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朱维坚
开篇 残忍
这是一片居民区,一片平房居民区,这是晚冬的一个傍晚。已过了晚九时,这是居民区内一幢普通的住宅,一个六十多平方米的小屋。这是一个普通而幸福的家庭,推门进入室内,会一眼看到在这个房间的墙上,挂着一家三口人的合影照片,妻子和女儿微笑着依偎在丈夫和父亲的身旁,脸上写满了安全和幸福。此时,不到四十岁的主妇正在后屋叠着刚刚洗完晾干的衣服,等待着在外忙碌的丈夫和上晚自习的女儿归来。这是一幅幸福的图景,这是一个幸福的家庭。可是,这个家庭和它的主妇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的幸福即将结束,此刻
,死神就潜伏在外边,潜伏在住宅的东房山处。这里地处城郊,天已经完全黑了,院外的街道上已经看不见行人。因为这个住宅实在太普通了,没有什么安全防护设施,甚至连大门都没有锁,所以,死神轻而易举地进入院子。由于屋子又挂着窗帘,亮着电灯,既隐蔽了死神的身影,又使他能大略看清眼前的环境。他就这样潜伏到房山处观察了好一会儿,确认屋子里只有一个女人之后,才悄然来到屋门外边。凶手实在是太顺利了,当他推门的时候,居然发现屋门也没有上锁,一推就开了,于是,他顺利地进入室内,直接扑向后屋的屋门,扑向早就盯准的目标。中年女人一点也没察觉死神已经来到,她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可是,却连头都没回,只说了句:“吃没有,饭在锅里热着!”等她觉得不妙,刚要回头的时候,死神已经扑到她的头上,不,扑到脖颈上。一根特制的细而坚韧的绳索套在她的脖子上,她想挣扎已经来不及了。于是,她连凶手是谁都没看清,魂魄就离开了躯体。他虽然知道她已经死了,可是,双手仍然紧紧地勒了一会儿,才缓缓放开。于是,她温热的身体就贴着他的身子,缓缓地躺到了地上。他没有再看她一眼,因为他知道那会很难看。
他走到房门口,向外倾听着,等待着,很快,外边响起轻捷的脚步声。他急忙又退回后屋,隐在门后,再次把那个死亡的绳索拿了出来。很快,有人走进了屋子,向后屋走来,一个女孩子的叫声传进来:“妈,我回来了……”门开了,女孩儿走进来,叫声也戛然而止。“妈……”这是她留在这世界上最后的声音,而听到它的,只有死神。她很快也倒在母亲身旁。业务顺利完成。这回,他瞥了一眼她的尸体。他明白,自己吃的就是这碗饭,这是自己的生存方式,杀人固然不是好事,这种事也不是好人干的,可是,自己绝不是最坏的人,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比自己更坏的人,譬如,雇佣自己做这种事的人!这么一想,他就迅速恢复了心理平衡,开始做第二件事:伪造现场。按照约定,杀人后,他还必须制造成盗窃或者抢劫的现场,给人的感觉是:盗贼进入室内,本是为了钱财,可是,忽然被女主人发现,他不得不杀人灭口,后来,女儿又回来了,也同样被他杀掉。他很乐意这样做,因为,这除了能欺骗警方,干扰他们侦查破案,还可能会有意外收获。
于是,他开始翻动室内的东西,箱柜,抽屉,肆无忌惮。可惜的是,他没有找到钱,一分钱也没有找到。他有些生气,一边在心里骂这里的主人穷鬼,一边继续翻找着,希望能翻到些什么,直到他打开后屋卧室一个地桌上锁着的抽屉。这个地桌很普通,很旧,可是,地桌上有个抽屉却紧紧地锁着。这里边一定有值钱的东西,或许,就有现金。他抱着这样的想法,决定打开它。对付它实在太容易了,他从怀中拿出螺丝刀(这本来是准备开门锁的),只两下子,抽屉就向他亮开了秘密。他很失望,因为抽屉中只有一些纸张和本子,根本没有需要的钱。他觉得很晦气,可是,他马上又想,既然是普通的纸张本子,为什么要这样小心地锁好呢?他又手忙脚乱地翻起了抽屉里的纸张,很快发现了几份红头文件,上边印着中共山阳县委员会的红头文件,这使他意识到自己侵害的可能不是一个平凡的家庭。莫非,这家的男主人是山阳县委的什么领导……不会。他马上改变了看法,一个县委领导怎么会住这样的房子,家里怎么会这样贫寒……可是,他还是有点不放心,于是决定不再拖延,又翻动了几下,就匆匆走出屋子,来到门口,向院子悄悄望去。