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赶上了---- 施文心(葛优母亲) |
送交者: 晨雪 2005年09月08日07:28:18 于 [恋恋风尘] 发送悄悄话 |
BY 施文心(葛优妈妈)
母女写父子 葛优全家趣事——
“老嘎”是葛存壮的简称。他的老友和老同事都叫他“老嘎”。我先前叫他全名。结 婚以后,再叫全名觉得有点生分,怎么叫呢?那时,我觉得革命队伍中互称老某、小某, 都显得豪爽亲切,干脆也就称他“老嘎”吧。写书的时候,很自然地就完全应该称老嘎。 至于“小嘎”,是葛优的小名,是随他爸爸老嘎的名字来的。从小到现在,我和他 爸,还有看着他长大的叔叔阿姨们也这样叫他,我写起来也很顺手。 至于为什么不叫老葛而叫老嘎?那是他在大连拍摄影片《六号门》时,当地人问他姓 什么。
人就称呼他为“老嘎”。剧组里的同事们也随着叫他老嘎,葛存壮的名字就演变成老嘎 了。
丑小鸭。 我从小身体瘦弱,成人后又患有神经衰弱,经常失眠,食欲差,全身乏力。1956 年夏天,我的体重已降到79斤(身高1·62米)。领导关怀,让我到北戴河海滨去疗 养。回来以后,觉得精神好些。不久,竟然发现怀孕了。这时,老嘎和我结婚已将近一 年。对于孩子,我本无所谓,甚至怀疑像我这么弱的身体能生孩子吗?但一旦发现怀孕, 却也有些意外惊喜。老嘎特别喜欢孩子,看到同事们的孩子,总要去逗逗,玩玩。现在自 己也要做爸爸了,格外高兴。 我的肚子慢慢鼓起来。婴儿在腹中开始踢腿伸胳膊了。像所有的准爸爸一样,老嘎把 耳朵贴在我肚子上听孩子的心跳,摸摸孩子踢动的拳头和脚丫。一副很陶醉的神情。他 说,等孩子出生,他要什么,我就给买什么。他要天上的星星,我也给摘下来。 我把母亲从老家接来,准备请她帮我带孩子。她那年五十岁,虽已是老年人,但身体 还健康,而且毕业于师范学校,有文化,懂卫生。我是独生女,母亲生我以后再没怀上孩 子,因此对孩子特别稀罕,珍贵。 一切就绪,就等着宝贝孩子降生了。 当我挺着不很大的肚子走在街上时,我感到了做女人的骄傲,做母亲的自豪。那时我 胃口特好,从没有什么恶心呕吐的反应,失眠也不治自愈了。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离预产期还有两个来月的一天晚上。半夜两三点钟,我突然肚 子疼,阵阵宫缩。和我一屋的同事老白和我母亲连忙叫出租车送我去医院。 大夫检查后,没说什么,留我住院保胎。 第二天清早,老白到剧团宿舍把老嘎从睡梦中叫醒。怀孕后期,为了避免上下班的劳 累,我一直住在西单舍饭寺单位宿舍,老嘎仍然住在小西天的家。他立即叫辆出租车赶到 医院。医生和他谈话,说我身体太弱,胎儿太小,估计只有三斤多,而且可能是胎盘前 置,难产,看来母子难保。最后问他,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老嘎愣住了,不假思 索地回答:“我两个都要。”医生还是逼着他回答,究竟要大人?还是要孩子?老嘎沉思 良久,痛苦地说:“那就只好保大人了!”
