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孜萨:且行且乐赠芍药
因为牡丹实在是花王吧,芍药似乎盗版了牡丹的美,但因缺乏其骨干,落得个下场平平,而这大概正是我喜欢的。牡丹是木本花王,即使到了冬季,枝干仍然在寒风中占有一席之地,是一种张扬,相反多年生草本植物芍药,则地上部分全部枯萎,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了,我喜欢草本胜于木本,大概就是为了这一句吧。而事实上,无论牡丹怎样的高贵,终在人类的字典上被归属于“芍药科芍药属”。
最初喜欢芍药,是因为我家附近有一个叫“大桑园”的大户人家,据说,距今有三百多年前,庄屋渡边一郎氏在自己的前后院开始种杜鹃花,后来除了杜鹃,还发展到半面山坡地种芍药,每年的五月下旬,漫山的芍药开得惊天动地的,与市内也是号称几百年以上日本最大家的牡丹园渐次交映,也算是我居住的这座小市的一大风物诗了。
喜欢归喜欢,孕育了多年,也没敢把这“花中丞相”请到院子里来,每年一到春季芍药发芽的季节,那时候,大桑园还是免费开放呢,我就跑去看漫山深红紫红到黄褐色参差着的如毛笔尖般的芍药发芽奇观,为此,遍寻唐诗宋词也未寻到描写这情景的,想必是古时未有大面积栽培的缘故?
小时候,一放学就去母亲那儿,看母亲龙飞凤舞地开处方,然后,就欢快地跟在患者后面去隔壁的中药房,看置了一面牆的木质小抽屉一个个被分别拉开,个子高高的阿姨用小小的戥子称量那些干巴巴的植物,那味道至今仍让我念念不忘。其中有一个小抽屉上用小篆细细地写着“白芍”,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有能变成中药,有治腹痛,下痢等病症功效的这种美丽的花草呢。
再后来读了很多写芍药的诗词,能记起来的就是一句“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这红药便是芍药,后来,临摹花草时,也看过光绪皇帝的《芍药图》,文人墨客终究是喜欢牡丹的,芍药的风华被占去了大半,所以心里就偏向写过画过芍药的古人了。
杂书读得一多,不免心生对比,原来这芍药还有许多的别称,像“离草”“将离”“豔友”“娇客”是我喜欢的,而“辛夷”怕是因爲《离骚》有所谓“畦留夷”的字样,导致记载有误吧。“没骨花”和“小牡丹”就略显一般了,明显是近代的口语。明末的周公贞曾说过:芍药之盛,尽数扬州。而京师丰台,连畦接畛,倚担市者,日馀万茎。”想想这情景,岂不是家家户户都有一捧芍药插摆在桌上了吗。
然后,读至诗经中那段“溱与洧,方涣涣。士与女,方秉蕳兮。”女生就问:去那边看过了吗?男生回答:已经去看过啦。女生又说:再去看看呗,河岸宽阔很漂亮啊。于是“维士与女,伊其相谑。”重点就是,相戏谑的时候“赠之以芍药”,两段吟唱,都是以“赠之以芍药”结句的,可见,这香草美人的,自古便是,只是那时的芍药比如今如何呢。这芍药的花语,“情有所中,难舍难分”大概源于此吧。
有一次上课,讲到牡丹和武则天,忘了怎么就延伸到了日语里对女性姿态的赞美,说坐在那里的女人像牡丹;行走的女人姿态像百合;而亭亭玉立的女人则像芍药了。我倒是百思不解为什么站立的女人要比做芍药,这芍药怎么着也不算是亭亭玉立啊,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花痴一样盯着穿和服的女人看,终于能体会到这“亭亭玉立如芍药”的感觉了。
日本江户时代从中国渡来芍药,作为“茶花”,被熊本藩作为武士的素养教育一部分而重视,继而大量栽培,当时有名的“肥后六花”有椿、菖蒲、朝颜、菊、山茶花和芍药,这几种花至今依然作为茶道礼仪时的首选之花。据说熊本市还有一个“肥后名花园”呢,有机会得去看看,那院中若是有和服女人在做茶道,便是最应景的了。
大桑园裡的欧巴桑用芍药花做和果子,香醇诱人,还以为只是日本人附庸风雅,扬州的网友告诉我:小时候喝过外婆做的芍药花粥。满人镶黄旗的姥姥那里也听过“老佛爷养颜秘方就有吃芍药花一说”,后来闲翻《御香缥缈录》,果然记载,这芍药花饼,芍药花羹,芍药花酒什么的还有养气调经,养阴清热的功效。今年的五月,醃製了两大玻璃罐子的芍药花,也只为了一句“采白花办以砂糖渍之”,据说治子宫病有妙效,这妙效不妙效的倒也罢了,只是这份风情,却也难得。
今年年秋,倒是赶着腊月之前种上三两株芍药是正经,想那自家园中芍药,年年将为我生,欣喜就愈发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