院子里,一片平静祥和的景象,没有一个人影。再往院外看,没有路灯,光线很暗,家家户户的院墙、樟子形成的拐角,胡同,黑影憧憧,没有一点异常动静。他吁出一口长气,悄然走出屋子。在跳出院子的时候,他好像听到了一点动静,他把手伸进怀中,摸着匕首四下寻觅了一下,可是,他什么也没有发现,他认为自己可能听错了,没有仔细寻找,就匆匆离开了。在走出他认为的危险地带时,按照预先的约定,他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简单地说了一句:“生意成交。”然后就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这时,他看到远方矗立着一幢幢高高的居民楼,心里再次确认,那个家庭的男主人不可能是什么县委领导,否则,他为什么不住到那里边呢?明天,那个家庭剩下的人一定会痛悔没能住到那样的房子里。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完全判断错了。几分钟后,一个电话打到山阳县委书记郑楠的手机上,当时,他正在一个酒桌上。
县委书记在酒桌上。绝大多数读者读到这里,眼前都会浮现出一幕灯红酒绿的场景:一个红光满面的腐败分子端然而坐,眼前是美酒佳肴,两旁是大款美人等衣冠楚楚的高雅人士。可眼前的事实却完全相反,这个酒桌设在远离县城一百多里外的荒郊野外,设在一个帐篷里,桌上摆着简单的几个菜,在座的更没有什么红粉佳人和高雅之士,除了县委书记郑楠和承建商孙铁刚以及司机小丁,都是一些灰头土脸的民工。手机响起时,郑楠正端着酒杯在讲话:“……这条公路的建设,对山阳经济建设的大局具有重要意义,可以说,这是给山阳的腾飞安上了翅膀。为此,我代表县委县政府和全县人民,真诚地对你们表示感谢,并向你们道一声辛苦,希望你们再接再厉,使这条希望之路早日通车。我知道你们很不容易,也没有什么能帮助你们的,只以县委书记的名义保证,一定及时足额支付你们应得的工资……孙董,能做到吧!”孙铁刚:“书记已经作了保证,我敢做不到吗?”就在这时,郑楠的手机响了。可是,他仍然坚持着把话说完:“我虽然不会喝酒,可今晚说什么也要和大家喝上一杯。来,干!”众人一起举杯:“干!”酒干之后,郑楠才把手机放到耳边:“您好,请问是哪位?”手机中一个喑哑的嗓子:“郑书记,你忙什么呢?别忙了,快回家去看看你的老婆孩子吧!”郑楠:“你说什么……”对方冷笑一声,把电话放下了。郑楠拿着手机叫了两声,再无动静,只好把手机放下。这时,孙铁刚看到,郑楠的脸色忽然大变,他强自镇定地对他说:“孙董,你们先慢慢喝,我有点事,得马上回县里!”孙铁刚发现了异常,关切地问:“谁打来的电话,出什么事了?”郑楠没有回答。孙铁刚:“郑书记,到底怎么了,你的脸色……郑书记,我送你回去吧!”一个小时后,郑楠在孙铁刚和司机小丁的陪同下回到家中。他双腿发软地踉跄着奔进院子,要不是孙铁刚和小丁搀扶,几次差点摔倒。当他恐惧地走进屋子,看到妻子和女儿的尸体时,他只叫了一声她们的名字,就晕了过去。就在晕过去之前的一瞬间,他意识到,从此刻起,他的生活和生命的意义完全改变了。山阳县公安局领导及刑警大队和刑事技术人员接报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现场,勘查,走访,开始了紧张的破案工作。可以想见,县委书记的妻子和女儿被害,当地公安机关承受着何等压力,他们投入全力进行侦查。然而一天、两天、三天,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过去,案件却一直未能破获。在这段时间里,郑楠渐渐恢复过来。最起码表面上是这样,他照样忘我地投入到工作中,照样起早贪晚深入基层,照样开会讲话,批评训斥,好像和往常没什么区别。但是,他身边的人还是感觉到,他人瘦了,话少了,头上出现了白发。同时他们也发现,他的身上多了一种让人敬畏的、凛然不可侵犯的气息。相应地,他的影响力、权威性也就更大了,他说的每一句话的力度也更大了,县里的各项工作也更加卓有成效地开展起来。尽管现场被翻得一塌糊涂,给人以盗窃、抢劫的印象,但是,无论是警方还是山阳的百姓,都认为这是一起报复杀人案,广大群众更是对凶手刻骨痛恨,并为他们衷心爱戴的好书记受到的伤害而痛苦不已。