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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朴:有一个藏族女孩叫阿塔(连载27)
送交者: 张朴 2016年05月30日07:39:35 于 [恋恋风尘] 发送悄悄话

 

张朴:有一个藏族女孩叫阿塔(连载27

 

44

 

            吐丹次仁被乱枪打死的消息,几天以前我就看到了。偶尔“翻墙”去看海外有关西藏的报道,搜索中我点击了一个链接,弹出一张照片,差不多占据了电脑的整个屏幕,赫然就见地上躺着一个藏人,我认出是吐丹次仁,他的脸有些浮肿,眼睛微微睁着,像蒙了一层雾,从中看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上半身的衣服被解开,裸露的躯体上,有三个圆形枪眼,一个在胸口,另外两个在腹部。枪眼边沿发黑,一大片流出来的血已经凝固在枪眼四周。

 

            根据照片说明,当时吐丹次仁带领着村民和寺庙僧人,约上千人,向县政府进发,沿途散发传单,呼喊口号,要求释放前一天被抓的藏人。游行队伍被大批荷枪实弹的军警挡住,有人在警车里通过扩音器警告,如果再往前就要开枪。藏人没有畏惧,继续前行。于是军警对准人群开始射击。走在前面的吐丹次仁高喊:汉人开枪了!游行队伍一下散乱了,不少人到路边捡石头扔向军警。枪声越发密集。人们四散奔跑,乱作一团。吐丹次仁被子弹击中倒地,奇加冒着生命危险,把哥哥背起来,送往县医院,但医院拒绝接受。在乡亲们的帮助下,吐丹次仁被抬到甲格寺,人已经死亡。同时被枪杀的有好几十人。

 

            我一直没敢告诉阿塔,也就是想等嘎登把坏消息带回来,让哥哥的抚慰来化解妹妹的悲伤。

 

            阿塔正在嘎登的住处,我说我马上过来,她叫我别去,因为热丹、徒洛也在。又说她今晚不回来了。我一夜没合眼。第二天阿塔进门,神色凄然。我说了些安慰的话,便问起了奇加:他还好吗?阿塔简短地说:失踪了,针对他的通缉令就贴在村里。她似乎不想多说,一脸的心事。我不免担心起来:你们准备怎么办,上街抗议?阿塔的回答让我放下心来:人家手里有武器,不能再流血了。她又说:我们决定凑钱,在成都的喇嘛庙“近慈寺”,请高僧大德主持,举行一场超度祈福法会。

 

            我的心提了起来:超度祈福法会?千万别惹麻烦!阿塔不以为然说:这只是宗教活动,我们需要为所有死去的藏人超度、祈福,使他们投身善处或往生净土,远离轮回黑暗。

 

            我不懂喇嘛教,对阿塔的解释似懂非懂。随后她一整天出门在外,为筹备法会奔走,深夜才归。带着一脸振奋,不住地说:会有很多藏人参加的!

 

            如果不是李斯的警告,我对阿塔也就听之任之了。这天在香香茶楼打完牌,李斯要见朋友,由于顺路,我捎上他一块儿走。车上,李斯问起阿塔的近况,我顺口谈到吐丹次仁的死,以及就要举行的法会。李斯听着听着,忍不住打断我的话问:你还想不想带阿塔去英国?我不解地望着他反问:什么意思?李斯摇晃着头说:你也是聪明一时,糊涂一时。假若我是你,就应该阻止阿塔参加法会。我没吱声,虽然我已意识到了严重性。李斯继续说:既然几个藏人聚集,都有危险,法会一旦举行,警方肯定要干涉,大规模抓人。万一阿塔出事,上了黑名单,她还能拿到护照吗?别做梦了!

