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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 血淬中華 (27)
送交者: 晨雪 2006年03月01日20:21:49 於 [戀戀風塵] 發送悄悄話

BY 大風


第二十五章 誰人可回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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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過三天的急行軍,義勇軍終於在8月4日傍晚趕到了新竹南面二十里的內湖。從路上絡繹不絕南逃的難民嘴裡,邢亮得知鬼子已經在今天下午3時左右占領了新竹,但具體情況卻沒有人能說得清楚了,往往是一人一個說法,而且還經常互相矛盾。

  邢亮懊悔的攥了一下拳頭,眉頭也禁不住皺起來:沒想到緊趕慢趕,還是落在了鬼子後面。新竹既失,台中的門戶已經向鬼子打開,志願軍下一步究竟該如何行動?

  內湖是個只有三、四十戶人家的小村莊,它背靠着一片小樹林,其他三面都是稻田與水塘,只是現如今,村子中卻一個人都找不到。村內一片淒涼,了無生氣,只有幾隻被主人丟棄了的貓狗,被這些突然而來的不速之客驚動,倉惶地四散逃開。雖然邢亮內心火急火燎,但由於前方情況不明,提前派出的與當地義軍聯絡的嚮導又遲遲沒有消息,只好讓志願軍先暫時在這裡宿營休息。

  村西那條通向苗栗的小路上,依然斷斷續續的有逃難的百姓經過,古老的木輪牛車在坑窪不平的土路上顛簸着,發出不堪重負的吱杻聲和咯噔咯噔地車輪聲。為了多了解一些新竹的情況,邢亮再次派人去查問情況,結果一連問了幾個老百姓,也都是道聽途說倭寇攻破了新竹城,到處殺人放火,其他情況是一問三不知。

  就在邢亮、蕭山和王承斌等幾個志願軍領導皆為摸不清當前的情況而一籌莫展之際,被他們派出去聯絡新竹義軍的飛豹突擊隊副隊長郭天浩帶回來了好消息:“總指揮,嚮導已經與丘逢甲大人所部的義軍聯絡上了。現在,他們應該快到村南的池塘了。”

  幾個人精神為之一振,急忙來至村口,舉起望遠鏡一看,一支大約百十人眾,鄉勇打扮、衣冠不整的隊伍,正沿着村西的那條小路稀稀拉拉地行進着。這些人大概也已經看到了小村子,正指指劃劃的說着什麼。只見為首一人揮了揮手,一行人朝着村子跑了過來。

  自從日軍武力侵台以來,丘逢甲就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看似經營籌劃有方的台北地區防務,竟然是如此的不堪一擊,只不過短短數日,倭寇就已經占領了澳底、瑞芳和台北重鎮基隆。好在當初有劉坤一和馮華的提醒,林朝棟得以帶着十營“棟軍”及時趕到獅球嶺,並將倭寇死死地阻擋在了那裡。本來,局勢雖然非常不利,但只要上下一心,也未嘗不能夠與倭奴一戰。然而,唐景崧這個貪生怕死的無恥之徒卻在前方將士浴血奮戰之際,偷乘德船內渡廈門,致使軍心、民心動搖,士氣大跌,真是讓人恨不得能生食其肉。

  聞聽唐景崧內渡,丘逢甲連忙放下手中疏散兵工廠、軍火庫以及庫銀的事宜,從台中急匆匆趕回台北。可是,一切都為時晚矣,滬尾、台北相繼失陷,各處官兵盡皆潰散,僅僅成立一個多月的“台灣民主國”就此土崩瓦解。以後的二十來天裡,心有不甘的丘逢甲不遺餘力的在台北地區組織、聯絡義軍,不斷對入侵的倭寇進行打擊騷擾。後來,在多次被日軍掃蕩部隊圍追堵截,幾乎全軍喪盡之後,他才輾轉來到了台中,並與當地義軍首領吳湯興、徐驤和姜紹祖等人共同擔負起了防守新竹、苗栗的任務。然而,自7月28日倭寇發動南侵攻勢以來,義軍各部雖然奮勇殺敵,給倭寇造成了極大的殺傷,但卻始終無法阻止其前進的步伐,中櫪、大湖口一一淪陷。現如今,新竹在苦苦堅守了三天后,也終告陷落。

  新竹城裡的硝煙尚未散盡,不時還有槍炮聲斷斷續續地響起。再次扭頭看了一眼新竹城頭飄起的太陽旗,丘逢甲禁不住心若死灰,滿臉都是一片茫然之色:台北剛失,新竹又陷,難道真的是天亡台灣嗎?自己該怎麼辦?是如當初老父所言率領殘部進山打游擊,還是聽從部下的勸告,效仿林朝棟暫回大陸,以待將來?……罷!罷!罷!“宰相有權能割地,孤臣無力可回天”,自己就是留在台灣,又能起到什麼作用,不如就此取道內湖,從中港出海內渡吧!

  士氣低迷的隊伍垂頭喪氣、疲憊而又沉悶地向內湖方向行進着,突然前面傳來的一聲問話,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餵——,你們是哪一部分的?”

  心中一驚,丘逢甲抬眼望去,只見小路右前方的土坡上,站着一個不停搖晃藍地黃虎旗的男子。

  “誰呀?是老鄧嗎?”還沒等丘逢甲答話,站在他前面的衛士長李福海開口問了回去。

  “是我呀!原來是李大哥,丘大人在嗎?”這個人顯然也認出了李福海,一邊興奮地問着話,一邊和先前隱藏在土堆後的另外一個人跑了過來。

  此刻,丘逢甲也看清了那個人。他是黎景嵩衛隊的一名什長,叫鄧顎祥,自己在台灣府與黎景嵩打交道時,沒少與作為黎景嵩親隨的鄧顎祥打交道,也算是老熟人了。

  在這裡碰上丘逢甲,鄧顎祥禁不住大喜過望,為了聯絡到當地的義軍,他已經跑了好幾個地方。當下,他顧不得禮數,氣喘吁吁地說道:“丘大人,我可找到你了,咱們的援軍到了。”

  “援軍?是黎大人來了嗎?”丘逢甲有些疑惑。

  “黎大人還在台灣府,這次是從大陸過來的志願軍,這位就是志願軍派來的郭隊長。”鄧顎祥指着旁邊的那個人介紹道。

  多日來一直在血火中廝殺的丘逢甲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從大陸過來的志願軍?朝廷終於派援兵來了嗎?”

