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潮杂忆(一至六) |
送交者: 孤帆远影 2003年04月14日22:42:21 于 [恋恋风尘] 发送悄悄话 |
前言 八九年六四,让身处首都北京的同学们出尽了风头,科大因为偏安合肥一角,没能得到尽情发挥的机会,殊为憾事,令人扼腕,虽然科大远在八六年就领导过一次潮流的,并因此损失了几员悍将。科大在这两次学潮中的表现,用后来我的一位北大同学的话就是“86年早泄,89年阳萎”,还有什么话比这更歹毒的吗?! 好吧,就从86年的那次早泄说起。 (一) 86年的时候,作为低年级学生,我跟所有同学一样,还保留着高中时代的惯性,仿佛爹妈的眼睛还在背后盯着,整天背着书包往教学楼、图书馆跑,早上从不敢睡懒觉不说,上个课还煞有介事地用本书先占个位子,考试时根本没想到过作弊,偶尔看到个漂亮美眉(估计是外校来串门的)也是未语先羞。唉,一句话 -- 丝毫不懂得享受自由自在的大学生活,有诗为证:“至今思潘郎,不做文抄公”。 所以,当扑天盖地的大小字报贴满报栏的时候,我是后知后觉的,没有自发地投入到广泛的群众运动中去,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当时正忙於追第一任女朋友,崇高炽热的爱让我忘了周遭的一切,呵呵。但是,“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记得那个冬夜,都十点钟了(那时候觉得很迟了),我们刚拖着疲惫的身心上完组胚实验课,准备就寝,不远处学校大礼堂那边传来的阵阵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勾起了我们年幼的好奇心。 好不容易挤进去,好家伙,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台上,方励之在嚷嚷什么,我也听不清。忽然,大家都猛鼓起掌来,我一边跟着拍手,一边问旁边的哥们咋回事,他说方励之说了:“你们明天去游行,如果有什么事,除非他们把我这个校长撤了”【注】!多么掷地有声的话语!我被他彻底地温暖了,拍得更起劲儿了。你想想,方励之可是第一副校长啊,有这么大的官罩着,我们干啥不敢啊,对不对?在经久不息的掌声中,亢奋的人们作鸟兽散,大家热切地期盼着第二天太阳的升起。 【注】:后来证明是谣言。多人多次向我肯定方励之从最开始便是反对游行的。特在此还方校长一个清白。 (二) 果然是个艳阳天。第三、四节是英语课,才十一点半,就听到隔壁教室里此起彼伏敲饭盆的声音,这种逼老师下课的拙劣手法简直太过分!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们的小老师於是也草草宣布dismiss。大家从二教一窝蜂地涌出来,这天却不是奔向食堂,而是朝着图书馆的方向。好在也不远,就去看看吧。 霍!图书馆门口已经聚着一堆了,我当时还想:“这些人,都不上课的吗”?可见老潘也是天真过的,呵呵。方励之站在台阶上,被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活跃分子簇拥着。我这回挤得近了些,一听,怎么着?敢情这方校长是个胆小鬼啊,咋劝大家别走出校门啊?大概是昨晚回去想了想又怯场了吧。然而,革命的热情已成燎原之势,不游行发泄一下,群众能答应吗?手提喇叭很快换到那几个坏分子手里,左撩右拨,火上浇油,几下子把大家弄得犹如吃了春药,面红耳赤、燥热难耐(春药的作用是看书上写的,没吃过,也没让别人吃过,大家千万别误会)。方励之倒给晾在了一边,搓着手,一脸的无奈。按当时的情形看,事态的发展已出乎他的意料和掌控,完全是被赶上架的鸭子,事后则成了替罪的羊羔,可怜呀。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去游行,我还是夹杂在队伍中间,摇旗呐喊,出风头的事,我老潘焉能错失?可才游到一站路之遥的稻香村,我就游不动了 -- 还没吃中饭呐!反正也没人注意,我便游离出队伍,那天发现二食堂六毛钱的大排特别好吃。 (三) 后来是否有游行过,我年级大记不得了。再后来的事,相信大家都知道:中共中央发布了87年的一号文件,撤销方励之的副校长职务,撤销管惟炎的校长职务,免去胡耀邦中共中央总书记职务。直到那时,我才知道我们校长叫管惟炎,据说他被撤职是因为督导不力,私底下支持好友方励之;关于胡耀邦,我至今没搞懂他是怎么给牵扯上的,有可靠小道消息的给说说? 喉舌《人民日报》连篇累牍地刊登《旗帜鲜明地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之类的文章,从一个侧面让我知道了那天为什么要去游行。可是,后来的一篇社论就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了,文章标题就是《剥下李淑娴的外衣》(真不是开玩笑,有心人可以找来看看)!李淑娴何许人也?方励之的老婆。剥下女士的外衣,意欲何为?!这么流氓的title,只有那帮子无耻的御用文人才能想得出、写得来。至於这么无所不用其极吗? 大概是八七年一月底的某一天吧,有探子来报:“管惟炎将于今晚离开科大”。怀着对失意英雄的崇敬,我们一行七八人连夜摸到教工宿舍楼群里管惟炎的家,普普通通的家,和一般的教师宿舍没有区别;管惟炎也是普普通通的知识分子模样,个头不高,平和亲切,正和太太收拾最后的行李。