他仿佛跌入万丈深渊,幸福、欢乐都离他远去。他偷偷掉泪,独自度过了多少个忧心 如焚、焦虑、煎熬的日日夜夜,而我却浑然不知。 在家里他坐立不安,突然感到我会发生不测,便立即叫出租车从小西天直奔天坛,完 全不顾车费的昂贵。 病情被隐瞒了。我无忧无虑地躺在病床上,等待着,想像着做妈妈的喜悦。不久,我 被移到了待产室。在那里,不时听见产妇撕心裂肺地惨叫,尤其在寂静的深夜,令人毛骨 悚然。我却比较安心。由于读了一些宣传“无痛分娩”的小册子,我懂得,分娩是一件正 常的生理活动。一般的动物生产时并没表现出多大的痛苦。人类是被母辈的传说吓坏的, 受精神因素影响所致。 终于有一天,轮到我进产房了。提前破水,对分娩很不利,但我不明白,并不在意, 也不紧张。我在产床上躺了一天多。枕边放着老嘎给我送来的巧克力、糖和饼干、蛋卷, 心情很松弛。 到了下午三四点钟,开始宫缩。正好那时老嘎来看我,他看见护士们进进出出,手里 端着装满鲜血淋漓的药棉、纱布等杂物的盘子,心立刻就跳到了嗓子眼儿,想,一定是我 出事了。一见护士就追问。其实,我真没事。正好护士出去时,门没关严,留了一条缝, 我头冲外躺着,忽然看见老嘎站在门外,便仰头对他笑笑,这时他心里才放松了一点。又 过了一会儿,我们的儿子平安降生了。我觉得不疼,一声也没哼。可能是儿子心疼妈妈 吧,他长得太小了,但很有劲,很容易地就冲出了妈妈的怀抱,冲到了这个缤纷的世界 上。我不记得听见他的啼哭。医生告诉我,一切顺利。孩子虽然小,只有2400克,但 是是健康的。那天是1957年4月19日。我们的丑小鸭就降生在天坛医院。天坛是皇 帝祭天祈福的地方,也给我们的儿子多多地降福了。 多年来,我一直认为天坛医院就在天坛公园里面,所以才会产生这样的奇怪念头。直 到最近,才明白天坛医院距离天坛公园还有一段路呢。 护士用车把我推回病房,老嘎手里提着一袋鸭梨跟在我身边。我觉得又冷又渴,躺上 床后对他说,给我削一个梨吃吧。那只大鸭梨又甜又脆,汁水又多,特别解渴。后来才听 人说产妇要忌食生冷,怎么能刚生完孩子就吃这么凉性的水果呢。可那只美味的大鸭梨也 没让我落下什么病。 谁能想到这只丑小鸭 有一天也会变成白天鹅 儿子真是名副其实的丑小鸭,皱皱巴巴,满脸褶子,像个小老头,小得可怜。每当喂 奶的时候,护士把装着一排婴儿的车推过来,送给每一位母亲。婴儿一个挨一个放着,都 在“哇哇”大哭,就像是推来了一群聒噪的青蛙。只有我的儿子不会哭,他只是微微翕动 着小嘴,那么弱小无助,令人心疼。我没有奶水,他也不会吸吮。邻床的孩子们都吃饱 了,睡着了。我的儿子却怎么掐捏他的耳朵和人中也弄不醒,只能是饿着来又饿着走。再 让护士给他喂牛奶。
回到家,刚把孩子放到床上,他便哭起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母亲当年生下我就发 高烧生病,也不会带孩子。我们全家三口站在啼哭的儿子面前束手无策。这时,邻居一位 朋友走过来,给儿子打开包,原来尿湿了,儿子难受。她熟练地提起儿子的两只脚丫给他 换尿布,那两条腿瘦得像鸡腿,只有皮包骨,可怜极了。换干净了,儿子舒服了,才不哭 了。这时我们发现儿子的小屁股被淹了,红红的。我们听了朋友的意见,每天给儿子多换 尿布,用纱布蘸香油贴在小屁股上,还用电灯光照,总算治好了。 