案件长期不破,公安机关压力越来越大,不但县公安局全力以赴,市公安局也直接介入,省厅也频频过问。可是,三个月过去了,还是没有任何突破,甚至没查到一点有价值的线索。尽管郑楠专门到公安局来过一次,给参与破案的人员卸担子,说案子不可能都破,破不了很正常,不要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这起案子上,不要因为这一个案子影响全县的治安工作。可是,公安机关哪敢怠慢,县委书记的高姿态给了他们更大的压力,他们投入了更大的力气开展工作。鉴于大兵团作战的时机已经过去,山阳县公安局的上级白山市公安局领导经过研究,决定从各市县公安局、分局抽调精兵强将,组成专案组,专门攻坚。专案组组成人员由市公安局主管刑侦工作的副局长林荫负责选拔。这天傍晚,他伏在办公桌前,在经过慎重思考后,拿起笔,在眼前的白纸上写下几个人的名字,第一个写下的是:李斌良……
1. 受命
在林荫写下李斌良名字的同时,李斌良正牵着女儿在街头徜徉。严冬已经过去,初春悄然来临,路旁的树木已经吐出了绿色的嫩芽,虽然晚霞已逝,暮色降临,街道上仍然行人不绝。街灯灿灿,暮霭温柔,远处的喇叭里,一个男歌手正用忧郁的嗓音唱着一首抒情歌曲。李斌良就在这样的情境中,牵着女儿的小手漫步前行。三年来,他的很多周末都是这样度过的。离婚时,他净身出户,把住宅楼及家庭的所有财产都留给了她们。毕竟和她同床共枕过几年,毕竟有一个共同的女儿。尽管离婚了,他也希望她们生活得舒适一些。只是在女
儿的归属问题上,他实实在在地苦恼了很久。他爱女儿,他希望和她生活在一起,可是,他知道自己的职业特点,不可能有充裕的时间照顾她,也没有精力和王淑芬进行旷日持久的诉讼,所以,只能同意女儿跟她一起生活,而自己只能在节假日星期天时看上她一眼。如果来了案子,这一眼也就看不上了。因此,他非常珍视每次看望女儿的机会。今天下晚班前,他早早赶到学校,把女儿接出来,带她吃了一顿烧烤,然后,就开始手牵手的街头漫步,暮色中的歌声勾起他心中的苦涩,温馨伴着惆怅和忧伤弥漫在心头,久久挥之不去。离婚后,他一直再未组成家庭,至今仍孑然一身。每到晚间,回到办公室那张单人床上,无论他怎样回避和忘却,那种形影相吊的孤独感还是强烈地渗透他的身心,他的神经。因此,他也就格外地思念女儿。对他来说,和女儿共度周末就是最好的节日。所以,每次见到女儿,他都会久久不愿和她分开。今天晚上也是如此,他知道天不早了,应该送她回去了,可是,却仍然不愿放开她的小手,他想尽量和她在一起多呆一些时光,多享受一会儿这样的温馨。然而,他万没想到,温馨被突然而粗暴地打破了。他居然和女儿共同目睹了一个血腥的场面。事情是在没有一点征兆的情况下发生的。当时,有三个男子向着李斌良父女迎面走来,没有任何异常。李斌良只是无意间打量了他们一眼,走在中间的是个四十出头的矮个儿中年男子,看上去有点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身后还一左一右保镖似的跟着两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左边的是个大块头,体壮如牛,右边的青年块头虽然小一些,但身材也很矫健。当时,他们也看了他一眼,但,双方都未搭话,相安无事地交臂走过。
就在这时,事情发生了:李斌良看得清清楚楚,那辆摩托车从街角拐过来,驶上人行道,迎面向自己驶来。摩托开得极快,而且是逆向行驶,还驶上了人行道,这不能不引起他的注意。可是,他只以为是个飙车的小青年,也没有多想,抱起女儿闪到一旁,还想训斥几句,可是,摩托车风一般就从身边驶了过去,加之天色暗,驾车人戴着头盔,面目看不清,也不容他开口。他下意识地掉过头,目光跟随着飙车者,就这样,他看到了那个场面。摩托车向着三个男子的背影撞去——那三个与他擦肩而过的男子。具体地说,是撞向走在中间的矮个儿中年男子,而且,在接近男子时,摩托手的手中还出现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刃。三个男子还浑然不觉,依然漫步向前走着。震惊之下,李斌良已经来不及做别的,只脱口叫出一声:“小心——”也许是听到了李斌良的叫声,也许是本能地觉察到危险,三人及时地转过头来,发现撞来的摩托车。