 

            李斯下车后,我没把车开走,乱纷纷,想理清思绪,下一步该怎么办?婉言相劝不会奏效,若强力阻拦,以阿塔的性格,冲突必不可免。想来想去,最好能使藏人的这次法会开不成,一了百了。忽然我心生一计,拨通了国安老友的电话。

 

            有什么事吗?国安老友打着官腔问。我正在开会。

 

            从口气里能听出来,他很不情愿再见到我,但我还得设法见到他。于是我加重语气说:有点急事。稍稍一顿,又添一句话:因为你说过,眼下是非常时期。

 

            此人的政治警觉性分外灵敏,脑袋里像装着一台时刻都在搜索的雷达,不放过任何可能危及当局的蛛丝马迹。不出所料,他立刻和我约定了地点。

 

            刚见面他就单刀直入:快说吧,我还要回去开会。

 

            是这么一件事,想听听你的看法。我字斟句酌,用事先预备好的话说。有人家里死了人,亲戚朋友们要在寺庙里为死者举办超度祈福法会。参加的人比较多,为了避免误会,我想问的是,需要申请批准吗?

 

            国安老友脸部的肌肉,本来是松弛的,一下子拉紧了,以致整个形象,不仅变得严肃,而且显得凶狠。你的意思是,他眼珠子一动不动看着我说:你的那些藏人朋友们想要搞事?

 

            法会很像我们汉人的追悼会,只不过是宗教性的,请不要小题大做,好不好?我尽量坦然地说:我只是想知道,像这类事,需不需要批准?

 

            国安老友充耳不闻,又用上了审问的口气:谁在组织?什么时间?

 

            我避开了他的问话:我再说一遍,我只是想知道……

 

        他没容我说完,就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转告我的话,趁早灭了举办法会的念头。否则,后果很严重!

 

            几乎是不欢而散。我暗暗舒出一口长气:我的目的达到了。

 

45

 

            国安的行动快得惊人。第二天所有藏人集中居住区都贴上告示,警告不许参加任何未经批准的法会,违者严惩不贷。许多藏人的手机同时收到公安局的群发短信,内容跟告示相同。军警还在武侯祠一带连续进行防暴演习,杀声震天,吓唬周边的藏人。

 

        嘎登、阿塔收到群发短信时,我刚好也在场。那是在嘎登租住的两室一厅房里,阿塔进厨房做饭,我坐在宽敞的客厅里,听嘎登讲述家乡见闻:一天凌晨三点,军警进了村,挨家搜寻从外地躲入本村的“暴乱分子”。嘎登遭到反复盘问,还挨了几拳头,差点没被抓走。村民们因为恐惧,那几天天天聚在一起,喝烈性酒,个个喝得醉醺醺,只有这样身体才能不发抖,晚上才能睡着觉。

 

            这时嘎登的手机短促一响。他拿起来看了看,脸上表情无任何变化,仿佛这个短信无足轻重。阿塔的反应截然不同,她的叫声从厨房里传过来:公安怎么会知道的,肯定出内奸了!

 

            阿塔正在做“索康必喜”,满手的酥油、面粉也不洗,抓着手机跑来,要我和嘎登看。嘎登说:我也刚收到。我装出认真的样子,边看短信边遗憾地说:看来法会是办不成了。阿塔就问嘎登:哥,你说怎么办?嘎登淡然地说:不准办就不办吧,我们总不能强来,拿鸡蛋去碰石头。阿塔气呼呼地说:连举行法会的权利也没有了,再往下,我看寺庙也不让我们进了!嘎登没答理她,回头问我:刚才讲到哪里了?

 

            阿塔冲着嘎登嚷开了:你变了,哥,你变了!变得胆小,变得自私。需要你领头时,你能躲就躲。这次筹办法会,你也不积极。你越来越不像我从前的那个哥了。

 

            嘎登没有说话,注视着阿塔,目光是安详的,荡漾着慈爱。阿塔哭了起来,抽噎着说:你知不知道,大家是怎么议论你的?说你钱挣多了,屁股就坐过去了。说你做过汉人政府的官员,所以长着两个脑袋。

 

            嘎登仍然不说话,拿起转经轮,摇着,默默念经。我也沉默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阿塔仍在啜泣。突然嘎登开口说:阿塔,我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总有一天,你会理解你哥。我永远不会做对不起藏人的事。嘎登的眼神里隐隐含着痛苦。

 

        我们走吧。阿塔低声向我打招呼。我说:把饭做完,吃了再走。她说:没情绪。离开时,阿塔没再跟嘎登说一句话。

 

            路上阿塔接到表妹的电话。两人用藏语交谈。阿塔显得情绪波动,声音时高时低,时快时慢。通话结束后,她望着车窗外发愣。我揣测跟嘎登有关,就问:你哥又怎么啦?