  作為“台灣民主國”的副總統,丘逢甲雖然也提前得到了翁同龢、劉坤一“朝廷不會坐視台灣不理”的暗示,可這一階段以來,除了兩江總督劉坤一和閩浙總督魏光燾不斷在經濟上給予台灣援助外,就再也沒見到朝廷還有其他的什麼舉動。久而久之,丘逢甲心中對朝廷增兵台灣也不再抱什麼奢望了。可是現在,竟然真的有一支部隊來到了台灣,真是蒼天有眼呀!想到這裡,他將目光投向了那個穿着花花綠綠奇怪衣服的彪悍年輕男子。

  “援台志願軍飛豹突擊隊副隊長郭天昊參見丘大人。”那人恭恭敬敬地向丘逢甲施了一禮。

  “援台志願軍?飛豹突擊隊?”丘逢甲不自覺地重複着郭天昊的話語,一時間心中有些迷糊起來。

  看出丘逢甲還沒有從這一連串的新名詞中反映過來,鄧顎祥把嘴唇附在他耳邊低聲補充道:“援台志願軍此次共來了兩千多人,他們的總指揮姓辛,我家大人對他是極為尊重。”

  義勇軍援台在目前還是一件極其機密的事情,在整個台灣府也只有黎景嵩一人知道邢亮和志願軍的真實身份,即使是他身邊的親信亦只知道志願軍是從大陸過來的,他們的總指揮姓“辛”。

  見那個郭天昊還在一旁等着,精於事故的丘逢甲沒有再細問,只是簡單詢問了幾句志願軍現在的狀況,就帶着部隊加速向內湖行去。可是一進內湖村,丘逢甲的心中就疑惑起來:這些志願軍武器之精良、軍容之鼎盛、紀律之嚴明,士氣之高昂,都是他前所未見的。就是與號稱精銳的倭國近衛師團相比,也是只強不差,大清國什麼時候有了這麼一支部隊?難不成是……

  被邢亮等人熱情迎進志願軍的指揮部後,丘逢甲再也忍不住了。他一拱手,對着眼前這個腰圓膀寬,體格健壯,年齡與自己相仿的“辛大人”說道:“敢問大人,不知志願軍是來自什麼地方呀?”

  微微一笑,邢亮從袖中取出了志願軍途經塘沽時,光緒着人秘密帶給他的那份兒“任命邢亮為節制台灣防剿諸軍特命欽差大臣”的密旨:“丘大人請看。”

  儘管台灣民主國是在丘逢甲的倡議下成立的,他自己也就任了民主國的副總統,但他心底里的正統觀念卻極深極強,始終都還把自己當成是大清的臣子。當他看完皇上的密旨,知道眼前這個氣度不凡的“辛大人”就是痛殲倭寇,威震遼東、大名鼎鼎的邢亮邢將軍時,丘逢甲當即雙膝跪倒,恭恭敬敬地叩頭施禮道:“罪臣丘逢甲參見欽差大人。”

  由於丘逢甲在台灣士紳及民眾之間具有極高的威望和影響力,馮華在志願軍出發前曾特意囑咐邢亮,到台灣後務必要注意和他搞好關係。而邢亮也沒有忘記這一點,自見到丘逢甲起,他就一直表現的非常熱情和有禮。但讓邢亮沒料到的是,這個丘逢甲看過密旨後,竟然會是如此一個情形。

  連忙走到丘逢甲身前,邢亮攙扶他道:“丘大人高舉義旗,抗擊倭寇,何罪之有?”

  然而丘逢甲此刻卻認真起來:“逢甲創議建立台灣民主國,宣布獨立,罪其一也;台北、新竹陷落,全軍喪盡,畏敵脫逃,罪其二也,懇請大人予以制裁。”

  邢亮他們回到這個時代後,諸多應酬大都是馮華一力應之。不過,自馮華進京後,邢亮獨當一面,也逐漸學會了與一百年前的老古董們如何打交道。不過,眼前丘逢甲這一番迂腐之極的話語卻不由得讓邢亮有些哭笑不得,只好再次勸慰道:“丘大人!‘台灣士民,義不臣倭’,此等大義凜然誰人不知!更何況一個月來,大人幾度率義軍在台北、大湖口、新竹與倭寇拼死血戰,怎能說是畏敵脫逃?況且本次邢亮前來,並不是為了追究大人的責任,而是要力挽狂瀾,令台灣、澎湖重歸中國。不知丘大人可有信心與邢亮共同迎接這個挑戰?”

  邢亮對自己的理解,讓丘逢甲既感動又羞愧:自從割台的消息傳來後,自己確實為了台灣的命運積極奔走,耗盡了心血。可是唐景崧和台灣文武官員的內渡,以及倭寇侵台以來己方在軍事上的連續失利卻讓自己日益彷徨起來。不但當初的豪情壯志已經煙消雲散,而且就在剛才還做出了內渡的可恥決定,真是令人慚愧呀!

  抬起頭看了一眼邢亮充滿自信的燦爛笑臉,又品味了一下他剛才那番豪氣沖天的話語,丘逢甲已經熄滅了的心中之火再次熊熊燃燒起來:大丈夫值此國家危難之際,正當如義勇軍這般為了民族的危亡奮起搏擊。好男兒只有歷盡磨難,方能盡顯英雄本色!

  將心中的頹廢一掃而光,丘逢甲臉上又重新恢復了自信的神采。猛然站起身形,他朗朗一笑道:“逢甲不才,願與大人共逐倭寇,還我河山!”說罷,兩個人的手緊緊握在了一起……

  夜已經很深了,然而內湖村志願軍的臨時指揮部內卻依然燈火未熄。在闌珊的燈火下,邢亮、蕭山,以及康加深、孫寶禮和馬成玉正靜靜地聽着王承斌介紹敵我雙方的各種情報。

  “目前,日軍雖然已經占領了新竹,但新竹各部義軍除了姜紹祖部損失重大,而且其本人也在城破時被倭寇俘虜,其他義軍都還保存有相當的實力。剛才經邱大人聯絡,義軍目前能夠聚集起來的人數大約仍有6000人左右,只是武器及軍事素質都與日軍相差甚遠;日軍方面,駐紮在新竹城內的是以日軍第二聯隊為主組成的南侵先遣支隊,雖經一路苦戰,仍有2000餘人。在大湖口和楊梅各駐有日軍一個中隊,而中壢如今已成為日寇南進的基地,鬼子不但在那裡設立了規模龐大的兵站,而且第一旅團的司令部,以及在獅球嶺損失慘重的第一聯隊共約1800餘人也都駐紮在中壢;另外,根據義軍得到的最新情報,7月25日於蘇澳登陸的日軍澎湖比志島支隊,在30日攻陷宜蘭後,已奉命重新集結,南下援助先遣支隊。按照行程計算,比志島支隊最多再有三、四天就會抵達中壢……”

  王承斌講解完畢後,會場上一下子安靜了下來,誰也沒有料到志願軍一入台就會碰上如此嚴峻的局面。志願軍除去非戰鬥人員,也不過只有2000餘人,想以同等的兵力吃掉占據堅城,且武器、軍事素質都不比自己遜色多少的敵人,實在是有些勉為其難。就算是有義軍在一旁協助配合,恐怕打下新竹自身也會損失不小,況且中壢的鬼子用不了一天就可以增援過來。

  見大家都眉頭緊鎖的沉默着,邢亮忽然展顏一笑說道:“怎麼都不說話,就因為形勢對咱們極為不利,大家就怕了嗎?”

