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陳霆

曼哈頓的聯姻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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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琳琳對楊帆的憂慮和杜元明的不謀而合,雖然他們從未謀過面.

和喬治的事再次不了了之後,羅琳琳拉楊帆去聯姻會的派對----派對上那些美國男人,據說

都是所謂高薪階層:律師 醫生 電腦專家什麼的,而且都在尋求東方女人.

人掙錢多還不是終點,還得解決自己的荷爾蒙.這就是那些男人參加聯姻會的原因.

說來也怪,越是這些體面職業的男人,遇到女性的機會越少?太忙?太嚴肅(或是裝腔作勢)?

太害羞?太沒生趣?

反而斯哥特 比爾這些人,選擇的機會遠遠大於他們.沒架子?好侃?好開玩笑?時間多?浪漫?

而且他們還年輕,還沒為自己的將來發愁.(抑或是太晚熟?)楊帆倒也不裝蒜.去玩玩兒,看

看紐約的婚戀市場到底是個什麼景致.

不看知道,讓楊帆驚訝的不是那些美國男人,反是那些華人女子,一個個穿得跟"雞"似的,想

趕快把自己推銷出去.

大部分女子都穿黑色的超短裙,留長髮;想盡辦法墊胸,好讓洋人喜歡.

派對上的氣氛很怪,仿佛大家都在靜悄悄地預期一個陰謀似的.

那些男人大多西裝筆挺,但賊眉鼠眼的.有些人甚至站在樓梯上"鳥瞰",好發現哪一個最漂

亮.結果供人上下樓的梯子給擠得滿滿的.

"老頭子"也蠻多,他們知道自己"有戲"----多少年輕的中國女子稼給了洋老頭.所以老頭在

派對里比小伙子還瘋,又跳舞,又調情,忙個不亦樂乎,以顯示青春尚在.

這倒把人都嚇跑了,因為從種種跡象看,老頭子且死不了呢,哪個人還嫁他?

三十多歲的男子一言不發,陰沉地盯着進來的每一位.每人手裡都有一杯飲料,使他們不至

於緊張得手不知放哪裡.

楊帆覺得每個到這兒來的人,仿佛都貼了標籤價碼.大部分中國女子,都是要長期飯票和綠

卡的那種.真嫁了這些趾高氣揚的老外,肯定忍氣吞聲.

但也有老老實實的老外,不會社交,不會開玩笑逗女人,或者過早謝頂,微胖,要不就是態度

過謙----外國女人實在是不好伺候的-----這些人站着或坐着,見着中意的,還是不敢過去;

即使過去了,也總讓"男強人"占了上風----女人到底是愛虛榮的:最後嫁的可能是最老實

的,但派對上總希望最帥的向自己走來....

楊帆所喜歡的"朝氣蓬勃的" "搞藝術的",一個也沒有.有幾分氣質的,都抓了對象裝模作樣

地談天.讓人看見就"兩眼一亮"的人物,也不到這裡來.

楊帆呆了十分鐘就要走,羅琳琳倒是和一個帶小鬍子的假模假式聊了起來.

楊帆讓羅琳琳終於和小鬍子坐舒服了,才告別她,坐地鐵回自己的家.她的留言機總是滿的,

她可以回一晚上的電話.扭開電視,看看深夜"脫口秀",也比在聯姻派對上有意思,至少她不

用應付別人.

羅琳琳倒是真和小鬍子發展了一陣.小鬍子是律師,這點羅琳琳很滿意-----至少以後的生

活不用發愁-----人總得打官司的.

可律師也有律師的討厭.羅琳琳通過各種途徑推敲琢磨,發現要想讓這個人結婚,又要花不

少功夫和時間,而且很難知道何時是個頭兒.這主兒和喬治一樣,對自己的錢很小心,怕一離

婚就讓女人分跑了.沒準即使想結婚也要先做財產公證.一來二去就把感情搞淡了.

羅琳琳沒露自己有錢,只說自己是個年薪兩萬五的小會計.小鬍子就更擺譜了.羅琳琳問楊

帆的意見,楊帆說:"把他辭了!"

楊帆覺得男人錢多點兒就怪怪的,不如沒錢的男人可愛.可她從未想過嫁給斯哥特這樣的

人.她一直認為,沒錢不要緊,關鍵要自立,自己鞭策自己去往上走.斯哥特太缺乏這種主動

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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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帆這次在紐約找工,並不很順利.

