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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顶红之鱼玄机(1)
送交者: 玻璃唇 2004年11月24日11:42:25 于 [恋恋风尘] 发送悄悄话

鹤顶红之鱼玄机
  一
  你断过头么?
  我断过的。
  断头是刹那的事,刀起刀落,人头就落了地。滚了几滚,我睁着眼睛看那血,一匹刚出洞的赤练大蛇般从自己的颈上喷出,嘶嘶的,带着音乐曼妙的舞着。
  人群“咦”的一声,集体朗诵,为这快意恩仇的死,骚动。
  杀人偿命。
  我不怨恨。
  刽子手得意的朝刀锋上吹了一口气,为的是自己是个砍人脑袋的熟手厨子,今天,他又当众耍了一次技艺,做了一道好菜。可笑的裴澄,用华丽的官袖,掩了眼睛。
  他不忍看他喜欢的女人,就这样身首两分,死于非命。
  你老过么?
  某一天,某一刹那,你就老了。
  我就这样老过。
  黄昏突临的老。夕阳将至的老。
  二十六岁那年,我就这样突然老了。
  我知道自己老了,是在陈匙的眼睛里看到,他嫌我老了。
  我并不爱陈匙,我只是爱陈匙的年轻。我爱他年轻的身体,我爱他岩石一般粗糙原始的阳具,可他嫌我老了。
  我害怕老,我喜欢年轻,我要日日呼朋,夜夜笙歌。可老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老不期而至,老是位不请自到的客人。老让我的眼皮下垂,脂粉也遮不住眼角生出的皱纹。我老了,老的陈匙在我的身上,碾转着,碾转着,就开始把那美好的性事由阳春白雪转为下里巴人。
  ——他敷衍我了,他拿他的身体敷衍我了。
  绿翘年轻,绿翘才十六岁,水样的青春。
  扭一下腰,那水就波动,身体水光潋潋的有了滟纹。
  她是个有悟性的孩子。她从和我这里学了不少。
  她和我喜欢的男人上床,穿着我的道袍。酡红的脸,媚眼千千,在男人的海上,做张做致,极尽所能的驶过。
  她背叛我了,为了一个男人,她背叛我了。
  我拿着藤条吓她,我并不想打她,可她嘴硬。
  她说,鱼玄机,你那么老,他不喜欢你了。
  她说,鱼玄机,咱们比一比,看他要谁。
  她说,鱼玄机,你别这么霸道,你老了,你自己洗了脸,去照照镜。
  。。。。。。。
  她的话让我如造人的女娲,挥着鞭子在愤怒的泥潭里打滚,在她的身上打滚。一鞭一鞭,皮开肉绽,她不喊痛。抽开了头,无法停。
  她那么嫩,那么嫩的皮肤绽开,血滴纷纷,一条条小红鱼初初诞生。
  我是真的老了。我开始嗜血。嫉妒。仇恨。
  一个二十六岁就老了的女人。
  老是一件悲惨的事情。
  绿翘死了。我打死了她。死的时候她浑身都是斑痕。
  她年轻的身体就像养了一缸红色的金鱼,一条条遭了横祸,僵死在缸中。无法移动。
  我也死了,这,皆是为了一个男人。
  一个,我并不爱的男人。
  一个,我只喜欢和他上床的男人。
  我提着自己的脑袋,任那血嘶嘶的喷。
  穿过人墙,我如入无人之境。黄泉路上,阴风阵阵,吹着我的血,突而西,突而东,我走着,就像一棵行在深谷,绝望而孤独而燃烧的枫。
  俄倾,便到奈何桥。桥边,阴惨惨一座茶坊,茶旗飘飘,上书一字——“孟”。
  孟婆边盛茶,边念道:
  羞日遮罗袖,
  愁春懒起床。
  易求无价宝,
  难得有心郎。
  我一楞,把头搁在茶桌上。阴司,也有人知道这首诗歌。眼泪,这时才从眼窝里“汩汩”的流出。我张开了嘴唇,把自已旧日的诗句,重复的念道:
  易求无价宝,
  难得有心郎。
  孟婆把茶递来,“磔磔”的笑:鱼玄机,喝了吧,喝了吧,喝了尘归尘,土归土。
  说罢继续念道:
  枕上勿垂泪,
  花间莫断肠。
  自能窥宋玉,
  何必恨王昌?
  我接过了那茶,直接往颈项上一倒。
  孟婆忙喊,鱼玄机,你不能这样喝,把脑袋安上再喝。
  可那茶已淋漓了一身。
  我笑了,孟婆,谁让你这样改我的诗歌?是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
  孟婆摇头,鱼玄机,我那是为了点化你的。来,再来一碗孟婆茶,喝了它,忘归忘,生归生。
  我提起了脑袋,眼睛斜睨着她,飘上了奈何桥。孟婆,我不喝了。
  孟婆大喝,鱼玄机,回来,喝了它。人生的苦痛,皆是由有记忆而引起,你何苦与自身为敌?