  “義勇軍多咱有過怕的時候?要怕也是小鬼子怕咱們。”、“是呀!要說形勢不利,還會比遼河平原戰役時義勇軍面臨的局面更不利嗎?義勇軍里沒有孬種!”邢亮簡簡單單的一句玩笑話,立刻就讓康家深、孫寶禮他們炸翻了營,紛紛表達起自己的決心來。

  看到活躍會議氣氛的目的已經達到,邢亮臉色一整說道:“既然不怕,大夥就暢所欲言。敵我的態勢已經明明白白的擺在這裡,大家認為新竹我們打還是不打?如果要打該怎麼打?”

  注意到邢亮不停地看自己,蕭山先略微思索了一下,然後習慣性地揚了揚自己英挺的劍眉朗聲說道:“我先說兩句,此戰雖然困難重重,但新竹卻必須要打,其原因有三。首先,從地理位置上看,新竹是台中的門戶,新竹若失則台中必然陷入苦戰,我方的戰略迂迴空間也勢必大為減少,不利於將來的持久作戰;其次,倭寇自6月下旬攻台以來,台軍除了在獅球嶺有過像樣的抵抗,可以說是每戰必敗,每戰必潰,再加上唐景崧等在台文武官員紛紛內渡,台灣百姓的抵抗士氣已經大為低落。如果我們不能利用一場勝利來振奮台灣軍民的士氣,單憑我們志願軍的2000餘人根本無法挽回台灣被割讓的命運;最後,志願軍入台雖然是秘密進行的,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時間一長這件事就會慢慢被泄露出去,那時我們再進行戰鬥也就失去了對敵人打擊的突然性,難度將會大大增加。從以上幾方面的因素分析,新竹一戰我們是不能不打。不過,也決不能死打硬拼,志願軍經不起那樣的消耗!”

  所有的人都被蕭山入情入理的分析折服了,紛紛點頭表示贊同。而邢亮心中卻更多的是欣慰:只不過一年多,蕭山就憑藉着自己過人的天分以及刻苦鑽研的精神,從一個沒念過書的山裡少年,成長為了義勇軍中能獨擋一面的優秀將領。看來,此次入台選蕭山當自己的副手還真是選對了,他今後一定會成為自己最得力的臂柱。

  想到這兒,邢亮點點頭道:“山子說的不錯,此戰我們不但必須要打,而且還一定要打的漂亮。義勇軍雖然在遼東贏得了所有人的尊重,但在台灣我們畢竟是外來人,當地百姓還對我們心存疑慮。如果志願軍在入台後的第一戰就臨陣退縮,我們很可能會從此失去台灣軍民的信任。其實,我們面臨的形勢雖然緊迫,但有利的條件也同樣不少。一、日寇連續征戰,身心俱疲,如今已是強弩之末;二、侵台日軍的兵力是漸進式投入,犯了兵家大忌,在新竹這一局部地區我方占有絕對優勢;三、志願軍是秘密援台的,具有‘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的巨大優勢。時機稍縱即逝,風險與機會並存,一旦鬼子的援軍到達,我們就再也尋找不到如此好的機會。”

  邢亮的話讓會議的氣氛更加熱烈起來。由於作戰的總原則確定了下來,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很快就制定出了一個圍點打援、引蛇出洞的作戰方案。

第二十六章 巧施連環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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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邢亮他們制定完作戰方案,又報經遼東總部批准同意後,天已經蒙蒙亮了。雖然幾個人都是一宿未睡,身體異常疲乏,但他們卻絲毫也不敢耽擱,立即開始了戰前的準備工作。時間不等人,志願軍如果不能趕在鬼子的援軍比志島支隊到達前攻占新竹,這一仗也就沒有再打下去的必要了。

  由於昨天就已經知道志願軍即是在遼東大破倭寇、威震敵膽的義勇軍,新竹各部義軍的首領一接到丘逢甲派人送去的通知,很快就聚集到了志願軍的臨時駐地——內湖村。

  首先來到內湖的是新苗軍(因義軍皆來自新竹、苗栗兩縣,故有新苗軍之稱)統領吳湯興,他是丘逢甲親自前去通知的。志願軍離開營口前,馮華曾將台灣抗日義軍的一些著名人物一一向邢亮作過介紹,其中吳湯興以及徐驤是最讓邢亮記憶深刻的兩個人。

  得知吳湯興與丘逢甲已經到達了村口,邢亮和蕭山趕緊出來迎接。沒走兩步,就遠遠便望見丘逢甲與一個比他個頭略高一點兒的年輕人說着話匆匆走來。從他們有說有笑的樣子,可以看出雙方的關係不同尋常。二人顯然也看到了邢亮與蕭山,他們連忙三步並作兩步迎了上來。

  吳湯興是一個大約三十出頭、相貌英俊的年輕人。他結髮束褲,肩挎長槍、腰掛短槍,十字斜佩子彈袋,雄赳赳中又帶着幾分說不出的儒雅。看到吳湯興見面後就要行參拜大禮,邢亮急忙上前一步攔住:“吳將軍切不可如此多禮。我昨天已與丘大人說過,我們都是為了‘驅逐倭寇’這一個共同的目標而來。今後,我們之間就是戰友,就是同志,那些空繁的禮儀且不必去理會它。”

  邢亮的熱情豪爽、平易近人,立刻就贏得了吳湯興的極大好感。特別是他反覆咀嚼了幾遍“同志”這個聽起來很是陌生的詞後,心中更是油然升起了一股暖流。輕輕點了點頭,吳湯興擊掌贊道:“好,好,志同道合謂之‘同志’,大人端的是奇思妙語!”

  吳湯興如此快就接受並理解了一個新名詞,讓邢亮感到頗為意外。大概是看出邢亮的想法,丘逢甲在一旁笑着解釋道:“紹文(吳湯興的字)可是苗栗街遠近聞名的大才子呀!他五月間寫下的詩句‘聞道神龍片甲殘,海天北望淚潸潸。書生殺敵渾無事,願與倭兒戰一番!’,如今早已傳遍了台灣全島!”

