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來（二十）

迷迷糊糊中，被兒子的哭鬧聲吵醒，我不知所措，我想他一定是餓了，趕忙把脹痛得不行的奶頭塞進兒子嘴裡，可是他含在嘴裡，馬上又吐出來，只見他滿臉通紅，眼睛也不睜一下，繼續大聲地哭着，我用雙手使勁地擠着乳房，試圖把奶擠出來讓兒子吃，他一個勁地動來動去，我強忍着傷口和乳房的疼痛，又困又累，我的眼睛上下眼皮在打架，唉，怎麼這麼難呀。

我強撐着起身，去廚房把海健上班前準備好的牛奶找岀來。這下才阻止了兒子的哭鬧，這個時候我已是精疲力盡。看着兒子的小嘴巴一吮一吮滿足的樣子，我的眼淚涮涮地流下來。

是高興還是難過，是痛楚還是委屈，我已無力分辯了。自從出院回到家後，一直是海健在忙前忙後照顧我和兒子。由於我產後大出血，身體非常虛弱，成天暈暈沉沉的，全身上下沒有一點力氣，吃啥都沒胃口，白天晩上完全顛倒了，睡一會兒又醒了，剖腹產的傷口也老是長不好，稍微動一下就劇痛無比。

昨天上廁所的時候，偶然看到了鏡頭裡的自己，嚇了一跳。這個人真的是我嗎？零亂的頭髮，蒼白無神的臉，腫乎乎的眼睛，消瘦憔悴的面容，我不敢多看，急忙轉身回到床上。

唉，除了上廁所之外，我已經十多天沒有下過床了。吃飯喝湯都是在床上半坐着進行的。兒子又是算早產寶寶，體重很輕，比正常小孩難照顧，每次吃一點點兒，一會兒又要吃，一會兒又啦了。幸好醫院同意讓海健請假在家照顧我坐月子。

我父母來看過我幾次，每次來買一大堆東西，都沒呆多久，所以基本上幫不上忙。平時主要靠海健的母親買東西，做菜做飯，畢竟她也很心疼她的兒子，海健又不會做什麼家務事兒。

由於主要是海健在餵兒子，所以兒子更習慣了用奶瓶喝奶。我餵兒子的時候少，沒有孩子吮吸，乳房脹痛的時候我就靠把奶擠岀來裝在奶瓶里餵兒子。一方面體弱，一方面沒有經驗，常常不能及時地把奶擠出來，真是苦不堪言呀。

最痛苦的莫過於屋漏又逢連夜雨，雙側乳腺炎，引起發燒，人更虛弱不已。這些天把海健也折磨得夠嗆，剛把我的傷口換完藥，準備睡一會兒，兒子又哭了。

這是海健回來去上班的第一天，儘管他走之前一再給我交代這，交代那，不知道為什麼，我象是一個傻子，什麼都記不住。也不知道幾點鐘了，白夜不分。兒子的哭聲才能讓我清醒一點兒。哦，該餵他了，該換尿布了，完全忘了自己吃東西沒有，吃藥沒有。不是自己的親生女兒，海健的母親也不可能那麼細緻地照顧我，她把飯菜做好放在桌上，至於我吃還是不吃，什麼時候吃，吃多少，估計她也不方便管我太多吧。

兒子終於安靜下來，在我的懷裡睡着了。看着他那小臉，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尤其是那雙抓住我衣領不鬆開的小手，可愛又可憐。他能象其他孩子那樣正常發育嗎？萬一他有個什麼生理缺陷，他的一生都會受到影響，唉，可惜的兒子呀，媽媽對不起你，讓你一生下來就受苦受罪。越想越難受，我突然有種萬念俱灰的感覺，又忍不住傷心地哭出來，我怎麼覺得自己象一個廢人一樣，海健不在身邊完全沒有安全感，我就什麼都不會做。

一身的病痛，擔心自己永遠不會好起來，不能恢復原來的樣子，我控制不住滿腦子都是悲觀的情緒，胡思亂想，想到以前學婦產科的時候，老師有講產後大出血引起的什麼症，哦，對了，“席漢氏綜合症”。