左右两个青年飞快闪开,只剩下中年男子怔在原地,而袭击的利刃已经向他头上砍去。李斌良心里说了声:完了!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已经闪开的青年男子突然又冲上来,猛地把矮个汉子往旁边一拉,躲开了摩托和利刃,可是,那把利刃已经落下,中年男子躲开了,却落到青年男子的肩上。于是,一声惨叫清晰地传过来。摩托车迅速向远处驶去。李斌良下意识地捂上女儿的眼睛,心突突跳个不停,这还了得,太大胆了,太猖狂了……他把女儿放到路旁:“不要乱走,等着爸爸!”然后拔腿跑过去。这时,受到袭击的三个男子已经向前追去,跑在最前边的,是那个中了一刀的青年,他虽然受了伤,速度仍然极快,矫健的背影迅速消失在远方。落在最后边的是矮个儿中年男子,他一边追赶一边大骂着:“快,追上他,抓住他,杀了他!”可是,这显然是徒劳的,人的脚步再快也无法和摩托车竞赛,它眨眼就没了影子。李斌良一边向前跑,一边拿出手机拨通110,把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要其通知有关警员马上出动,同时,指示刑警大队长胡学正带人尽快赶到现场。李斌良放下手机,又跑了几步也停下来,因为,他看到追赶的三个男子已经折返回来,受伤的青年走在中间,矮个儿汉子和另一个保镖搀扶着他。李斌良急忙迎上前,伸手阻拦:“请等一等,怎么回事,我是……”他的“警察”二字还没说出口,中年汉子已经不耐烦地伸出手臂猛地一推:“滚开,别碍事!”由于他用的劲儿很大,李斌良没有防备,不由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李斌良有些恼火,稳住身子,一把揪住矮个儿男子:“你们站住,怎么回事,我是警察!”三个男子这才停住脚步,互相瞅了一眼,盯着李斌良。矮个儿中年男子愣了片刻,突然像抓住凶手似的一把抓住他:“什么,你是警察,那好,这事你都看到了吧,就交给你了,有人要杀我,你赶快去追他,把他抓住!你听见没有,还等什么,快点呀……”一种强烈的反感在心中生出:这是干什么呀?你是受害人不假,也不能用这种口气对待警察呀!然而,他此时无暇计较这些,只是耐心地说:“我已经通知了110,可是,你们得协助我们工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中年男子:“你不是看见了吗?我们就这么走着,不知从哪儿来了辆摩托,要杀我。事情发生在你们江泉,你是警察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怎么会知道?”话仍然难听,可一下把李斌良问住了。他迟疑了一下:“这……不管怎么回事,你们得协助我们调查呀,走,赶快跟我去公安局!”矮个儿男子:“不行,你没看见吗,我们有人受伤了,得去医院!”体壮如牛的大块头也大声地:“对,我们得去医院看伤!”这个要求合理。李斌良看了一眼受伤的青年,他正痛苦地手捂肩头看着自己。他想了想:“去医院可以,但是,去一个人陪着就可以了,留下一个人跟我去公安局!”矮个儿男子还想坚持己见,受伤的青年说话了:“赵董,我自己能行,你和大刚哥跟警察去吧!”矮个儿男子想了想:“不,让大刚陪你去,我一个人去公安局!”李斌良带着矮个儿男子回到案发处,发现女儿还站在路旁等待,而刑警大队副大队长沈兵已经带着几个弟兄赶到,正向聚集在附近的群众进行询问。他一扭脸看到李斌良,急忙迎上来:“李局,怎么回事啊?”李斌良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沈兵听完又转向矮个儿男子问怎么回事。矮个儿男子依然愤愤地:“你们咋都问我呀,我刚到江泉,咋能知道怎么回事?我还想问你们呢!”沈兵不高兴地:“你这是什么态度?”矮个儿男子:“你说什么态度,我是受害人,我的弟兄受伤了,你们不去抓坏人,老盯着我干什么?”沈兵还想争论,李斌良将他止住,要求他马上采取相应措施,在调查走访的同时,配合交警、巡警设卡堵截,排查车辆,然后,要开沈兵的车带矮个儿男子回局。可是,矮个儿男子却说:“别了,开我的车去吧!”李斌良:“你的车在哪儿?”矮个儿男子:“帝王大饭店!”