  丘逢甲的一番誇獎,把本來豪氣萬千的吳湯興窘了個大紅臉,不由得連連擺手道:“湯興只是一介書生,哪裡當得起什麼大才子,大人切不可聽丘大人胡說。”

  看着吳湯興那可以和紅布相比的臉龐,邢亮、蕭山和丘逢甲俱都哈哈大笑起來。當下,幾個人攜手進入了志願軍的臨時指揮部。

  吳湯興到達後不久,邱國霖和徐驤、陳起亮等人也前後腳來到了內湖。雖然邢亮對每個人都表現得非常熱情,但對徐驤他更是異常親切,以至於這個性格堅強,為人豪爽的年輕人,也感到有些受寵若驚。

  會議開始後,當這些義軍首領聽說志願軍準備反攻新竹,需要他們予以大力配合時,人人躍躍欲試,個個鬥志昂揚,紛紛要求打頭陣、承擔最艱巨的任務。在這些人里,反映最激烈的當數徐驤,邢亮的話音剛落,他就站起身說道:“大人,台灣是我們的家鄉,在這生死存亡之際,我們就是戰到骨血與台灣俱為灰燼,也在所不惜。莫說只是讓我們配合志願軍作戰,就是義軍獨自面對這樣的局面,也沒有一個人會多皺一下眉頭。大人,您就儘管安排吧,新苗軍里沒有孬種!”

  戰鬥在8月5日下午2時打響,義軍兵分兩路對新竹展開了全面的進攻。其中吳湯興、邱國霖率一部分兵力從北面進攻日軍設在城外的十八尖山高地;徐驤、陳起亮則率領另一部分義軍從其他幾個方向對新竹進行牽制性攻擊。而日軍除了拚命死守外,還以兩個中隊的兵力不斷對義軍實行反撲。

  天色已近黃昏,義軍圍攻新竹城的戰鬥卻仍在緊張激烈地進行着。本來按照邢亮的意思,義軍圍攻新竹只是佯攻,只要能給鬼子以足夠的壓力就可以了。可誰知這些熱血男兒為了保衛自己的家鄉、親人,一上戰場就動了真格的,根本就把佯攻的作戰方案全丟到了腦後。經過半天的反覆爭奪,日軍在新竹外圍的陣地十八尖山終於為義軍攻克。

  看到台灣義軍的攻勢有增無減,一浪高過一浪,日軍第二聯隊聯隊長坂井重季大佐禁不住皺起了眉頭。支那人可真是難纏啊!昨天先遣支隊剛經過苦戰攻陷新竹,今天下午他們就發動了如此瘋狂的反攻。本來,坂井重季大佐開始並沒有太將這件事放在心上,憑着堅固的城牆、精良的武器,以及最優秀的帝國士兵,支那軍就算人數遠遠多於己方,又能有什麼用,只不過徒然送死而已。可誰成想,他們的作戰竟然如此勇猛頑強,整整一個下午就從沒有間斷過進攻。現在,不但新竹城北的戰略要地十八尖山已經被支那人占領,而且還有近一個中隊的帝國精英長眠在了這片土地上。不行,再這樣下去,剛剛到手的新竹很有可能重新落入到支那人手裡,必須要向司令部請求增援。

  溪南嘴坐落在鳳山溪南岸,是一個距離新竹只有十二三里遠、不足百戶人家的小村莊。其東北三百米處的那座橫跨鳳山溪的木質大橋,在鐵路已經被炸毀切斷的情況下,已成為從台北到新竹的必經之路。村子東側不足二百米處是一片連綿數里的小山丘,從中壢至新竹的大道依着山丘向南伸延。

  8月6日中午時分,在得到日軍第一聯隊第一步兵大隊、以及一個炮兵中隊和一個工兵中隊已經從中壢增援新竹的確切消息後,邢亮立即指揮早已整裝待發的志願軍迅速進入了鳳山溪南岸的伏擊圈。

  日頭高高地掛在天空上,熾熱的陽光火辣辣地照射着大地。隱藏在矮樹叢中的志願軍戰士們,一邊不停地擦着從額頭上流下來的汗水,一邊焦急地望着北方。從新竹方向隱隱傳來的槍炮聲好像愈發激烈了,可空蕩蕩的木橋上卻還是看不見一個鬼影,小鬼子的援兵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到達?

  下午2時,派出去的偵察員帶回了最新的消息,鬼子距離鳳山溪木橋還有5里路。聽到這個消息,所有人的精神均為之一振,志願軍入台後的第一仗終於就要打響了。2點30分,日軍從中壢趕來的1300餘人的增援部隊終於出現在了戰士們的視野當中。

  鬼子大概是讓義軍不斷地襲擾給打怕了,其先頭部隊一通過木橋,立刻就在橋頭架起機關炮,對着不遠處的山丘和村莊“嗵、嗵、嗵”來了幾炮。村子裡大概有房屋被炮彈擊中,立刻就竄起了幾股濃煙。帶領戰士埋伏在山丘上的三營長馬成玉抖了抖濺在帽子上的泥土,低聲罵道:“好個兔崽子,待會兒老子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山丘上和村子裡都沒發現什麼異常,這讓小鬼子放了心。按照前面獲得的經驗,這裡應該沒有義軍埋伏,鬼子的大部隊大搖大擺、踢踢踏踏地擁上了木橋。當其後衛部隊也完全踏上木橋時,突然“轟”的一聲巨響,志願軍提前安置在木橋下的炸藥被引爆了。隨着沖天而起的火光和濃濃的煙塵,橋上近百名鬼子不是被炸了個粉身碎骨,就是落在渾濁湍急的鳳山溪中餵了王八。幾乎是與此同時,大路東側的小山丘和西側的村子裡也響起了密集的槍聲,疾風暴雨般的子彈打得毫無防備的鬼子鬼哭狼嚎,四處奔逃。不過,這並不算完,就在小鬼子的各級指揮官剛將混亂的部隊漸漸安撫下來之際,一群擲彈筒和迫擊炮彈又呼嘯着砸進了鬼子堆兒里,瞬間就給鬼子造成了一百多人的傷亡。志願軍這一輪異常猛烈的攻擊,顯然把鬼子打蒙了,他們除了趴在地上盲目地向四周射擊外,根本就組織不起有效的抵抗。

  好容易才又將亂成一團的鬼子組織起來,伊崎中男大佐命令部隊向兩側的敵軍陣地發動反擊。然而,敵人的火力實在是太猛了,幾次衝鋒都被對方強大的火力壓得抬不起頭來,只能利用路基為掩護,進行還擊。