 

            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他。阿塔回过头说。我吓了一跳,她脸色煞白,上下嘴皮因为愤怒而哆嗦着。你看我哥做的“好事”,他昨天上电视了!

 

            上电视?我惊奇地问:他做了什么,要上电视?

 

            他和几个藏人组成代表团,前往武侯祠,慰问在那里站岗巡逻的军警。阿塔语带讥讽地说:还向军警献了哈达。

 

            我深感意外,难以置信。不可能吧,我说,肯定是造谣。

 

            好多人都看见了,阿塔的嘴皮又开始哆嗦,表妹已经听见有人骂我哥是藏奸,还有传闻说,是我哥把筹备法会的消息泄露给了警方。

 

            有好一阵我没敢吭声,虽说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也没有藏人受到牵连,但毕竟有点“心虚”。与国安老友的会面我没告诉任何人,就因为担心会被人误认为是“告密”。

 

            你说,我哥会做这种事吗?忽听阿塔问。

 

            仿佛一拳砸在我脸上,眩晕中我车头一偏,朝街沿的一棵大树冲去!阿塔吓得直叫:小心!小心!幸得我及时清醒过来,猛打方向盘,刚化险为夷,又差点没撞到另一辆擦身而过的车身上。

 

            等完全镇定下来,我才语气坚决地回答:嘎登当然不会做!

 

            你不觉得很反常?阿塔又开始问:当初为了不在电视台的摄像机前说假话,我哥不怕回乡种地,宁可辞职。今非昔比,反倒顶不住了?

 

            设身处地想,我思索了一下说:嘎登已是成功人士,腰缠万贯,在藏人中又有影响力。跟当局打交道时,出于安全的需要,他必然会更加小心。这次上电视,明摆着是当局想利用他。只要不太过分,嘎登就没必要选择抗拒。你说对不?

 

            惹不起,可他躲得起呀!阿塔余怒未消地说:掉头,张哥,往回开,我得问问他去。

 

            趁早别问,我劝阻说:你这不是叫嘎登难堪吗。你哥什么也不会说的,他面对的压力够大了,你就不要逼他了。

 

        那就不问,行不?阿塔央求我说:在这种时候,我想陪陪我哥,和他多说说话。我有不好的预感。阿塔嗓子眼哽咽住了。我怕,怕有一天,我会突然失去我哥。

 

            尽瞎说,瞎想!我一面把车往回开,一面努力去打消阿塔的担忧。嘎登正活得如鱼得水,你就别自己吓唬自己啦。

 

            阿塔双眼直瞪瞪望着车窗外,也不知在听不在听。

 

            刚一进门,阿塔就扑进了嘎登的怀里:表妹她说……一句话还没完,嘎登已接上了:她也打了电话给我。阿塔忙说:对那些议论,你可别往心里去。嘎登宽厚地笑了起来,用戏谑地口吻转开话题说:我正要找你算账呢,饭也不给我做完就跑掉了。阿塔不好意思地说:我这就去做。忽然她看到地上的行李箱,诧异地问:哥,你要走?嘎登说:生意上的事,我要去外地。站一旁的我心想:应该出去避避风头。阿塔说:张哥也要走,去伦敦看房。

 

            嘎登看了阿塔一眼,回望着我问:什么时候走?他的目光闪动着不安,我看出他对阿塔一个人留在成都不放心,立刻说:不是什么急事,等你回来我再走吧。嘎登面露感激之情,忽然起身离开去了厨房,再进屋时,手里端着两个巨大的饭碗,满斟的青稞酒顺着碗沿溢出来。他把其中一个递给我,随后举起碗,一仰脖,只听咕咚一声,整碗酒下了肚。末了还来个碗底朝天,以示滴酒未留。我也学着他,一气喝光。嘎登兴高采烈,笑声震耳。对于不苟言笑的他,甚是难得。

 

            我说过,吃糌粑的和吃大米的永远成不了一家人。嘎登为我重新斟满酒:现在我郑重宣布,收回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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