李斌良抱着女儿,跟着矮个儿男子赶到帝王大饭店门外,一眼认出了他的车。因为,它实在太醒目了。它是一台加长林肯。有几人正围着它看稀罕。矮个儿男子器宇轩昂地向林肯轿车走去。这时,李斌良才意识到其人身份不凡,并马上猜到了此人是谁。李斌良:“对不起,我还没来得及问您的身份,请问您贵姓,从哪里来?”男子:“免贵姓赵,从白山来。”果然是他。李斌良借着饭店门外的灯光打量了他一下,四十左右年纪,车轴汉子,其貌不扬,一双难以琢磨的眼睛也在打量着自己。真看不出,他就是那个白山地区
家喻户晓的人物,怪不得看他面熟,怪不得他说话是这种态度,原来……李斌良:“您是……赵董……”男子:“赵汉雄。”猜想被证实了,李斌良的心猛然沉重起来。想不到,这样一个人居然在本县出了这种事,而且被自己碰上了。如果案子一时半会儿破不了,作为目击者和刑侦副局长的自己,压力恐怕就大了。李斌良抱着女儿随赵汉雄进入车内。赵汉雄坐到驾驶员座位上,李斌良和女儿坐到副驾位置上。女儿上车后顿时睁大了眼睛,回头向后边的车厢看个不停。李斌良知道,林肯车内的设施肯定非同一般,可是,他不想在这个人面前显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受到他的轻视,就故意克制着自己,不往后看。赵汉雄没有马上开车,而是拿起车内的电话:“您好,是刘书记吗……我是赵汉雄……别提了,我出大事了,就在刚才,在你的宝地上,差点把命丢了,要不是一个弟兄替我挨了一刀,我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警察,他们能不能抓住凶手不知道,不过,非要先审查我不可……他……你等等,我问问……”掉过脸瞥一眼李斌良,“你贵姓……”一股怒火涌上李斌良的胸膛。听口气,他是给县委书记刘新峰打的电话。过分点了吧,你就是再有神通也不能这么干哪?你告状可以,可不能说瞎话呀?火气上来,说话也就不客气了:“我叫李斌良,是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听清楚了吧!”赵汉雄哼声鼻子,冲着话筒:“刘书记,他说他是副局长,叫李斌良……好,好!”赵汉雄放下电话,转过头来,表情和语气忽然变了:“李斌良,刑侦副局长……啊,我知道是谁了,大名鼎鼎啊,当年,铁昆杀人的案子不就是你破的吗?你还救了刘新峰一命……对不起,我可不是告你,主要是被刚才的事气的,跟刘书记反映一下。”把手伸过来,“李老弟,也算是缘分,不打不相识吧!”看着对方伸过来的手,李斌良不得不把自己的手伸过去。当了几年刑警,李斌良已经见惯了形形色色不正常的事。赵汉雄其人他也早有耳闻,据说是个黑白两道的人物,早年靠经营洗头房、泡脚屋起家的,后来又办起娱乐城、洗浴中心之类的场所,近几年又开始转移到建筑、房地产等事业上,生意越做越大,居然成了汉雄集团的董事长兼总经理,成了白山市有突出贡献的著名企业家,市县两级人大代表,政协常委。如今,在白山市所属各县市区,恐怕没多少人不知道他的名字,尤其在党政干部中,其名声更是如雷贯耳,有的人甚至以结交上此人为荣。据说,很多官迷们为了提拔,都要走他的路子,即使一些县市区领导干部,对他也要恭而敬之,公安政法机关也要对其礼让三分。其实,大家在谈论起这些事时,都觉得不正常,可谁也没办法,慢慢也都接受了这种现实。对此,李斌良当然也没有办法,他早已明白,靠一腔正义感和愤世嫉俗在这个社会上什么用也没有,正义和邪恶斗争,很多时候胜利的是邪恶,即使最后正义胜利了,也要付出惨痛的代价。为此,他不得不改变自己,以适应社会。他知道,人不能超越现实,只能立足于现实,才能生存,才能斗争,并改变现实。所以,尽管满心的不情愿,他还是做出亲热的样子和他握手,嘴里说着:“没关系,只要赵董能理解我们警察,就比什么都强。您放心,您被袭击的事,我们一定全力查清,不过,也得请您多配合!”赵汉雄:“那是。不过,李局长,我信不着别人,就信着你了,你一定要亲自破案,真要能把凶手抓住,案子破了,我奖励你!”李斌良淡淡地:“谢谢。不过,破案是我的职责,不需要您奖励……请开车吧!”关系得到缓和。在去公安局的路上,李斌良问赵汉雄,跟谁结过仇,谁可能这样做,赵汉雄开始一无所知,可忽然间想起一件事:“对了,前些时候,我在关河也差点遭到暗算,要不是小冯子,就出大事了……可是,关河离这里两千里开外,难道和这事能有什么联系吗?”李斌良注意起来:“关河……到底怎么回事?”赵汉雄讲述了在关河的历险经过:他去那里谈一笔大生意,那天晚上,他也像现在这样,在大街上闲逛,却突然遭到几个不明身份的歹徒攻击,而他身边只有大刚子一个保镖,眼看招架不住,小冯子突然冲上来,把几个歹徒打跑……小冯子……李斌良听完后,问小冯子是谁。赵汉雄说:“就是刚才替我挨了一刀的那个,对了,他叫冯健男,这是第二次救我了!”冯健男。李斌良记住了这个名字,然后又问这个人的情况。