  儘管小鬼子有路基做掩護,但第一次應用到戰場上的擲彈筒卻在此時發揮出了極佳的效果。這些發出“日日”聲響的“黑老鴰”,如同長了眼睛一般,不斷落在路基附近爆炸,給隱蔽在路基後邊的小鬼子造成了極大的傷亡。當初,周天宇在仿製擲彈筒時,對日軍二戰時期的擲彈筒作了一些改進。炮筒的長度有所加長,炮彈的尾翼也由四個增加到六個,這幾處小改進不但解決了炮彈飛行不穩的問題,而且還加強了彈落點的準確性。

  最先感覺到不對勁兒的是日軍第一聯隊聯隊長伊崎中男大佐。如此猛烈的火力,以前在對台軍的作戰中可是從來沒有遇見過的,難道是台南的黑旗軍主力過來了?不對,就算是黑旗軍也沒有這麼強的火力呀!那些可以連續發射的槍支以及帶着尖銳嘯聲的大炮自己可從來都沒見過,這到底是什麼武器呢?……冷不丁伊崎中男想起了一個在遼河平原與義勇軍打過交道的同僚說過的話,義勇軍好像就有類似的武器。想到這裡,伊崎中男不由得打了個冷戰,如果伏擊他們的真是義勇軍,那自己此次可真是凶多吉少了……

  儘管對傳說中的義勇軍萬分恐懼,但伊崎中男還是不斷的安慰自己:不,這不可能,義勇軍還遠在萬里之外的關東,它怎麼可能突然出現在台灣……他強壓下心中的不安,開始仔細考慮起自己面臨的形勢來。往北是已被炸斷的木橋,退是退不回去了;往南雖然再有十幾里路就能到達新竹,可這樣會把自己脆弱的兩翼完全暴露給敵人,即使能僥倖衝過去,損失也將異常巨大,最後能否到得了新竹還是未知之數;東側是敵人占據的高地,他們居高臨下,火力又兇猛,很難攻的上去;現在看來,只有向西面那個小村莊突圍了。雖然敵人在那裡的火力也很兇猛,但相比於其他幾個方向,進攻的難度畢竟要小一點兒。如果最終能依託這個村子建立起防禦陣地,自己就可以等候新竹的守軍或者是比志島支隊前來救援。

  心中計議已定,伊崎中男大佐立刻命令山口中尉帶領一個中隊對東側山丘進行佯攻,其餘幾個步兵中隊以及僅餘兩門機關炮的炮兵中隊則集中全力向小村子展開攻擊。炮彈不時地在村里村外爆炸,掀起了一陣陣翻騰而起的煙柱,小鬼子們也借着大炮的掩護向溪南嘴村衝去……

  太陽逐漸開始西斜了,圍攻新竹的戰鬥卻依然進行得異常激烈,鬥志昂揚的義軍從四面八方對日軍展開了連續不斷的攻擊。因為已經占據了城北的十八尖山,義軍可以居高臨下不斷發炮轟擊新竹城,給城內的日軍造成了巨大的威脅。

  看到支那軍進攻的如此勇猛頑強,心急火燎的坂井重季大佐不由得暗暗着急起來:儘管這些支那人的損失要遠遠高於己方,可是照此形勢發展下去,自己用不了多久就會堅持不住。現在,就盼望從中壢趕來的援軍能儘快到達,好緩解一下自己面臨的巨大壓力。

  長長呼出一口氣,坂井重季回身問一個參謀道:“中壢的援軍還是一點兒消息都沒有嗎?”

  “大佐,還沒有消息!單純按行程說,援軍在兩個小時前就應該到達了。不過,考慮到支那人會在路上對其進行阻擊,他們可能要晚一些時候才能到。”那個參謀小心翼翼地回答着。

  “哼”了一聲,坂井重季不滿地說道:“都已經晚兩個小時了,還要晚到什麼時候?伊崎中男這個傢伙,不會是有意識慢慢走吧!”

  剛說到這裡,四周密集的槍炮聲驟然減弱了下來,這令坂井重季感到極為納悶。正想派人去打探,另一個參謀急匆匆跑過來報告:“大佐,城北的一部分支那軍已經撤退,另一部分則在十八尖山構築防禦陣地。其他三個方向的支那軍也都停止了攻擊,目前也正在逐次撤退。”

  “撤退?他們向哪裡撤退?”有些疑惑的坂井重季追問道。

  “向北!東、西、南三個方向的支那軍除了一部分留守城外陣地,大部分都在向北面集結,而且顯得非常匆忙。”

  “會不會是咱們的援軍到了?”先前的那個參謀興奮地說道。

  沒有馬上回答,坂井重季連忙帶着幾個人向北門行去。站在城頭上,看着絡繹不絕向北面趕去的敵人,坂井重季長噓了一口氣。

  “北面好像有槍炮聲!”守衛城北的中隊長小野一男忽然說道。

  每個人都側着耳朵聽了聽,果然在新竹的槍聲稀疏下來之後,北方隱隱傳來了一陣緊似一陣的密集槍炮聲。

  “大佐!看來是咱們的援軍到了。不過,支那人也把主力都集中到了那邊,咱們必須前去接應,否則援軍可能會陷入苦戰。”一個參謀輕聲建議。

  一連串突然的變化,讓坂井重季陷入了沉思:支那軍從新竹倉猝撤退,應該是因為中壢的援軍已經到了。可是支那人為什麼不就此撤退,反而一窩蜂似的湧向北面?難道他們想吃掉伊崎中男?

  他下意識地搖搖頭:不,支那人還沒有能力一口吃掉皇軍一個特遣支隊……不過,以他們攻城的那股子不怕死勁頭,還真……想起這兩天自己所面臨的窘迫狀況,坂井重季又否定了剛才的想法。

  見坂井重季久久都沒有說話,小野一男忍不住說道:“大佐,東、西、南三個方向的支那軍已經集結完畢,向北面開拔而去,我們可要快做決定呀!”

  “是呀!支那人這次圍攻新竹打得太兇猛了。如果他們集中兵力圍攻援軍,援軍的形勢可有些不妙,咱們得快點兒接應。”剛才的那個參謀借着小野的發話,再次建議道。

  支那人的意圖,既然連手下的軍官都看出來了,坂井重季大佐當然也明白。此時,他心中正在權衡着利弊:先遣支隊從台北出發南下後,沿途不斷受到“匪軍”騷擾。皇軍幾經苦戰,雖然取得了不小的戰果,但損失也非常巨大。由於在大湖口和楊梅鎮各留守了一個中隊,先遣支隊投入到進攻新竹的兵力只有2400多人。前日攻占新竹皇軍傷亡近400人,這兩天又損失了300餘人,自己能夠調遣的兵力實在是有限啊!然而,如果援軍遭到圍攻,自己又如何可以置身事外?從隱約可以聽到的槍炮聲判斷,援軍目前距離新竹決不會超過五公里。雖說支那軍不一定能吃得掉特遣支隊,但萬一出現什麼意外,那可就得不償失了。輕輕“嗯”了一聲,坂井重季終於下定了決心:自己絕不能坐視不理!