一间房,四口人住不下了,老嘎就每晚到剧团的活动室乒乓球台上去睡。直到后来给 我们调了两间平房,他才回了家。 朋友们都来看望祝贺我们的小宝宝。都说太瘦了,要好好带。有的人背后偷偷说,这 么瘦弱,能养活吗?! 我却从来没失去信心。照着《苏联妇女》杂志上的指导,一份牛奶两份水的喂法。那 时没有冰箱,怕牛奶坏,每天要烧开几次,再用冷水拔上。晚上喂奶时,用酒精灯现烧牛 奶,孩子等不及,饿了就哭,等奶烧开了,又得给降温。温度合适了,孩子早哭累了,又 睡着了。 那些日子,可苦了我母亲。每晚得起来两次烧奶。 孩子满月了,还不如人家刚生出来的孩子胖,仍然是满脸皱纹。唉!谁能想到这只丑 小鸭有一天会变成白天鹅,竟成了戛纳影帝呢。 都怪我本本主义,一份奶两份水,那么稀薄,怎能喂饱孩子呢?后经医生指点,才增加到 一半奶一半水,以至最后喂全奶。孩子渐渐壮实起来,四个月以后,添加了辅助食品、蛋 黄和米粉,孩子越来越像模像样了。半岁以后,姥姥给煮稀粥、面条和猪肝、肉末。孩子 长得不比同龄的孩子差了。这一切都得归功于姥姥。 到现在,小嘎的体质差,神经衰弱,在摄制组老犯困,都得归罪于我这个不称职的母 亲。
但很精神,看照片上眼睛多么有神,瞪得大大的。
老嘎难忘那令他度日如年煎熬的日子,他说取个名字叫“忧”吧,我想,也好。还可 取义于范仲淹的名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就这样定下来。我们的户 口本上落下了儿子的大名:葛忧。 叫什么小名呢?葛存壮在剧团里都被称呼为“老嘎”。那么,儿子就叫“小嘎”吧。 因为母亲要帮助家委会洗衣组记账,我们便决定送儿子去北影托儿所。 那时,他还不到三岁。我们是硬着心肠送去的。开始,他懵懵懂懂地被留在了儿童游 戏室,趁他还没明白过来,我们赶紧溜走了。过了大约半个小时,我们又偷偷回去看,只 见儿子含着眼泪正在玩滑梯呢。 有一天,北影厂党委书记陈昭到托儿所去视察。看到了孩子名牌上“葛忧”两个字, 颇感奇怪。他说:“为什么叫‘忧’呢?不好。我给改一改吧。把偏旁改为单立人,就是 ‘优秀’的‘优’。”是啊!美好的社会主义日子,还忧什么?这时老嘎对小嘎出生时的 担忧已渐淡忘。我觉得“优”也挺好,我们便同意了。 葛忧变成了葛优。没想到“优”字巧合古代演员被称为优伶的意思。更没想到后来葛 优竟成了明星,是不是冥冥中真有天意呢?
能在家待一天多点。还没跟父母亲热够呢,就又要走了。现在想来,真有点不近情理。总 是星期六接回来是笑眯眯的孩子,等到星期一早上送回去就是哭啼啼的。孩子们都不愿去 托儿所。有些孩子星期一早上赖着不肯走,家里有爷爷奶奶的,父母也就妥协了。可是, 我们都很坚决,从来不许孩子在家赖一天。星期一早上,不肯走,哭着闹着也要强塞到儿 童车里去。我们认为不能让孩子养成“逃学”的习惯。有一次,我送儿子去托儿所,送到 以后,他抓住我的衣服不让我走。我又陪了他一会儿,我说星期六早点来接你。但他说什 么也不放手,不哭,也不说话,就是不放我走。我急了,还要上班呢,掰开他的小手走 了。我不知道留给他幼小的心灵里妈妈的形象是怎样的无情狠心。 小嘎在托儿所是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孩子,特别是刚去不久的时候,是挨欺侮的对 象。