赵汉雄说:“我就是在关河那次和他认识的,从那以后,他就跟了我。”李斌良:“那么,你了解过没有,他是个什么人?”赵汉雄:“你是不是怀疑他呀?难道我能用不清不楚的人吗?他家不在关河,是离关河一千多里的江口,到关河是去打工的,完全是偶然碰上那件事的,绝对没有问题。哎,我得提醒你,可不能把眼睛盯到他身上,耽搁了抓真正的歹徒!”李斌良没有再谈冯健男,改口问起赵汉雄来江泉干什么,他迟疑了一下,说是来参加本市修建江堤工程竞标会的。李斌良的心一下被触动,正想细问,怀中手机响了起来,他拿出来看了一眼,原来是石局长打来的,他急忙放到耳边。石局长:“斌良吗?你在哪儿?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李斌良:“有什么事吗?”石局长:“有,快来吧,我当面跟你谈。”石局长说完就把手机放下了,李斌良也把手机放回怀中,心中暗想,肯定是为眼前这起案子。林肯轿车驶到公安局大楼外,李斌良一眼看到,胡学正和两个刑警等在门外,他下车后,急忙把赵汉雄介绍给他们,自己牵着女儿向楼内走去。赵汉雄一把将他拦住:“哎,李局长,你干什么去?不是说好了吗?你得亲自办我的案子,不能交给别人!”李斌良:“赵董,你别着急,先跟他们谈着,石局长找我,等完事后我们再谈。”赵汉雄这才悻悻地跟胡学正而去。李斌良走进一把手石局长办公室,以为要谈的一定是眼前这起案件,想不到石局长却说:“斌良,市局要你明天去山阳公安局报到!”李斌良一愣:“去山阳……干什么?”石局长:“这还用说吗?县委书记妻子和女儿被杀,三个多月没破案,能交代吗?市局决定成立专案组,从各县市区局抽人,林局长第一个点的就是你!”这……李斌良原地未动,但是,他清晰地感到,一种兴奋、期盼的感觉伴着轻微的战栗在心底生出,顺着血管和神经向全身扩散。预感应验了。说真的,这起案件从发生那天起就引起了他的密切关注。想想吧:被害的是县委书记的妻子和女儿,三个多月没破案……这样的案子,会令痴迷于破案的刑侦人产生什么样的向往啊?而李斌良所以向往这起案件,除了对职业的热爱,还在于他特别痛恨凶手作案的残忍手段和大胆狂妄,从山阳同行的手中,他得知,凶手在作案后,还打电话告诉了身为县委书记的郑楠,让他回家去收尸,实在是令人发指,是可忍,孰不可忍!再想到那对受害母女死前蒙受的痛苦,更叫他不寒而栗,夜不能眠。他也试想过受害母女的丈夫和父亲、山阳县委书记郑楠的痛苦,甚至还设身处地想过,如果此案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的女儿被人如此残忍地杀害,自己该如何承受……每想到此,他就觉得如坠深渊,心肝俱裂。因之种种,他恨不能亲身参与案件的侦破,亲手抓获罪犯,将其就地正法。遗憾的是,这不是他的职权范围,他只能暗中关注。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却在心中产生一种感觉,觉得自己和这起案件有缘。有时,他也曾暗中对此案进行分析,受害人是县委书记的妻女,作案手段又这样的残忍,肯定是一起报复杀人案,而且,报复的对象并不是死去的母女,而是身为县委书记的郑楠,是通过他的亲人来报复他。由此判断,凶手肯定和书记有着深仇大恨。所以,嫌疑对象应该比较容易圈定,案件应该不难侦破。可是,三个月过去了,案件不但未能取得突破,侦破工作还好像已经山穷水尽。想不到,自己在这种时候,以这种方式介入了。预感真的应验了。石局长说:“其实,我真不想让你去,也推荐了别人,可是,林局长不答应。没办法,小局服从大局,只好这样了。当然,要是你不想去,就自己跟林局长说!”李斌良急忙地:“不不,既然林局长点了我,我去,我去,可是……”李斌良想说说赵汉雄的案子,可是,还没等他开口,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赵汉雄的声音传进来:“咋的,把我撂下不管了,我非见你们局长不可!”随着吵嚷声,赵汉雄和胡学正一前一后走进来。石局长一见,急忙起身迎接,热情握手:“哎呀,赵董,什么时候到的,快坐快坐,出什么事了?”赵汉雄:“行了,石局长,你别装糊涂了,出什么事你还不知道吗?对,李局长亲眼看到了,有人要杀我,要不是我手下来得快,我已经躺到医院里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把我往旁边一扔,就不管了?”石局长:“这说哪儿话?我听说有人被砍了,可不知道是您哪?来,消消气,坐,喝茶,喝茶!”石局长亲自给赵汉雄倒了杯茶水,可赵汉雄并不买账,把茶杯往旁一推:“我喝不下去,正好,二位局长都在,你们说吧,我这案子咋办?”胡学正在旁看不下去了:“赵董,你说咋办?我们不正办着吗。你找局长,局长也得让我们办哪,你快跟我走吧!”赵汉雄固执地一摆手:“不,”对李斌良,“李老弟,你答应过我,要亲自办我的案子,除了你,我不跟别人谈!”