第二十七章 雨夜襲新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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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子的進攻又被打退了,再次留下了近百具屍體後,狼狽地退了回去。現在,伊崎中男大佐真的是絕望了,從各方面的情況判斷,他幾乎可以肯定自己的對手就是被軍部稱之為“支那煞神”的義勇軍。與去年冬天突然出現在遼河平原一樣,如今這個“煞神”又如同幽靈一般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想到遼河平原戰役佐藤正一、大島義昌的悽慘下場,不寒而慄的伊崎中男感到後脊梁骨不停地冒着涼氣。不過,作為一個優秀的帝國軍人、天皇陛下的忠心武士,伊崎中男大佐儘管已是窮途末路、大限即將來臨,卻仍沒有忘記作為軍人的職責:這麼重要的情報,大本營居然一點兒都不知道。唔,必須設法報告給總督府,否則皇軍還會吃更大的虧!

  想到這裡,伊崎中男叫過副官瀨谷武夫:“瀨谷,待會兒你趁着我們再次發動進攻的時機,悄悄從大橋下游那邊渡河,一定要把義勇軍已經到了台灣的消息報告給旅團長。

  雖然瀨谷知道事態的嚴重性,但出於對長官的忠誠,他用近似哀求的口氣說道:“大佐,您最了解情況,這個任務還是由您親自去完成才最為恰當。”

  伊崎中男牛眼一瞪:“八格,我是指揮官,怎麼能拋棄士兵,獨自離開戰場!”

  這時,一發炮彈在距離他們不遠的地方爆炸,巨大的氣浪掀起的碎石和泥土,濺落在臥倒在地、抱住腦袋的伊崎和瀨谷的身上。看着小高地上打過來的炮彈一陣緊似一陣,瀨谷氣急敗壞地說:“大佐,這裡太危險了,您還是快走吧!”

  伊崎拔出明晃晃的指揮刀兇巴巴地吼叫着:“瀨谷君,我命令你,趕快走,不然就來不及了!”

  望着瀨谷武夫的身影消失在河邊的樹叢里,伊崎中男大佐如釋重負。皇軍在遼東就是因為不了解義勇軍的情況,接二連三地吃了大虧,只要能將這個情報傳回去,自己的犧牲也算是死而無憾了。

  進攻溪南嘴的村田中隊又一次鎩羽而歸,全中隊三分之二的士兵再也沒有回來。伊崎中男大佐一面揉搓着被飛起的碎石擊中、仍然隱隱作痛的左臂,一面環顧着自己的部下。目前,整個特遣支隊只剩下了不足四百人,惟有工兵中隊還保持着較為完整的建制。搖了搖頭,伊崎中男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不等日軍再次有所行動,志願軍的炮擊又開始了。這次迫擊炮和擲彈筒的轟擊持續了大概有十分鐘左右,就在這短暫的時間裡,又有五、六十名“大和精英”為天皇陛下捐軀。炮火的硝煙還沒有散去,嗒嘀嘀嗒的衝鋒號吹響了,馬成玉率領三營衝下小山丘,很快就占領了大路的另一側路肩。然後,又憑藉着手榴彈的威力,一鼓作氣把鬼子趕下大道,壓縮到了附近的幾塊水田裡。與此同時,一營、二營也從西、南兩個方向衝過來,與三營一道對殘敵形成了三面夾擊之勢。

  水田裡躺滿了陣亡士兵的屍體,鮮血把田水染成了紅色。看着周圍炮彈的爆炸和身邊不斷撲倒的士兵,以及漫山遍野衝殺過來的支那軍士兵,身中數彈、血流如注的伊崎中男大佐圓睜雙眼,長嘆一聲:“不能為帝國建功立業,真是愧對天皇陛下!瀨谷,你可一定要完成任務呀!”言畢,他面向河堤舉刀剖腹自殺。不過,他如果知道瀨谷武夫剛剛游到河對岸,就被埋伏在那裡的飛豹突擊隊狙擊手擒拿格殺,恐怕是死都不能瞑目了!

  不知道是特遣支隊的到來讓支那軍失去了信心,還是不久前的圍城戰鬥已經耗盡了他們的力氣,城北支那軍的抵抗並不頑強。在城內和火車站炮兵陣地大炮的支援下,出城接應特遣支隊的矢野和八木兩個中隊,以極小的傷亡,很快就突破了支那軍隊設在十八尖山的阻擊陣地。

  衝過十八尖山的日軍不顧天色已晚,心急火燎地向着北邊有槍聲的方向快速推進。可是未成想,剛行進了不過五六里,他們就在“細水溪”一帶,陷入了志願軍和義軍的重重包圍。

  志願軍伏擊日軍特遣支隊的戰鬥在一個小時前就已經結束了。在匆匆打掃完戰場後,邢亮立即命令部隊按原定計劃趕到事先選定好的“細水溪”畔,設立伏擊陣地。“細水溪”是鳳山溪的一個小支流,距離新竹只有七里路,新竹至中瀝的那條大道正是沿着細水溪西岸向西北方向伸延,然後折向正北,跨過鳳山溪,直指中瀝。大路另一側是連成一片的水田,再遠的地方則是一片濃密蔥鬱的小樹林。

  看到鬼子氣勢洶洶地沿着大道撲了過來,志願軍的迫擊炮、機關槍首先“發言”,隨着“咣咣”的幾聲轟響和一陣密集的彈雨,數十名小鬼子當場就報了銷。緊跟着排子槍、手榴彈和擲彈筒也紛紛開始發威,兩個中隊的鬼子在第一輪攻擊過後,就損失了上百人。

  知道中了支那軍的埋伏,並被包圍,矢野大尉和八木中尉反應還算迅速,在稍稍穩住陣腳之後,立即命令前隊變後隊,傾注全力攻擊從自己的背後堵過來的支那軍,企圖打開一條向新竹城方向退卻的通道。他們很清楚,伏擊他們的支那軍火力是如此猛烈,而人數又是如此之多,就是來援的伊崎部隊平安無恙,他們也別指望能夠突破包圍與之會合。況且從現在的形勢看來,前面的一切似乎都是支那人精心設下的圈套。在這無險可守、兩邊是水的死地,如果不能儘快衝出去,兩個中隊的皇軍都會死無葬身之地。