  我大笑,鱼玄机一生与自身为敌,不只记忆这一桩的。
  孟婆黯然,可这茶,你必需喝。
  喝即非喝,非喝即喝。我已经喝过了,忘记了,孟婆。
  说完,我跳进了赤水河。
  而实质,我什么都没忘掉。
  九世轮回,每一次过孟婆店,我就记得,曾经,我有一个名字,叫鱼玄机。
  鱼——玄——机。我常常站在成群的鬼魂里,嘬着嘴,释放一个秘密似得,说一道禅似得,念着它:
  鱼——玄——机。
  鱼,玄,机。
  我的曾经,我的过往,我的生命,我的一切,都是只是一个玄机。
  我记得,上上一世,我是一只极品百灵鸟。
  一般百灵样子朴素,偏我的颈处天生一圈灿烂的羽毛,极端的炫耀。这个品种在百灵鸟里是极稀少的,人们叫它凤头百灵。别的百灵最多会十四种鸟鸣,偏我争强好胜,会叫十五种。画眉、云雀、绣眼,杜鹃……等等鸟的鸣叫,我皆会的。我甚至只听过一次狗叫,便学会叫:
  汪——汪汪!
  忘?忘忘?
  偏生我什么也忘不了。
  我的机巧,让主人极端的宠我。他越宠,我越要显一显自己的多能。
  有一日,我遇到一只芙蓉,它爬在我的笼子上,闭口而鸣,鸣声长而婉转,轻而柔和。我想,这应该是我学的第十六种鸟叫了。
  可我翘起了舌,放下了舌,百般周折,怎么也学不会它叫的样子。思虑了一日一夜,我终明白,它是靠喉部发声,唱腔和音调只在喉部珠子般滚动。这一发现,令我一连串狂欢的鸣出。我太得意了,我把我所会的十六种鸣叫,一遍遍啼过,无休无止,无止无休,最终在围拢而来的人群中,我啼的声嘶力竭,啼的泣血而尽。
  我总是这样,我太固执,做鸟也做的与众不同,也做的前无古鸟,后无来鸟——绝唱着死掉。
  上一世我是一位学生,血气方刚,参加学生运动,举着旗子,反对二十一条。
  我的性格决定我必须走在最前排——最前排,是我的玄机,我的缩命。旗子风般的飘。有枪弹射来,我就死了。我挤在死掉的学生群,又来到孟婆店。老鬼熟魂,孟婆说,鱼玄机,这一次,你必须喝一碗茶了。
  我顾左右而言他,孟婆,你这店还这模样?几百年了,早该改良。要不,西洋人会和你抢生意的,我活着的时候,见传教士在中国满地的跑。。。。。
  豁,你说的轻松,阎罗那经费紧张,拨款拨不到我这穷小店的。孟婆让我说准了心事,跟着感叹了。
  呵,店小更要照顾,阎罗必须给你引进西洋火车,你看鬼魂日益的增多,而你这小店,都快站不下了。一旦站不下,魂魄们皆去投奔圣彼得,你的茶,可就没人喝了。
  孟婆听的入神起来,茶也忘记盛了。
  我继续舌灿莲花,贿赂着。再说,有了火车,你还可一边卖茶一边售火车票。。。。。
  我一边唧唧咕咕的为孟婆策划,一边脚早进了赤水河,等孟婆明白过来,鱼玄机还没喝她的茶呢,鱼玄机早就转世去了。
  这一世,我是个编剧,还是个作家。我写一集一万五千个大洋的弱智如白痴的言情剧。台词不外是我爱你,我爱你,我好好爱你。里面的女主角多易患了绝症,男主角多一往情深,感情纠葛起来,再另加一个男配角和女配角当了调味品。永远的三角恋情,你爱我,我爱他,他又爱别人。人造的感情食物链,在观众那里永得一百分。
  大众很容易满足。
  大众也很——愚蠢。
  我的专栏叫孔雀男子,专来评述当红漂亮演艺小生,短短的,但一针见血,常常在里面嬉笑怒骂,把男人的伪装毫不留情的剥落。
  我常常觉得自己这样写,是在拔孔雀翎,拔下来,执满满一瓶的华羽,最终,却烙伤了自己的瓶子。
  我的名字不中不洋,叫茉莉 Baby。我有这样的个名号,是因为我是个混血儿,混血儿也要混的身份高贵,比如中法混血就比中越混血好。可巧我是一个中法混血儿,母亲的一夜风流,有了我。我时常小人之心的猜度,我之所以有这样的血统,想必是阎罗嫌我多嘴,在孟婆那挑拨他的经济管理,他才给我这样的报应。
  我有一张沉溺在欲望的脸,皮肤白成透明色,一对梦般的眼睛,永是半睡半醒。好似我画了烟熏妆,时刻在床上等着男人。我想我长的并不美,但见过我的人们都赞美我说,茉莉,你很性感,很特别,很。。。。。。。
  他们难以定论。
  他们拿个很字送我。
  但偶尔有女人说,那个茉莉,有一只鸡的气质。
  呵,鸡当然没有气质,如果你一定要认为鸡下完蛋的罗嗦也算一种气质话。我知道我不罗嗦,她们是在骂我。
  ——那,个,婊,子。
  不过,我不在乎。
  因为我明白,只要你高兴,你可以赞美一只雄性牧羊犬性感如阿波罗,你也可以说它的唱腔是世界上三大美声之一,反正话语权在你那里,我不是外科医生,我永远不能把你的嘴巴封掉。
  我抽烟,我喝酒,我目前还和一位小男人一起住。他十八岁,我二十八岁。如果你问我和他有没有爱情,我想说,恩。。。。。这个。。。。。我也说不清楚。
  爱,是什么东西?