后来有一天,跟我们同院住的一位同事跑来愤愤不平地跟我说:“你儿子老打我儿 子,你得管管他。”我心里暗喜,我的儿子也敢于反抗了。其实他儿子比我儿子稍大,身 体也壮,我想可能是物极必反,老挨别人打自然也就学会了打人。我读过一本苏联的小册 子《怎样做母亲》,其中讲到,如果孩子挨打了,要教他还击,不能老是退避,不能做懦 夫。我把这观点讲给我那同事听,她很不高兴,认为我袒护儿子。这事以后也就不了了 之。托儿所离得那么远,我怎么去教育他?再说,也不过三四岁的孩子,打打闹闹也是常 有的事。到今天孩子们都是四十几岁的人了,我那同事现已作古,她的孩子在美国取得博 士学位,在那里定居。回想起来真令人无限感慨。
有一个星期六下午,我们照例把儿子接回来,随便问问他晚饭吃的什么。他说:“吃 的粥和包包。”问他吃了几个包包,他说吃了一个。又问他吃饱了吗,他说:“老师说我 不吃了。”听了这话,我心都痛了。孩子吃饭也要限量啊!不管怎么样,托儿所还是受到 照顾的单位,还能配给牛奶、鸡蛋、肉类等,比在家里还是要强得多。那时每人每月才发 给一张肉票,只能买二两猪肉。够谁吃啊!如今,满街的猪肉、牛肉、鸡蛋、肉鱼、 虾……瓜果蔬菜,应有尽有,往事真是不堪回首。 夏天,托儿所传来了好消息,可以带孩子们到北戴河海滨去避暑。那里,北影厂有几 幢很好的房子,够孩子们住的。而且孩子们可以受到特别优待,食物上尽可能照顾。海边 空气好,又可以游泳,日光浴。真是太幸福了。 也不记得是住了一个月还是两个月,孩子们要回来了。老嘎和我,还有一大批做父母 的,都到火车站去接孩子。我们想像一定是一个个晒得黝黑、活泼、健康的孩子回来了。 可是,只见儿子眼睛发炎肿了,身上被蚊子咬了好多包,头上还贴着纱布。赖不叽叽的, 不哭也不笑。脚还有点崴,像个伤兵似的。老嘎一把抱起来,真心疼啊!怎么会是这个样 子呢?
食品,我们仍然高高兴兴地送孩子去了。十几天以后,忽然把小嘎和另几个孩子送回来 了,因为他们出麻疹了。麻疹好像是孩子必过的一个关,那时还没有预防的疫苗。高烧, 然后全身都出现红色的疹子,最怕的是受凉后并发肺炎什么的。高烧,孩子也吃不下东 西。就在床上,扶他起来坐便时,那细瘦的腿都打哆嗦。就在这一次生病,我才发现,儿 子由于缺钙,胸部发育不良,已经形成鸡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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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代,我们都是一心扑在工作上,老嘎一年大约有几个月在摄制组拍戏。我也经常出差组 稿,自顾不暇。对孩子实在是没有尽到做母亲应负的责任,以至于他到现在体质仍然较 弱。 托儿所的孩子们都愿意让阿姨亲亲,特别是女孩子,男孩子比较少。听说我们的儿子 也喜欢让阿姨亲亲。但是,阿姨究竟不同于母亲。孩子们自从入托,一年只有52个星期 日和父母相聚。三五岁的孩子,一年只有52天能得到父母的爱抚,他们对亲情是多么的 饥渴! 托儿所的阿姨都喜欢小嘎。到现在,四十几岁的小嘎见到她们还是有礼貌地叫她们 “阿姨”。好几位“阿姨”都对我说过,小嘎好,大明星了,见她们都叫。不像有些孩 子,见了你理都不理。你叫他,他反而说:“我不认识你。”