  鬼子的第一次突圍很快就因為缺乏協調,展不開攻擊隊形而失敗了。那些擁擠在狹隘土路上的鬼子兵成為了志願軍戰士的活靶子,不大功夫就又丟棄了近百具屍體。接下來的進攻,鬼子學乖了,並沒有一窩蜂似地往上沖,而是隱藏在田埂、水渠後面,跳躍式地前進。不過,負責“扎口袋”的孫寶禮並不着急,他叮囑戰士們要沉住氣,把敵人放近了再打。當鬼子進入到四十米區域時,一聲令下,成束的手榴彈像下冰雹似地飛入敵群。隨着轟隆隆的爆炸聲,小鬼子被炸得人仰馬翻,緊接着機關槍、排子槍也像旋風似的掃向驚慌失措的敵人。鬼子的血肉之軀如何經得住死神如此嚴厲無情地鞭笞,只好是三十六計“跑”為上計,掉轉過頭趕快逃命。可是志願軍的機關槍卻緊追不捨地射擊着,一些爹娘少生了兩隻腿的鬼子兵還是沒有逃過死神的懲罰,僥倖沒有送命的鬼子則向退潮一般撤回了原地。

  後面的戰鬥,再也沒有絲毫的懸念。在志願軍優勢火力的打擊下,只剩下百十人的小鬼子,被人數上占有絕對優勢的各路義軍,一個衝鋒就殺了個乾乾淨淨。這場戰鬥只不過歷時半個多小時,就將從新竹出來的矢野和八木兩個日軍步兵中隊全部殲滅。各路義軍在夜幕下,重新殺回到新竹城下,剛剛解圍不足兩個時辰的新竹城,再次被反撲回來的義軍圍了個水泄不通。

  坂井重季大佐站在新竹北關的城樓上,心情說不出的沉重。北面逐漸沉寂下來的槍聲,以及支那軍的捲土重來,意味着那邊的戰事已經完結。雖然還不清楚具體的戰況怎麼樣,但直覺告訴他凶多吉少,援軍和他派出去的接應部隊很可能都已遭到不測。

  矢野和八木中隊突破十八尖山後不久,北方就響起來了連成一片的槍炮聲,這讓坂井重季不由得一驚。旅團長的電報中說得明明白白,由伊崎中男大佐率領的特遣支隊有四個步兵中隊、一個炮兵中隊和一個工兵中隊組成。然而從剛才連綿不絕的爆炸聲中,他可以清楚地判斷出那絕對不是四門機關炮能夠形成的威勢。圍攻新竹的支那軍雖然人數眾多,作戰也非常勇猛,可是火炮的數量卻很有限。會不會是劉永福帶黑旗軍來了?如果是這樣形勢可極為不妙,目前只能希望矢野和八木中隊能儘快與特遣支隊匯合,否則極有可能被敵人各個擊破。

  隨着戰鬥的繼續進行,坂井重季很快就發現自己的想法太過樂觀了。只不過半個多小時,激烈的槍炮聲就稀疏了下來。由於心中不安,他接連派出了兩支小股部隊去打探消息,可誰知都是一去就再也沒有了音訊。儘管坂井重季一再強壓着心中不祥的念頭,可是剛剛才匆忙撤走的支那軍再次將新竹城緊緊圍困起來的現實,卻將他心中最後的一點兒希望也擊了個粉碎。特遣支隊以及矢野、八木中隊難道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消失了嗎?

  北關城樓上一片寂靜,坂井重季大佐呆呆地望着城外那好似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暗一言不發。他身邊的軍官參謀們也都一個個臉色慘白,閉着嘴巴不敢吭聲。此時,每個人都對局勢突然的變化感到迷惑不解和深深的恐懼。

  看到眼下支那軍並沒有攻城的跡象,心亂如麻的坂井重季稍稍鬆了一口氣。看來經過一天的苦戰,支那人也已經是疲憊之極,今晚應該暫時不會攻城。不過,為了保險起見,他還是命令除了司令部衛隊、參謀和後勤人員之外,所有能夠戰鬥的人員都要到城牆上參加守衛……

  安排好了夜間的守衛事宜後,坂井重季的思緒再次回到眼下嚴峻的形勢上面,越想越發的心煩意亂起來:昨日剛剛恢復的電報通訊,今日又被支那人破壞了,第二聯隊已經與旅團、師團完全失去了聯繫。目前,城內駐軍只有一千二百多人,比志島支隊又還遠在中壢以北,短時間內援軍是沒有指望了。如果明天支那人還如這兩日那樣瘋狂的進攻,新竹城究竟還能堅持多長時間?

  想到這裡,坂井重季吩咐身邊的參謀:“立即通知四城守備指揮官,半小時之內都趕到司令部開會!”說罷,坂井重季在幾個參謀、衛士的簇擁下,走下北城牆,急匆匆地向位於城隍廟附近的司令部走去。

  夜幕已經籠罩了大地。白天還是烈日當頭,晴空萬里;此時卻是星漢無光,濃雲四起。陰霾的天空厚厚重重,濃濃的黑暗,讓只在四個城樓上掛着幾盞昏暗燈火的新竹城宛若鬼蜮,死氣沉沉的毫無生機。與此相反,此刻志願軍在新竹城郊的駐地埔寮村卻燈火通明,熱鬧非凡。兩戰皆捷,成功殲滅敵人1800名,讓所有的人都感到興奮莫名。

  天交子時,勝利帶來的喧囂終於慢慢平靜了下來,埔寮村也再次恢復到了原有的寧靜。在志願軍臨時指揮部的房間內,邢亮、蕭山和王承斌還在緊張地商議着明天攻城的具體作戰方案。隨着矢野和八木中隊的被殲滅,新竹城內的鬼子已不足一千三百人,只要與義軍配合得法,肯定可以在明天順利將其攻克。

  “報告!新苗軍統領吳湯興求見。”門口的衛兵進來稟報。

  幾個人心中俱是一愣,吳湯興剛從這裡走了沒多久,怎麼又回來了。“快快有請!”邢亮高聲說道。

  不大功夫,就見吳湯興帶着一個衣服襤褸、滿臉鬍鬚、全身都是傷痕的大漢來見邢亮。還未等吳湯興引見,那大漢早已躬身跪倒:“參見各位大人!”