  爱,很重要吗?
  我只是喜欢男人而已,喜欢男人的身体,在黯淡的灯光下最贴身的绸缎似得将我裹着。我的手指一若裁缝,把那绸缎抚摩,剪裁,缝制,爱恋,而后便弃之不用了。
  ——男人若衣服。
  穿与不穿要看我的兴致。
  对于男人,我谈不上爱还是不爱。我只是喜欢,我更喜欢林廊,他颓废的就像一只迷途的羔羊,站在我的对面,一双梦幻一般的眼睛,永远无法聚焦。
  男人,也流行烟视媚行?
  他是被抓来的。报社编辑发现有人抄袭我,那个抄袭者,就是站我对面的这位男孩子。
  我一边抽烟一边问,你近视?
  他摇头,我厌倦看实物。这个世界没什么值得一看。
  呵,讲话像一个哲学家。
  我一下就想将他诱惑。我想让他眼光聚焦,想验证一下自己的魅力。
  我说,为什么抄袭我的文章?还发在我的专栏旁,那么清楚的让我看到?
  他说,我没注意那是你的专栏,我只是想骗点稿费吃饭。
  他回答的一点也不羞耻,好似这一切是天经地仪,理所当然。我就这样喜欢上他了,我一直比较堕落,我喜欢堕落的人尤甚过正人君子。
  我说,你来,不用抄袭,你都有饭吃。
  他就跟来了。
  一点也不浪漫,我们同居了。他的身子绸缎似得。在暗夜里,闪闪的发光,一只交尾的萤火虫。
  我们两个都怕黑。
  都怕孤独。
  天一黑,我穿着睡袍写作。他光子身子,一丝不挂,皮肤亮闪闪的,一尾求偶的萤火虫似得,提着他的阳具,如提一盏灼热的灯笼似得,走过来,走过来,抱住我,暗夜里叠在一处,我们两个。
  我们两个,叠在一处,灼灼的发着光,我看的见,火花四溅,星光满天,天堂的门开着。
  地狱的门也在开着。
  结果,那一阶段的剧本,导演说,茉莉,你太腐败了,内容色情,演员无法演的。
  听到这样的话,我嫣然一笑,呵,林廊,我的琳琅,我们是一对腐败份子。
  我爱林廊吗?我不晓得。我只是贪他的身体,和他做爱,我觉得我是和一只萤火虫做爱。你知道萤火虫做爱的后果么?
  它们做爱,它们做爱,它们做爱——做完之后,雄虫过一至两天就死了,雌虫找适合的地方产过后代,生命也就走到了极至。
  象不象殉情?
  为了一日之欢?
  可见做爱是美丽的,值得付出生命价值。犹如麦当娜说,性那儿不干净,除非你没有洗澡。
  你常常洗澡么?
  我常常洗的,看着清白的水,注满巨大而洁白的浴缸。我撩了一撩,洒几滴熏衣草香精。我的手伸进了水来,伸了进去,我嗜水,那水来有我的记忆,有我最初见过的那个人的影子,他在水里。
  他永在水里,我无法捞起。
  他是我的水中花。
  他是我的镜中月。
  他是一个水里的男人,我永得不到。
  你必需晓得,有的男人,你一生也得不到。
  我只能把我的手指当了鱼鳍,当了唇,当了自己的身体,把他的影子,一遍遍的吻。
  
  那一年鱼玄机十三岁。
  那一天是暮春。
  长安平康里的桃花一树一树的落,落在她家低矮的屋檐,落在她浣衣的小溪。落在清泉潺潺的水波,那人的影如着锦绣,一波一波的长了又矮,矮了又长。白色的衫,无端的妖异起来,是一个什么样的个男人?
  她手里捶衣的槌,不再捣。
  小姑娘,请问一下鱼幼薇家怎么走?
  她抬起了头,一双大眼活波一转,一似两粒黑珍珠,在白玉盘上轻轻滚动,慢慢由下往上看去,你是谁?
  那男子,身材修长,临风而立,站在桃花雨里。可惜,面貌却不敢恭维,大耳,肉鼻,阔嘴,貌似钟馗。
  本人温庭筠,到此地找鱼幼薇。
  他是温庭筠呀!
  他是大名鼎鼎的温庭筠?
  他来找她?
  急要站起,但因洗衣蹲的时间久了,腿脚一时不灵便,人一趔趄,脚下的篮子也踢进了水,衣服四散,顺水花花绿绿的流去。她忙跳进水里去捞,那是洗给这平康里妓女的衣啊,她和母亲靠它来兑换银钱,以补日常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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