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晴：高音喇叭今夕何夕

我在家吃午饭，附近的高音喇叭响了起来：“防灾办公室现在通知大家，今天高温，要预防中暑，请多喝水也要适当补充盐分。”

这个高音喇叭设在哪里我不知道，但经常听到它广播，多半是找人，找走失的老人和小孩。如：昨天下午六点左右在幸町有一位老大爷走失，身高一米七，穿着灰色汗衫，黑色裤子，穿拖鞋，有知情者请和警察局联系。

用高音喇叭找人是个好办法，周围众多的居民都能听到，但找到没找到不知道，还是通过其他途径找到了？

每天中午十二点高音喇叭会发出清脆的敲钟声，配有节奏明快的单音节的乐曲，钟声一下又一下，很悦耳。 下午五点和六点高音喇叭会准时响起舒缓的音乐，那是向大家报时，在家的主妇不用看钟表就可以知道五点到了，孩子放学快回家了，差不多该做晚饭了。每次播放时间都很短，不管是通知还是报时，都在三分钟左右。

高音喇叭很响亮传得很远，对我来说很并不陌生。它让我想起插队的时候，公社有高音喇叭，大队也有，广播革命歌曲，广播新闻，当时宣传农业学大寨，轰轰烈烈。

我去的地方是皖西大别山区，虽说有四季，但和上海的气候完全不同。即使夏天，白天三十度，晚上只有二十度，一天的温差很大。公社要我们种双季稻，队长领着我们干，脸朝黄土背朝天，汗流浃背，插秧、施肥、除草，第一季稻收上来了，看着金黄色饱满的谷粒，大家分享着丰收的喜悦。山里的稻田不像上海郊区的，一年到头不放水，割稻时头顶炎日，脚底冰凉，深的地方泥浆在小腿肚以上，作业艰难。经常收工时两腿像灌了铅，回到集体户就倒在床上了，要过一阵才缓过来。回集体户的路很艰险，羊肠小道，右边是峭壁，左边是河沟，布满乱石，我们五个女知青每次走路都要小心翼翼。

第二季稻也插秧了，小小稻苗渐渐成为一片青绿，拔杆抽穗，结稻谷了，大家一片欣喜一片期待。可是，天渐渐转凉，稻谷瘪瘪，双季稻失败，连种子都收不上来。队长破口大骂，当然在背地里，他是心疼浪费了粮食。如果有人告发，是会被打成破坏学大寨的坏分子的，性命交关，还好没人多嘴。那时候学什么全国一样一起上，根本不考察当地的气候和土质是否适合，上面瞎指挥，造成人力浪费稻谷浪费，贫下中农没有那么傻，谁愿意播下种子而颗粒无归？第二年自然中止。

1971年林彪叛逃，飞机坠毁，事发后传到基层，公社的高音喇叭播出惊人新闻，我们在公社大礼堂听中央文件的传达，简直不敢相信。平时听报告，总有人打瞌睡，那天人人竖起了耳朵。林彪是毛主席的接班人，党的九大公布的，怎么会叛党叛国？从传达中得知林彪从北戴河山海关解放军空军基地乘飞机强行离陆，向苏联飞，结果坠毁在蒙古的温都尔汗，据说是操纵失误。公社马上组织各大队巡回宣传，批判林彪的叛国罪行。让我做解说员，我当时为公社画了林彪出逃路线的简易地图，写一些解说文字，准备宣传材料。然后我们几个宣传员天天在各大队办巡回解说，宣传结束我的嗓子都哑了，所以这件事记忆深刻。

高音喇叭又让我想起了遥远的过去，文革初期，街上到处可以听到高音喇叭在广播革命歌曲“大海航行靠舵手”、“造反有理”等，从早放到晚。还有传来阵阵口号，打倒谁谁谁，要将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等等。学生不上课了，工人不上班了，造反派如雨后春笋。接着武斗，记得有一天半夜响起了高音喇叭，造反派游行经过我家弄堂，弄得人心惶惶，一夜无眠。说实话文革中的高音喇叭是噪音不绝啊。

走在马路上，看到有的人裤腿被剪了，红卫兵拿着一把尺量着，说不准穿小裤腿。把行人的烫发剪了，说是小资思想。连衣裙也不可以穿，是服装没有自由的年代。路上放着好几堆花花绿绿的衣物，还有高跟鞋什么的，红卫兵当众点火烧起来，淮海路上顿时乌烟瘴气。高音喇叭、红旗、红歌、红卫兵，血海一般。

我家旁边是18号，住着资本家，我每天上学经过这家花园，从镂空竹篱笆可以清楚看到花园里的漂亮的绿色草坪和瓷器雕花的桌椅，优雅得像大观园。文革中老太太被斗，让我们里弄里的人都去开会。老太太站在凳子上，拿着铁畚箕，自己喊“我是资本家，我有罪，我该死。”红卫兵大批一通，还有人向老太太吐痰，我看不惯，他们的行为很不文明，但不敢吱声，我只是个小学生啊。

199年我来到日本，至今将近三十年了，现在中国还能听到高音喇叭吗？不清楚。

我记忆中的高音喇叭从文革到现在，高音喇叭还是喇叭，广播的内容已经完全变了，现在日本的高音喇叭只是报时、找人，通知大家防暑降温等，真是时代大变迁啊！现在的日子真好，平和幸福，高音喇叭让大家关心走失的老人和孩子，高音喇叭也人性化了，让人感到温馨，我们要好好珍惜今天珍惜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