李斌良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这时,石局长把话接了过去:“赵董,实在对不起,我们刚刚接到市局通知,李局长明天就去山阳!”赵汉雄:“去山阳?去山阳干什么?他走了,我的案子咋办?”石局长:“赵董,我们公安机关有公安机关的规矩,斌良去山阳另有任务,你的案子由刑警大队办,你放心,我亲自抓,胡大队具体负责……”赵汉雄不等石局长说完就恼了:“不行,我就信着李老弟了,非他不可。他去山阳干什么?是不是郑楠老婆孩子被杀的事……啊,书记老婆孩子受害你们这么重视,有人要杀我,就不重视了?咋的,县委书记官大,命比别人值钱哪……”赵汉雄话没说完,门外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赵董,我怎么得罪您了?”李斌良一下听出是谁,脱口叫了声“刘书记”,急忙拉开门,市委书记刘新峰微笑着走进来,走向赵汉雄。李斌良一下猜出,刘书记是被赵汉雄叫来的。看着他和他紧紧握手的亲热劲儿,他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BT25很多人都知道,李斌良和本市的市委书记刘新峰有一种特殊的关系:他是他的救命恩人。三年前,刘新峰还是市委副书记的时候,地委拟从他和当时的市长中提拔一人任书记,市长魏民居然雇佣杀手想除掉他这个竞争对手。可是,就在杀手实施杀人计划之时,李斌良及时赶到,救了他。同时,通过那起案件的侦破,揭开了本市的深层腐败黑幕,引发了一场政治地震,刘新峰最终当上了市委书记,从此,李斌良就被很多人视为刘书记的救命恩人。对此,李斌良诚恐惶恐,反复解释说自己只是履行职责,事情发生在其他人身上,也会这么做。可不管怎么说,很多人都认为刘书记和他很“铁”,是他的后台,甚至还有人求他办事,走刘书记的后门,他怎么解释也不顶用,也无法堵住别人的口。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件事发生后,除非为了工作,他从未因私事去找过刘书记,非但不主动去找,甚至还有意无意地躲避他,
不想让人觉得自己是趋炎附势之徒。然而,也不能否认,自从发生过那件事之后,他对这个县委书记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感情,总是在暗中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希望他能当个好官,当个清官。他好像没有令他失望,三年过去了,他的形象和口碑一直很好,为人正派,深入下层,平易近人,工作也比较务实,群众的反映也不错。对此,李斌良感到欣慰,觉得自己救了一个好人,一个好领导。刘书记的话音传过来。“赵董,实在对不起了,你在我们市出了这种事,我有责任,向你道歉了!”赵汉雄:“不敢,我一个平头百姓,
哪敢接受你市委书记道歉,我也不需要道歉,只要你们把案子破了,把凶手给我抓住就行了。”刘书记:“这你放心,我们一定全力以赴,一定!”赵汉雄:“得了吧,你们的破案能手都撒手不管了,怎么全力以赴?”刘新峰不解地看着李斌良:“斌良……”石局长在旁:“刘书记,市局来电话,要斌良明天到山阳报到。”刘新峰:“山阳……是不是为郑楠的案子?”石局长看了赵汉雄一眼:“对,市局决定成立专案组,从各县市区公安局抽破案能手。”刘新峰:“这就没办法了。”对赵汉雄,“赵董,你听见了吧,下级服从上级。你放心,斌良走了还有别人……”赵汉雄蛮横地:“可是,别人我信不着,我就信着李老弟了,我现在就跟市领导反映,非把他留下不可,能人走了,我的案子怎么办?”刘新峰:“那好啊,我们也不想让斌良去,市领导要真同意,正好把他留下来!”赵汉雄开始拨号。趁这工夫,刘新峰向李斌良使了个眼色,李斌良明白过来,急忙对赵汉雄打个招呼:“赵董,天不早了,我得把孩子送回家去!”然后,牵着孩子向外走去。刘新峰尾随在李斌良身后。〖BT26走到楼梯口,李斌良停住脚步,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刘新峰:“刘书记,有事吗?”刘新峰:“啊,没事,送送你。”李斌良:“别别,刘书记,你忙,送我干什么?”刘新峰看着李斌良:“斌良,你有事吗?”李斌良想了想:“没什么,不过,我真的想去山阳,可是,赵董……”刘新峰摇了摇头:“既然是市公安局做出了决定,就不是哪个人能轻易改变的,何况,他这是无理要求。你去吧,把这案子破了!”叹息一声,“郑楠太不幸了,案子破了,死去的亲人虽然活不过来了,可是,起码能安慰安慰他。”李斌良:“可是,我走了,这位赵董恐怕会找你的麻烦。”刘新峰:“找吧,他已经找了不少麻烦,也不差这一个。”李斌良:“这……还有什么麻烦?”刘新峰苦笑一声:“这不明摆着吗?