在门口,我们竟无语凝噎,纷纷递上学生证,请老校长签字。这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请人签名,难忘啊。从此一别,音讯全无,十好几年了,再没有听过管惟炎校长的消息,不知隐于何方仙山,潘郎在此遥祝他老人家安好【注】。 【注】:在贴出这部分的第二天,得知管惟炎校长已于二零零三年三月二十日因车祸去世。愿他安息。 (四) 党中央派出三员干将来代替管、方两位校长:滕藤(校长)、彭佩云(什么职务?)和刘吉(书记?)。这三位吧,不知是过於高高在上,还是过於夹着尾巴,要不就是因为我逃课逃得太凶,反正我在校期间是无缘一见,也没有感觉学校被加诸众多清规戒律,日子好似以前一样平常,一天天地过,大家都有“寄托”,对校领导高层的变动,我们作学生的并没有太往心里去。 现在想来,科大如今的衰败应始于八六学潮。管、方两位在职时,“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科大人耳濡目染,宽松自由的校风蔚然盛行,让学子们心驰神往。想当年,生物系“一班四状元”,录取平均分傲视全国所有系科;可去年八月我回国看到科大第一次在江苏招不满第一志愿考生,心中之感慨非笔墨可以形容,只好当即吟诗一首以抒胸臆: 寥落古行宫, 【评析】:这是一首抒发盛衰之感的诗。首句点明地点:古行宫,此处隐喻科大;二句暗示时间:红花盛开之夏季,高考发榜之际;三句介绍人物;白头宫女,遥指八十年代的老科大人;四句描绘动作:闲坐说玄宗 --- 管、方两位德高望重的校长。构筑了一幅完整动人的图画。当年花容月貌,娇姿艳质,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辗转落入宫中,曲高和寡,寂寞幽怨;如今青春消逝,红颜憔悴;闲坐无聊,只有谈论已往。此情此景,好不凄绝! (五) 既然提到了改革和自由化,就不能不提温元凯。温当时是科大12系(应用化学?)的系主任,虽然他在南京大学求学期间便以学习成绩好而被树为标兵,绝代风华倾倒了无数佳人,但他更出名之处是作为一个改革派的吹鼓手,也正因为如此,他在不少老一辈科学家眼里是不务正业的典型,我曾经跟一位院士谈到温元凯,这位院士不屑一顾地说温一篇文章的东西可以写成一百篇!呵呵,可惜这位院士去年因剽窃别人的文章被人赃俱获(新语丝上有连篇累牍的揭露),原来他自己是连一篇文章的东西都没有。 我陆陆续续在温元凯的量子化学试验室里呆过两年,记忆中的温教授温文尔雅,毕竟是上海男人嘛。言辞犀利,煽动性极强。学术上呢,应该说是很具前瞻性的,因为他当时研究的“计算机辅助蛋白质活性中心分析和药物设计”到现在也还是热门。生活上呢,好像当时他已经离婚,儿子在上海读书,一个人在合肥凑合。有时候去他家吃顿中饭,真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青菜干饭,只有一次有个王八汤稍微高级点儿。印象最深刻的是他书房四壁高至屋顶的巨大书柜,里面全是书,是真书,打开有字的那种,不是酒瓶子,呵呵。 温元凯比方励之要温和,或曰圆滑,这从他们二人今天的境况可以看出端倪:一个在北京办MBA班,永远是时代的弄潮儿;一个在美国当教授,隐姓埋名。孰是孰非?孰成孰败?超然?落寞?见仁见智,或许根本没有比的必要吧。 说着说着,历史的脚步踏入了一九八九年的春天。 (六) 八九年春天的科大,小艳疏香,莺莺燕燕(i wish),丝毫没有学运的悲壮气氛,虽然电视上关于胡耀邦去世和学生绝食的报道连篇累牍,央视著名帅哥薛飞的胳膊上也带上了黑箍。那时候,中央台的新闻、评论比CNN、BBC的都更全面,更透彻,估计这在中共严厉的新闻管制史上是空前绝后了。北京学生们的下跪请愿、绝食绝水,头上扎着的白布条,天安门广场上凌乱的帐篷,憔悴行人的满脸悲戚愤懑,救护车匆匆的刺耳鸣叫,无一不让人触目惊心,触景伤情。 面对历时那么久、那么多的煽情(正因为客观,所以才更煽情)画面,我们科大的同学们为什么能做到坐怀不乱呢?我的观点是没有人挑头。学生运动嘛,如果没有别有用心之人煽风点火,靠的就是一股子以天下为己任的热情。八六年那次学潮的出头鸟不知是被招了安,还是灰了心,要么就是我从未谋面的新校领导果真是深藏不露之高手,反正当合工大的学生都走向街头之后,科大仍自岿然不动,这柳下惠的功夫的确是到家了,呵呵。 虽然没去游行,同学们贴起大小字报倒是不甘人后,大家都发现鲁迅的文章在此时此刻无比地刻画了人民的心声,於是布告栏上扎满了匕首投枪,不少有心人拿着相机把他钟情的文章拍下来,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六四平反的那天结集发表? 作为阳萎分子中的一员,我整天除了看看大字报,就猫在电视房里看电视(正好那时跟女朋友的关系处于崩溃的边缘),并因此而无比鄙视那些还在准备G、T的同学们。看到绝食第四天的时候,布告栏上终於发出了“罢课”的呼声。罢课於我而言,本就是有实无名的事,但是,能够officially地罢课,好比是扯了结婚证,总胜于偷偷摸摸嘛。看到绝食第五天的时候,人大一位清秀的绝食MM倒下了,我也出离地愤怒了,奋力勃起,奋笔疾书:“醒醒吧,无耻的科大人”!趁黑bia(平声)在布告栏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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