父母不惜重金赞助,把孩子送到著名的学校去。我们当时也有望子成龙的思想,想把孩子 送到好学校去。那时我们住的厂宿舍在小关,实际上是农村,附近有一所药王庙小学,多 数学生是附近的农民子弟,师资水平不高。为了孩子上学的问题,有些同志甚至又搬回小 西天老旧的平房宿舍去了。我们找到了一位同事的爱人,她是新街口八道湾小学的校长。 这个学校教学质量比较好,是全日制的。当时,我们认为半日制学校不好,孩子上半天学 玩半天哪里行。现在才知道,欧美国家的小学开始都是只上半天学,老师也是跟孩子们做 游戏开发智力,跟我国的教学方法有很大的不同。 从小关到新街口八道湾,需要五点半就起床,吃早点,然后从乡间小路步行到18路 车站上车。这一段路,大人走需要15分钟,小孩走就可想而知了。搭18路车到地坛 后,还要转一次车,才能到新街口。八点钟前赶到学校上课。我们还有两个同事的孩子也 和小嘎一同去。有一位孩子的父亲每天早上骑车送孩子,前面放一个,后座放一个。送到 车站后,再回头接另一个,小嘎说他都能听见那叔叔喘气的声音。就这样,小嘎开始了每 天艰苦的行程,从无怨言,没有诉过苦。冬天,在朔风中只见他穿着深蓝色棉猴,小小的 背影踽踽远去,做父母的虽然心疼,但觉得这一切都是为孩子好,是为孩子的未来着想。 不论寒冬酷暑,孩子们走啊,走啊,直到文化大革命,学校停课闹革命为止。
卓识的家长,在家里自己给孩子补习功课。我们是完全放任自流了,孩子乖,我们还是比 较放心的。8岁,也还不到串联闹革命的年龄。有一天,小嘎回来跟我们说,他看见一群 大孩子打一个老地主,把那老头子的头都打出血来了。我们告诉他别跟着去打人。他说他 没有打,只是跟着看。 有时候,老嘎在办公室印材料,让小嘎帮着翻篇。小嘎虽然不很乐意,因为耽误了他 跟小伙伴们的游戏玩耍,但还是跟着爸爸去义务劳动。
※ 想想,我们真是太痴迷,太愚昧,所有的时间都用去写大字报,看大字报,毫无意义地坐 在一起没完没了地议论,车轱辘话来回说。听小道消息,激动,热血沸腾。多么宝贵的光 阴就这样耗费了。 我们的小女儿佳佳每周照常去托儿所,有些父母都让孩子留在家里,我们却仍然坚 持。那时正值红卫兵全国串联,都上北京来了。公共汽车挤得要命,如果生活能够重复, 时光倒流,我一定要把孩子们放在身边,教他们读唐诗宋词,给他们讲安徒生童话,讲美 人鱼的故事。唉!一切都荒废了。徒唤奈何! 小嘎想,他要是成了电影明星, 也要像田方那样平易近人 军工宣队进厂了。 他们宣布的第一条纪律是所有的职工必须集中到厂里住,各部门编组,分男女宿舍。 各家的孩子自己安排。 我们便把小嘎托付给邻居马验秋家。他们家有三个男孩,平时和小嘎在一起玩,也算 方便。女儿还在托儿所,不用我们管。 当时,我们都住在大食堂楼上,开饭的时候,小嘎便过来,先排队等我们一同吃饭。 就在这一段时间,有一天,小嘎排队买饭时,碰到我们的副厂长、电影表演艺术家田方排 在他前面。田方看见他就说:“孩子你先买吧!”田方平易近人的品格给小嘎留下了很深 的印象。他后来回忆时常提起这件事,他想他要是成了电影明星,成了名,也要像田方那 样朴实,不摆明星架子。 如果就这样过下去,我们每天能见到小嘎,他又乖,不生事;每周佳佳回来一次,依 旧住托儿所,日子也还能应付。但不久,我们全厂搬到了北太平庄,换到原测绘局测绘学 校的校址。 