她給自己加了"四個不做"----中文媒體不做,她說台灣老闆太剝削;拉廣告不做,不管給中

國人還是美國人拉,都不干;中餐館不做,受不了那口氣,工時又過長;推銷員不做,和拉廣告

沒什麼兩樣.

到最後,她靠零打碎敲地翻譯英文 中文來交房租 買零食.

她是教育碩士,可中學老師得先考執照,一考就得周轉一年.進大學做事,更要有等的耐心,

大學的聘人都在內部網絡中進行.

羅琳琳一直告訴她:"你要在紐約紮下根來.只有紮下根才能有好機會來.你的心不定.只需

要等一點時間,你就會好起來的!"

儘管如此,羅琳琳卻發現楊帆好像一點不沮喪.有一次,她看見楊帆坐在Soho一帶小咖啡館

外面的露天座上埋頭讀一本書;第二次,楊帆又約她去一個什麼讀書俱樂部聽作家演講;第

三次她撞見楊帆更和一個長發美國人在華盛頓廣場遛狗....好像楊帆正在抓緊時間,像一

塊海綿似地吸收着紐約,彌補着上次住紐約時的遺憾.

在華人世界中混,楊帆覺得自己很難招架,心底又有厭惡感.她開始只讀"紐約時報"了.

報紙廣告上常有經紀人招收打字員,楊帆決定用自己在學校敲文章的手藝去試試.

傳真去幾張簡歷,果然有一天,一個男人的聲音找她:

"你就是帆?從你的姓我知道你是中國人,因為我的太太也是中國人."

"她是什麼時候從中國來的?"楊帆和他聊了起來.

"她生在這裡,她的父母是從香港來的."

和這個男人,他們還沒見面,就已經很熟了.當文森特讓楊帆第二天去面試時,楊帆在電話上

問:

"我是不是要穿裙子?"

對方大度地笑了,"見我不用穿裙子,我知道天氣太冷了!"

楊帆第二天還是刻意打扮了一下,穿上一件短小的黑呢子西裝,黑色長褲,西裝里襯着件桔

紅色毛衣,再穿上一雙黑色高跟皮鞋.

文森特是個四十多歲的白人,中等身材,一雙藍色眼睛,掛着洞察一切的微笑,他看上去是極

為聰明的那一種人.

他先考了楊帆的打字,然後很坦率地說:"帆,你的速度還不錯,但你對這個軟件的很多其它

功能還不太了解.我願意幫你,你可以每天來公司練習,我有專門的培訓軟件,等你最終過關

後,我可以給你工作,但這些工作全是臨時性的,合同性的,不是正式的工作.所以我的打字

員大部分都是家庭婦女.我不支持你來做這個,太委屈你了,你應當去做更好的工作!"

"謝謝你這麼說,我也不過是解決一下臨時的財務緊張罷了!"楊帆很坦率.

"你怎麼會從中國到了這裡?"文森特好奇地問.

兩人隔着那張辦公桌,天南地北地聊了起來.

越聊越熱乎,工作人員都下班了,只剩下他們兩個,在無人的辦公室.

文森特擁有這個經紀人辦公室,這是他養活岳母和生病的太太 交房租 交健身房年費的唯

一手段.

"我不喜歡這份工作.掙錢的工具而已."

"我不喜歡孩子!很煩,很多責任."

"人普遍都很壞,你很難碰到一個好點的!"

文森特一臉厭倦的表情.他藍色的眸子在眯縫起的眼中望着對面的楊帆.

"你知道,我從三十歲開始,突然對東方女人注意起來.走在曼哈頓,每一張東方的臉都會一

下子被我抓住.我那麼喜歡東方的面孔,我想,我希望你不在意我的話,"楊帆微笑着搖頭,鼓

勵他想說什麼說什麼.

"我想同這些面孔做愛!你有沒有過類似的感覺,感覺你想同某張臉做愛,而不是身體?"楊帆

微笑着點點頭.

"男人很壞;不,我是指,我很壞!我很壞!"

文森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頭:

"我有個很壞的念頭,我很想吻你一下."

楊帆知道,換個中國女孩,可能要跑了;即使是美國女孩,說不定明天就要控告他.這畢竟是

在一間辦公室里啊!可楊帆知道文森特這類人-----他很"村落",很浪漫;碰上楊帆這樣的人

他不知不覺就忘記了一切.

"我可以吻你一下嗎?你真的很美,很讓我感動!"