記得老師還專門提到了有些產婦很可憐，一旦得了這個病，很難恢復正常。書上寫着“當產後發生大出血，休克時間過長，就可造成腦垂體前葉功能減退的後遺症，主要表現為消瘦，乏力，脫髮，畏寒，閉經，乳房萎縮等，嚴重者可致死。“

多可怕呀，末老先衰，又丑又老成天病殃殃的，我會變得那樣嗎？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海健還會愛我嗎？孩子怎麼辦，我連帶他的力氣都沒有，不配做他的好母親，如果我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他的人生就很悲慘了。

這個時候讓我想起小時候的一件記憶深刻的事情。大概在我十歲左右，我們班上一個女同學的鄰居叫“王二姐”的，有時候放學去朋友家玩兒還見過這位大姐姐。

一天上學的時候，這位同學又難過又害怕地告訴我們幾個好朋友說，那位鄰居王二姐死了，據大人說是生孩子難產大出血死的。當時那個同學說這話的怪異表情我到現在都記憶猶新。

那個時候，作為一個小姑娘，我並不明白女人生孩子是怎麼回事兒。但往我心裡鑽的是，“哎呀，那麼嚇人呀？女的生孩子都可能會死掉嗎？“ 這是我的一個直接反應，也是唯一能夠理解到的東西。

連想到自己，我真是越想越後怕，那天晚上如果不是海健靈活機動，在急診室門口及時發現問題，救了我們母子倆的命。

可是我現在這樣子，命保住了，卻落下一身的病痛，這輩子怎麼過。也不知道我的情況是否是嚴重席漢氏還是輕中度呢？我今後的後遺症會有多少呢？

越想越傷感，好像完全看不到希望似的。淚水滴落在兒子小小的臉上，他下意識地用嘴去吮，用舌頭舔着臉上的液體狀的東西，我的心更加酸楚。

這樣半殘廢的活着有意思嗎？我好孤獨無助。這個時候海健在做什麼呢？他在上班，他是不是正在與別人談笑風生，心裡還有我和兒子嗎？

一種莫名的惆悵，我怎麼專朝傷心處想呢？海健真的愛我嗎？愛我什麼呢？我現在這邋遢不堪的樣子，他還能喜歡嗎？

隱隱約約我又回想起那個四月天的周末，懷着身孕，淋着小雨，騎車着自行車走電迅大樓給他打電話的事情，像電影一樣一幕幕場景浮現在腦海，揮之不去。

為什麼呢？那個周末他為什麼不想回家？關鍵是後來他從沒向我解釋過，就像什麼事兒都沒有發生一樣。這不是我熟悉的海健，如果是與工作學習有關的事情，他一定會告訴我，但唯獨這個件事兒，他沒有說一個字。

我不認為我是一個多疑的人，女人的直覺告訴我，他一定是有什麼事瞞着我。女人的自尊心又讓我不願去直接問他，其實我一直在等着答案，只是不知道這一輩子能否能得到。

這個時候我悲觀極了，我想到了死，我想到了父母，他們曾經給我的傷害。想到了海健母親有時對我的冷漠，想到了以前海健科里的那幾個找我岔子的小護士，為了海健我這些年的忍辱負重，我的心事兒有誰知道，又有誰在意呢？

尤其是當我想起可憐的趙玉的時候，我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為了海健的事情趙玉自殺未遂，被迫接受精神疾病的治療，學業也荒廢了。

這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太複雜，太難理清楚了。對了，想到我當初問起趙玉的事兒，海健好像也是不知可否的樣子，難道他真的是那麼冷血無情嗎？他真的不在乎這些為他爭風吃醋的女孩子嗎？他是在暗暗地享受着她們的寵愛嗎？

突然開始懷疑自己，討厭自己，恨自己，我怎麼會愛上這種人，是不是被所謂的愛情沖昏了頭，我覺得自己很累很苦很賤，我不值得任何人的愛和同情。

就這樣，哭一會兒，呆滯無神地看着懷裡熟睡的兒子，又開始哭，哭累了又迷迷糊糊睡一會兒。直到海健下班回家，推開臥室的門，他用一種陌生又驚訝的眼神看着我，嘴裡一邊說着“周芸，你這是怎麼啦？怎麼回事兒呢？” 一邊把我的雙手緊緊的地抓住。

我仿佛清醒一點兒，“海健，你回來啦，你終於回來了！“ 我撲倒在他懷裡，又痛哭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