小嘎和佳佳守候在窗前,一高一矮,像两只嗷嗷待哺的小燕 我们依然集体住,除了休息日,不准回家。偏偏这时,小女儿佳佳七岁该上小学,离 开托儿所回家了。那时当哥哥的小嘎自然担负起了照顾妹妹的责任。他又怎能担得起这个 责任?那时真是“有家不能归”。好在我家的住房紧挨着食堂,每天三顿饭开饭时。小嘎 和佳佳守候在窗前,一个高,一个矮,佳佳的脑袋刚刚够得着窗户,两张脸蛋上那期待的 表情,像两只嗷嗷待哺的小燕。看见我们,小嘎便把饭盒用绳子放下来,那是有提手的三 层饭盒。我和老嘎买了饭菜,再把饭盒拴在绳子上,让小嘎提上去。老嘎还在绳子上拴上 一些扣子、铃铛等小东西,怕孩子忘记了,摇动绳子时,他们就听见了。现在想起来,心 里还酸酸的。可那时,人们的感情好像都麻木了。 经过再三请求,领导总算同意我回家住,照顾孩子。晚上批斗会结束后十点钟回去, 早上六点半按时到厂参加早操。早上我怕迟到挨批,总是紧紧张张地把女儿叫醒,帮她穿 衣准备上学用具。有一次,我照例把两个孩子都叫了起来,收拾停当。再看表,哎呀!看 错了,足足提前了一个小时,两个孩子蔫蔫地坐在床边,还在打盹。 我们对12岁的小嘎说,我们要到很远的地方去,你要好好照顾妹妹 有一天,突然军宣队领导宣布,除了拍样板戏的剧组以外,我们全厂职工都必须到五 七干校去。各人的家务事,如照顾老人、孩子的问题,自行解决。启程的时间就在春节 后。至于在什么地方,暂时不宣布,大家做好思想准备,要到比较远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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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嘎十二岁,佳佳七岁。托付给谁? 我俩在北京没有一个亲戚。朋友呢?和我们的命运一样,文化部的五七干校在湖北咸 宁,知识分子都自顾不暇,有谁能收留我们的这一双小儿女?我们对小嘎说,我们要离开 家到很远的地方去,你和妹妹得自己照顾自己,特别是你要好好照顾妹妹…… 小嘎听了,转过身去掉泪抽泣。他才十二岁,没有离开过父母,突然需要他完全独立 生活,并且还要照顾不懂事的小妹妹,他瘦弱的肩膀怎能扛得了重负?小嘎内向的性格从 小就显露出来,我从来没听见他大声哭闹过。 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突然想起我家楼下住有一家工人老吕。老吕是置景车间的木 工,看上去年龄比我们稍长,挺忠厚老实的样子。他家有四个男孩和小嘎年龄相仿,他的 妻子是家庭妇女,当然不会去五七学校。托付给他家岂不挺好?可是平时我们素无往来, 都没互相说过话,对他们毫不了解,吕嫂的脾气怎么样?唉!哪还容得我们挑挑拣拣!人 家能接受你就是万幸了。也没有时间多想,我们就冒昧地到老吕家去了。听完我们的请 求,他们二话没说就答应下来。这样,孩子有了依靠,我们的心才落到了心窝里。对老吕 家的帮助,我们永远感恩不尽。