  不知所以然的邢亮急忙上前攙扶起那大漢,說道:“壯士不必這樣,快快請起。”

  待那大漢起身後,吳湯興方才介紹道:“辛大人,這位就是在新竹城散盡家資、組織義軍的姜紹祖。他是那日在十八尖山掩護大家撤退時,不幸被倭寇給俘了去的,剛剛才逃回來。”

  邢亮聽說這就是身陷倭寇囹圄的新竹義軍領袖姜紹祖,連忙緊緊握住他的手說道:“久仰將軍威名,恭喜將軍脫困。”

  原來姜紹祖在十八尖山被鬼子俘獲後,小鬼子並不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義軍領袖。儘管如此,鬼子還是對他嚴刑拷打審訊,追問義軍行蹤下落。這次義軍攻城甚急,守城鬼子驚慌失措,加上鬼子忙於調兵出城接應援軍,城內更加混亂。天黑下來以後,他趁着看守鬆懈之機,得以脫逃。一路上,雖不斷有鬼子的崗哨和巡邏兵,但他依仗着對城內外的路徑、地形都非常熟悉,還是有驚無險的順利脫困。

  聽了姜紹祖的一番敘述,邢亮心中忽然一動:是不是可以利用這件事做文章呢?當下,他對姜紹祖的出逃路徑進行了詳細詢問,並再三核實,很快一個新的作戰計劃在他心裡形成了。

  看到吳湯興陪着姜紹祖離開,前去衛生所包紮傷口,王承斌忍不住說道:“總指揮,你莫不是想利用姜紹祖的脫逃路線對新竹城進行偷襲?雖然這是一個好計,可也要小心有詐啊!”

  由於早已從馮華那裡知道,歷史上的姜紹祖絕對是一個寧死不屈的錚錚鐵漢,因此邢亮拍了拍王承斌的肩膀笑着說道:“孝伯(王承斌的字),放心吧!不會有問題的。”

  王承斌以及也有同樣擔心的蕭山素知邢亮不是莽撞之人,此刻見他信心十足,都未再出言反對。在又與吳湯興和姜紹祖仔細進行了一番商議之後,很快一個夜襲新竹城的計劃被制定了出來。剛剛才歇息的志願軍和義軍戰士也隨着新作戰命令的下達,再次進入了臨戰狀態。

  新竹縣始設於1879年。1885年台灣建省後,新竹分為兩縣:中港以南為苗栗縣,隸屬台灣府;中港以北為新竹縣,仍隸屬台北府。縣城用磚石築成,高約三丈,寬約丈余,有東南西北四門。城內店鋪林立,市面繁榮,有居民2000多戶,為台灣北部僅次於台北的大城市。

  新竹火車站在新竹城關西北,一條名為西大路的大道直通城內西門街。丑時初,姜紹祖帶領着志願軍一營和飛豹突擊隊抵達了火車站東面一里許的一個小竹林。在這裡,可以清楚地看到車站的全部情況。新竹火車站與十八尖山一樣,是新竹城西北的重要屏障。本來鬼子在這裡駐有一個步兵中隊和一個炮兵中隊,因組建接應部隊,又抽調走步兵一個小隊。候車室對面的一排棧房地勢較高,地基平穩,四門機關炮在那裡一字排開,炮口指向東北方向。而與此同時,二營、三營也在當地嚮導的帶領下,悄悄運動到了北門和西門潛伏。

  將康家森的一營留在竹林後,姜紹祖、李策帶領着飛豹突擊隊直插西北城角。飛豹突擊隊左彎右繞,一路無阻地到達了西城根,並很快在黑暗中找到了那個幫助姜紹祖逃出新竹城的排雨水陰溝,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了城內。

  由於日軍兵力不足,因此他們大都集中在了城牆上,這給飛豹突擊隊夜襲鬼子司令部的行動開了方便之門。突擊隊潛入新竹的時候,正是萬籟俱寂,夜深人靜之時,在小心避過兩組鬼子巡邏隊之後,姜紹祖先把突擊隊帶進了西北街一處自家空閒的宅院裡。待穩定下來之後,姜紹祖帶着李策等人沿着西北街直插城隍廟,而郭天浩則帶領另一半戰士仍然隱藏在宅院裡,等待城隍廟戰鬥打響後,伺機奪取西門和北門。

  如黑色幕布般的夜空,終於再也托不住那濃重厚實的雨雲,當雲層被閃電撕裂,密密麻麻的雨滴終於從破裂的天空落了下來。除了西門口的鬼子崗哨縮在城門洞裡,偶爾探出腦袋觀察一下街上的情況之外,突擊隊一路上再也沒有遇到鬼子的崗哨和巡邏兵。不過,李策他們還是小心翼翼,生怕一時不慎壞了大事。隨着隊伍逐漸接近城隍廟,再加上雨天道路濕滑,他們越發謹慎起來,腳步更加沉穩,精神更加集中,絲毫也不敢大意。

  後半夜本來就是人最睏乏的時候,再加上雨越下越大,並不時颳起陣陣狂風,鬼子司令部門前的兩個崗哨早已躲進門樓里躲避風雨去了。嘩嘩的雨聲掩蓋了那些輕微的響動,當李策帶着三個突擊隊員摸到司令部大門口時,兩個鬼子哨兵正抱着槍支,倚着門框,在那裡打盹兒。無聲無息中,兩個突擊隊員如鬼魅一般將兩把匕首刺入了他們的胸膛。在收拾了崗哨之後,突擊隊分成幾個小組,悄無聲息地迅速控制了警衛室、值班室等關鍵部位。而李策則親自帶着一個小組直撲還亮着燈光的會議室。

  儘管已經是深夜了,但坂井重季大佐召開的軍事會議卻仍然沒有結束。異常危急的形勢,讓每一個與會者都對未來的形勢憂心忡忡,僅餘不到千人的守衛部隊,能不能在比志島支隊來援前擋住支那人的進攻?成為會議探討的中心。如果擋不住,他們又能怎麼樣?直到現在,他們才對中國的那句老話“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有了深刻的體會。支那軍那邊究竟發生了什麼變化?如果不能知道敵人的實際情況,打下去的勝算實在是沒有多少……

  匆匆的腳步聲和濺踏着院子裡的積水發出的聲響引起了守衛在會議室門前衛士的警覺。不過,一切都來不及了,不待衛兵做出反應,槍聲已經響起。隨着鬼子的身體慢慢向後倒下,李策和幾個戰士早已躍過死屍,踢開會議室的大門,幾支衝鋒鎗堵住門口同時開火,形成扇面式的交叉掃射。屋子裡那些剛剛站立起來的軍官、發愣的參謀、以及準備掏槍的衛士,在彈雨中血花四濺,東倒西歪地躺了一地。

  會議室的牆壁上、桌布上濺滿了侵略者污濁的血。日軍第二聯隊聯隊長坂井重季大佐、參謀長川口活中佐、西城守備長官佐久間次郎少佐、北城守備長官小野一男中尉、東城守備長官藤田福一中尉、南城守備長官寺田久大尉和炮兵中尉平山早見等日酋全部被擊斃,日軍南下先遣支隊的指揮系統徹底癱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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