑,有时候象一杆枪破空直刺,有时候又幻为
一柄刀左右横劈,有时候竟然还可以宛若一柄护身锏,纵横开合。然
而我又不能不承认那是一柄真正的剑。显然,这柄寻常青钢剑上所吐
露的锋芒,所表达的剑意,都是一个真正的剑客所能表达出来的层次

我只能以多年潜心修行的青帝剑法一一沉稳应付。这一套青帝剑法,
是我家的世传不二之作,爹爹再没有把它教过任何人。它内含的玄机
,每演练一次,就会令我震惊一次。这绝对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剑法,
没有人可以胜过它。剑风忽忽作响。迎着剑风,我渐渐沉浸到了一种
冷静,忘我的境界中。方才因为闻得筝音而生起的内心波澜,已被抛
诸身后。双剑相交,渐次吐露锋芒。那剑光中闪耀的每一缕气劲,每
一个变化,每一次布局,每一道藕断连的内意,我都了如指掌。然而
,我竟不可能战胜对方。其实,他所使的剑法,无一不是我所熟悉。
可是,就是这样剑法里,竟然可以掺杂一些我不能理解的想象。我不
由深骇。

一颗心开始沉下去,沉下去。而多年的训练,令我的心情始终有如一
口古井。平静,无澜。没有可以了解,这种平静,其实是最痛彻心扉
的悲哀。竟然,我胜不过他。凭着青帝剑法,我竟然不能胜过他。心
神迷乱之际,他手中青钢长剑已准确把握到我心神晃动而微露的一隙
破绽。

虎口一热,青帝剑已脱手飞上半空。我身形疾转绕开,双臂微振掠起
。鲁沉星紧随而上,他的长剑就如一缕贴身的清风,不着痕迹追寻我
退闪的轨迹。眼见得剑已触上我的衣裳,那柄青帝剑终于自半空落下
来,洒落一片光雨,罩住鲁沉星的后心。这一招,唤作“满城黄金甲
”。是青帝剑法中最出人意表的与敌同归于尽的驭剑之道。他若要杀
我,必也被杀。

我唇间露出一丝笑意。果然,鲁沉星闻得身后剑风如雨,疾转身躯,
凌空倒翻一个筋斗,满耳只闻得叮叮咚咚响了不知多少下,乱雨也似
的,两枝长剑不住相触。就在他全力应付这一剑的时候,我微笑着,
自袖中抖出一根细若游丝的雪色琴弦,手腕一抖,注入真力的琴弦便
象一枝洁白的利剑,刺向鲁沉星的胸膛。鲁沉星听得这异样的破空之
声,剑势展开,化作一片青网护住周身。然而,这一招“命若断弦”
,又岂是他骤遇时所能化解的。

急切间,他想到了唯一的一个破解之道。那一招就是,把手中长剑掷
出,在我亦无后防余力的时候,与我同归于尽。经过了一次死与生的
转换,现在,我们又临上了这一招。我很镇定。我不由又开始微笑。
这一个结局,我先前,已然料到。如果说,能够与这样的浪子,为了
岳雪浅倾力一搏,那么,死又算得了什么。这些年,知道她一颗心始
终没有在我身上,我,已经死过了千百遍。如今,当这一天真的到来
,我怎么可以不微笑面对。没有人说过吗?爱上一个不可能爱你的人
,是一件比死亡还要痛绝的事情。

鲁沉星长剑振开青帝剑,手指略松。我知道,这是他唯一可以走的路
了。“帝王剑法……剑帝谷……”蓦然之间,他面色大变。就在这一
瞬间,我手中琴弦已无可避免地,刺入他的胸膛。到了这个时候,他
手中的那柄剑,还没有脱手掷向我的要害。我知道他不会脱手掷剑。
我知道他不会。其实,我等的就是这一个瞬间,等待的,就是他的心
神迷乱晃动。做一个杀人的剑客,本来就应该是一件残忍的事情。要
有勇气拿生命去赌输赢。幸运的是,我猜中了结果。

“怎么会呢?莫非你……”鲁沉星捂住被琴弦刺入的胸膛,喃喃问我
,“莫非你来自剑帝谷,你就是当年那个小师弟?”我一惊。在他的
眼神里,没有痛楚,没有愤怒。只有一把回忆的火焰,在燃烧。在那
样的火焰里,我看到他的怀念,他的关心,他的欢喜。是的,这一招
他太过于熟悉了。虽然说,剑帝谷的人从来都在江湖隐身匿迹,可是
,谁又知道,当年,鲁沉星就是这个神秘门派中的一个弟子。每次,
说到这个弟子,爹爹都会很安祥地提醒我,有一天,如果我能做到象
他那样的出色,我就可以出去闯江湖。

我一直不信。可是,现在,从这个早已离开师门的大师兄眼神里,我
明白了。一生一世,我都做不成他这样的一个人。在他的眼神里,居
然可以有对整个世界的热爱与关心。在他的大俗中,原来竟是有着对
所能感知的世界的深情。或者,岳雪浅所爱的,只能是他这样的一个
有广阔心胸的男人吧。

而我,始终太过于清傲。难怪,岳雪浅说,我很好。可是,我不是她
喜欢的那个英雄。不是每个英雄都一定要有出色的剑法和过人的智谋
。我把一切都算得非常准确。我早就说过,我有胜过鲁沉星的把握。
可是,到了结局揭晓的这一刻,我才忽然惊悟,就算我胜过他,从此
以后,我也不能再胜过我自己受伤的残缺的内心。

“你说什么?”我走近他,把一股内力注入他的身体,又从怀里掏出
爹爹传给我的受伤时疗肌生血的灵药,敷在他伤口处。那一剑,刺得
非常深。就算他的武功再好,就算这付灵药再有神奇的功效,短时间
内,他肯定无法复原。“你认识剑帝谷么?听说那是一个非常神秘的
地方。”我眨眨眼,“不过,你看,我成功地从那里盗来了这一柄游
丝琴弦剑和一些好东西。”他呆呆地望着我。

“真可惜。”我把掌中那柄染血的游丝琴弦剑递给他,“听说这柄奇
怪的剑,染了血以后就会彻底变成红色,不复先前的雪白。我就是喜
欢它的颜色才盗出来的,现在,没用了,送你吧。”我把这一枝细若
游丝的利剑放在鲁沉星身旁,然后大叫起来:“快来人啊,有人受伤
了!”在后花园,我的喊声在菊花的暗香中浮沉。很快就会有人闻声
而来救助。

我顿了一顿身子。本来想再看一眼岳雪浅。很快又放弃了这个打算。
她若有若无的筝音还在小楼里断断续续。在弦音里,她绝世的容颜,
有什么样的挂牵与悲欢呢?每一次弦动,我的心都在滴血。我的心,
都在抽搐。我知道,从此,我不会再见到她了。在我此后的生命中,
我是不会再见到她了。外面贺寿的豪客,笑声依旧很暄闹。曾经,我
以为,生命的目的,就是把这个江湖中自己深爱的事物,送给自己呢
。怎么了,二十年怎么就这样过去了,很可惜,很可惜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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