挫折,最后总算如愿以偿了。 儿子寻职的道路也是颇费周折的。 1976年春天,小嘎从北医附属高中毕业后到京郊昌平县兴寿公社香屯大队去插 队。实际上,知青下乡的运动这时已近尾声了。1978年恢复高考,学生们都跃跃欲 试。各单位也纷纷到农村去招工。 小嘎回来跟我们商量,何去何从。我建议他参加高考。在我心目中,现代青年必须上 大学接受高等教育。我曾经逼着他坐在那里给我写出一篇分析某部影片的文章。他磨蹭了 半天,一个字也没有写。最后他突然提出来要当演员,这太出乎我们的意料了。我们的儿 子长得不丑,可也不漂亮。你说怪不怪,老嘎和我的眼睛都是双眼皮,我们的女儿、他的 妹妹也有一双大大的漂亮的眼睛,偏偏他却是单眼皮,这就逊色不少。当然那时他的头发 还是很茂密的。个子嘛,1·78米,还算高个儿。总之,不是个英俊小伙子,也没听他 唱过歌。就连在幼儿园过儿童节表演节目时,也没见他出场。只有一次,集体哑铃操,他 站在最前排中间。老嘎和我坐在观众席上,眼巴巴地看着儿子表演,总希望他能和我们交 流一下眼神。谁知他竟然从头到尾都把头别向一侧,绝对不正视前方,好像我们不存在似 的。 当小嘎成名后,许多来采访我们的记者总喜欢问,小嘎小时是不是爱唱爱跳、活泼聪 明?在他们心目中,似乎小嘎可能从小就显示出非凡的表演天才。我们只能回答,他小时 候是个非常平常的孩子,比较内向,很腼腆害羞。记得1958年我下放农村,那时他只 有八个月。等到我回来时,老嘎和我妈妈抱着小嘎来火车站接我,小嘎戴着一顶大盖帽, 变得白白净净,秀秀气气,和我想像中完全不一样。
※ 我走的时候他只会坐在那里发出“唔唔”的声音,皮肤还显得比较黑。现在我简直都不认 识了。老嘎和姥姥让他叫“妈妈”,他耷拉着眼皮,看都不看我。这时他已经一岁半了。 我是独生女,我母亲对这个外孙宝贝得什么似的。 小嘎小时候淘气吗?可以说是蔫淘。有一天我们都在隔壁屋里聊天时,发觉孩子不见 了,到那屋去找。姥姥大叫:“哎呀,你们来看呀,看他在干什么。”我们一看,原来他 把鱼缸里的小金鱼捞出来放在炉子盖上烤呢。那时取暖是用蜂窝煤炉。那小金鱼还在蹦, 但已经没救了。 小嘎也会发脾气。有一次不知什么事惹恼了他,我们回家看见房间的地上摆了许多原 本在书桌上的东西,像墨水瓶呀,钢笔呀,笔记本呀,笔筒呀,书呀什么的,但还都完好 无损,摆放得均匀整齐,令我们啼笑皆非。可见小嘎发脾气也是很温和的,他不会真的摔 东西,把爸爸妈妈的东西放在地上,就是小小的报复了。
文艺复苏,一些文艺院校开始招生。开始是电影学院表演系招生,小嘎准备报考。老嘎虽 然认为儿子没戏,但也不愿挫伤他的积极性。还请北影演员辅导了朗诵,嘱咐了几句应该 注意的地方。当时,电影学院的考官们老嘎都认识,但他没有去拜访,更别说送礼什么 的。那个年代还没有这些陋习呢。老嘎觉得那样做太让人为难,何必呢,顺其自然吧。结 果小嘎考完回来说,进去七八个人,做一个什么小品,稀里糊涂还没待他施展才能,就出 来了。其实那就是第一关:目测。小嘎没有什么让人注意的特点。第一试就刷下去了。这 也是老嘎和我意料中的。 接着小嘎又考了青年艺术剧院。那时正值周总理去世,天安门广场群众自发悼念,情 绪高涨激昂,小小的白花缀满了周围的树墙,成千上万的群众演讲,朗诵诗,上下呼应。 那情景非常壮观。小嘎当然也参与了这些活动。那天考试时,考官让他来个即兴表演。他 便以“悼念周总理”为题,顿时泪水滂沱,不可收拾。考试又失败了。老嘎分析说,这叫 “失控”。演员既要能表达感情,又要能控制感情。否则,谁还不会哭呀?哭得收不住 了,还怎么表演呀?