"如果你覺得你太太知道了不會不高興,就可以!"

"哎!"文森特一下子癱回了座椅,"你很壞,你把我拉回到了現實!"

他笑了,搖着頭.笑自己,也笑楊帆的狡猾.

楊帆只把文森特當朋友,一個獨特的朋友.她對已婚男子一向不沾,年齡太大她也不熱衷.她

喜歡和文森特像朋友一樣,坐在23街他的辦公室附近喝咖啡,吃點心,談一些沒有實現的東

西.

文森特是個活在夢想和失落中的紐約男人.他很少朋友,寧可自己獨處和發愣.自稱和妻子

結婚之日起,性愛就滅亡了,只剩了愛情.

他和另外兩個女人先後有過瓜葛,但她們都知道,他是絕對不會離開太太的.於是她們離開

了他,使他很傷心.

除了經營這間打字員經紀處,他每天一項主要的活動就是健身.

三點鐘,他會準時從辦公室出發,戴上耳機 一頂棒球帽;他一邊聽音樂,一邊經洛克菲勒大

廈向健身房走,手插在上衣口袋中.

在健身房,他依舊沉在自己的世界裡.一邊聽音樂,一邊運動.從不與人攀談.

北美的男人對自己的身體很在乎,一定要讓它看上去健壯才高興.

從見到楊帆第一天起,他就毫不掩飾自己的性慾.既真實,又讓她難堪.

他告訴楊帆,他後悔母親在他小時侯沒逼他用功,長大後才覺得,自己應當更學問化一些,至

少讀出個學位什麼的.

楊帆發現一個規律,在美國讀書越少的人,表達自己越直接,反而越容易得到女人.

可是,讀書少的人過於誠實,什麼都不隱瞞----他們不明白,有些自己的事,是不能告訴女人

的,如果你想得到她的話.

文森特不只一次透露,他迷上了楊帆,希望能同她做愛.楊帆總是微笑地說:

"那是不可能的."

做愛實在是件很奢侈的事,需要很多條件具備才會發生.文森特有太多的不合格.但,偌大一

個紐約,像文森特這樣一個朋友,也實在不好找:他不做作,不嵋俗,不妥協,一副面具都不

戴.楊帆欣賞這樣一個人.

有了三次愉快的咖啡時間後,文森特痛苦地說:

""帆,我想我愛上你了!"

"別愛上我."楊帆說.

"你不願意做我的情人,我就不能再見到你!每次見到你的臉,就使我痛苦.我們還是不見為

好."

楊帆感到難受,但,她又能做什麼呢!

"文斯,"她叫他的暱稱,"做朋友不可能嗎?失去你這個朋友我會難過一輩子的!"

"瞧,這就是我為什麼迷你,你總與別人不一樣.我就想把你當成朋友,可你這個好朋友心腸,

卻包在一副性感可愛的軀體裡,讓我怎麼對待你?我是個男人,我如何只把你當朋友?男人是

朋友,可也是動物.你我換個位置你就會明白了!所以,我只好不再見你了!"

文森特果真兩個星期沒給楊帆打電話.

楊帆想他.但也明白.自己是無能為力的.世界上的確有一種男人,楊帆喜歡他們永遠在身

邊,卻是絕對不想與之做愛一次.朋友就是朋友.

她去參觀了他們曾到過的大都會博物館,參觀了文森特建議她去看看的洛克菲勒大廈.沒事

時她就去紐約大學圖書館讀雜誌,因為文森特曾說羨慕她有個碩士學位.

到了兩周后的星期一,文森特打電話來了.

"帆,我想通了,我不能失去你----作為一個朋友!"

楊帆笑了.

他們又在咖啡館見面了.這回他們坐下前,先緊緊地擁抱了一下,仿佛久別似的.

"你知道嗎?美國這個國家,友誼常常是很短暫的.一旦不在一個城市了,友誼也就從此消失

了.你覺得呢?"楊帆問他.

"我絕對不會讓你消失的,帆,如果你遠去,我會給你寫信.....上帝,你很能改變一個人,我

這個人是從不寫信的.可你讓我覺得,寫信一定十分浪漫,值得一試!"

文森特專注地望着楊帆,"不過,你不要離開紐約.紐約是最好的,紐約有我!"

"你的眼睛真藍!"楊帆望着那雙海水顏色的眸子,好奇地問,"你看到的世界,是不是藍色

的?"

"是藍色就好了,"文森特拍了拍楊帆的臉,"是灰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