好心的于蓝主动打电话过去介绍了小嘎的情况,还辅导了小嘎的朗诵。老嘎也来劲了。他 一想,陈强和实验话剧院的同志们熟,便到处找陈强。那天陈强正在开会,他把陈强叫出 来,让他给话剧院的朋友打电话。陈强也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稀里糊涂地就按老嘎的意 思打了一个电话,请考官们关照小嘎。这回,有这么多延安鲁艺的老表演艺术家保驾,该 稳操胜券了吧? 小嘎去了。听他回来说,有一项形体测试,不会舞蹈的考生可以做体操。考官让他原 地跳高,可能是看看弹跳能力吧。 这一次很幸运,居然通知小嘎参加复试。看来也可能是看在于蓝、陈强的面子上吧。
※ 小嘎回来叙述了复试的经过。 台上,一位女生正在表演名为《等待》的小品。她在一个地方徘徊着,不时看着手 表,似乎有些焦急地在等待。 台下,考生们和考官都在观看。忽然,考官对坐在他身旁的小嘎说:“你到台上去, 用双手捂住她的眼睛。” 小嘎从后台走过去,一面走一面擦手心里的汗,他觉得手上有汗捂女生的脸不礼貌。 然后,他果真走上去,从背后捂住了女生的眼睛。那女生问:“谁?谁呀?”小嘎一声不 吭,捂住就不撒手。他只知道考官让他捂住眼睛,下面该做什么,考官没说,他也没想。 最后女生挣脱了,问他:“你是谁?你要干什么?”小嘎尴尬极了,站在那儿不知道该怎 么办。那女生接着就骂他:“臭流氓!混蛋!”最后,小嘎好不容易蹦出一句话:“认错 人了!” 我听完以后大笑,想到他当时的尴尬样,觉得实在可笑。 老嘎说,人家考官在考你的应变能力。你走上去的时候,就应该想,我是她的男朋友 或是兄弟什么的。怎么能傻在那儿?还好,最后还补上了一句“认错人了”。 看来,多大的后台还是保不了驾,还得看自己的实力。现在有些青年男女迷恋演员这 一行,总以为有个名人推荐就行,其实并不是这样。
叔叔过来说,全国总工会文工团要招收学员。小嘎决定留下来再考一次。 这是最后一搏了。 父亲看见儿子这么执着,不忍心再坐视不管了。于是也积极行动起来。 老嘎告诉小嘎,做小品一定要做你有亲身体验的东西。问小嘎,你在农村三年,体会 最深的是什么? 小嘎在农村插队,做过翻地、挖沟、浇水等农活。但干得最多的是养猪。他当了两年 多猪倌,学会了清早四五点钟起来煮猪食、喂猪、接生,还会给猪注射防疫针等等。小嘎 从小喜爱小动物,对猪也很爱护,所以活儿干得很耐心,很忠实,很出色,在村里还曾经 被评为先进青年。他跟我们讲过,别看那猪平时老老实实的,有时也很凶,生人去动它的 小崽子,会一口咬来,咬得你鲜血淋漓。 小嘎对爸爸说,那就是喂猪呗。就这样,老嘎帮助儿子编了一个养猪的小品,表现小 嘎半夜起来给猪喂食,他提了一桶猪食倒在猪槽里。小嘎怕小猪吃不着,先把大猪轰开, 让小猪先吃…… 小嘎的这个小品表演得生动朴实,得到了考官们的赏识。小嘎说:“别看台上没有 猪,可我的眼睛里有猪。” 老嘎还向他的老战友们求援。 配音表演艺术家张桂兰给小嘎辅导了一篇朗诵。小嘎自己选了一篇散文,题目是《一 张鲜红的请帖》。内容是文革后,学生们对自己过去批斗老师的错误行为进行反思,恳请 老师谅解,参加他们的活动。这篇散文写得很有感情,准确生动地反映了当时学生们的普 遍心理。小嘎深有体会,因此在张桂兰老师的辅导下朗诵得有声有色有情,还掉了眼泪。 新闻电影制片厂的作曲家李万里给小嘎辅导唱歌。小嘎的嗓音不算好,但他学过二 胡,乐感比较好。选的歌曲又是表现农村生活的,旋律挺好听,小嘎发挥得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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