咱们市决定修江堤,实行公开招标,可是,招标还没开始,就接了一大堆条子,最让我头痛的是他,他昨天就来了,手中的条子来头最大。这事我还没推出去,现在,又出了这事,案子要是不能及时侦破,我可真不好交代!”李斌良知道,市委市政府根据近几年洪水多发的情况,决定今年维修江畔大堤,投资三千多万,竞标会下周召开,此时,一些参与投标的单位已经有人陆续来到……咦,今晚发生的案件莫非与此有关?某竞标单位为除去竞争对手,不惜采取暴力手段,当年,铁昆不就是为了商业竞争杀掉的毛沧海吗……这……这好像太简单了吧……刘书记打断李斌良的思索:“我有一种感觉,既然事情出在赵汉雄身上,肯定不是简单的事,如果不能及时侦破,压力太大,所以,你这一走,我心里发空……不过,郑楠的案子更重要,他出事后,不但我,全区甚至全省的市县委书记都在心里压上了一块石头……对了,你不知道,我们俩是大学同学,而且,是最要好的朋友,毕业后,还一起在市委调研室共过事,后来,他去市委办当了秘书,再后来,又当上了副主任……这个人相当不错,有能力,有水平,人也正直,在山阳的口碑相当好,有的百姓甚至称他是孔繁森。可谁想到会摊上这种事,十有八九也是得罪人狠了,也亏他能挺得住……你去吧,一定把案子破喽,既是为郑楠,也为你自己!”李斌良奇怪地:“为我自己……”刘新峰:“对,你知道了吧,已经报你为副处级后备干部,你在专案组好好表现,让市委领导认识你。”李斌良:“这……刘书记,我参加专案组不是为了表现自己,而是关心这起案件……刘书记,我听说市委已经将我报为后备干部,可是,我不想让人认为,我是靠着你才……而且,这恐怕也会影响到你的声誉!”“别,斌良,千万别这么想。”刘新峰急忙说,“确定你为后备干部,是市委常委通过组织部门考察,经集体研究决定的。如果你认为这是我个人的报恩之举就错了,如果你品行能力不行,我肯定不会同意。其实,我是为全市的公安事业着想。可是,如今,提拔干部要有政绩,也要有关系……也就是说,必须有上级领导赏识你,而赏识你的赵书记已经调走了,所以,你只能在工作上做出更大成绩,让现任领导知道你这个人。我想,市领导一定非常重视这起案子,在破案期间,他们也可能会听取汇报,你如果有机会接近他们,一定要给他们一个好印象,最好,建立起私人的感情。当然,我知道这对你很难,可是没有办法,你必须适应这个,改变自己!”他一时无法准确地选择合适的词汇,可是,不等他说出来,刘书记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笑笑,又叹口气说:“怎么,听了这话心里挺灰暗的,是吧……其实呢,我在这方面也只是停留在理论的水平上,真正去实行也不行……对了,你听说了吧,各地都在筹备党代会,马上就要换届了,我还能在江泉干多久也不好说了!”“这……”李斌良心情更灰暗了。刘新峰摇摇头又笑了:“对不起,我不该跟你说这些,影响你的心情,不过,我真是为你着想,你现在已经是正科级,要想晋副处,必须由白山市委决定,所以,我希望你能抓住这个机会,最起码,不能给领导留下坏印象!”李斌良想了想,低声说:“刘书记,谢谢你……我尽量吧!”刘新峰叹息一声,不再说话。李斌良抬头看看刘新峰:“刘书记,没事我走了。”刘新峰:“走吧。”摸了一下苗苗的脸蛋,“好孩子,对不起了,伯伯耽搁了你的时间!”突然又想起什么,拉了李斌良一把,放低声音说,“对了,既然市里已经报你为处级后备干部,你就得处处格外注意,包括私生活,老这么打光棍会让人说咸道淡的,最好尽快组建家庭。再说了,你也是三十几岁的人了,没家的滋味不好受……和王淑芬怎么样,还能破镜重圆吗?”李斌良心里一阵不舒服,看了一眼怀中的女儿,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刘新峰:“那你想找个什么样的,把条件说一说,我可以帮忙。”李斌良缺乏思想准备,加上女儿在身旁,很难回答这个问题,只能再次摇头:“不不,刘书记,这种事很难说,我这样的,谈什么条件啊……当然,也许我还是不成熟,我只想碰到一个能打动我的人。”李斌良不知自己怎么说出这种话,觉得脸上发烧,没说完就停下来。刘新峰却理解地点点头:“我明白了。你用不着不好意思,其实谁不是如此,谁不想找到一个能打动自己心灵的伴侣……不过,我个人的体验,一见钟情,往往是初恋的年轻人,对于成年人,爱情往往是在长期相处中产生的,因此,你首先得和人相处,才能了解这个人,你的心也才有被打动的可能……对了,我还真认识这么一个人,各方面条件都不错,不过,不在咱们江泉,可离得也不远,我给你沟通一下吧。”李斌良再次摇头:“不不,刘书记,您就别操这个心了,我马上就去专案组了,哪有时间谈这个呀!”刘新峰:“那就等你把这个案子破了之后,我一定要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个人真不错,好像还不到三十岁,未婚,人长得也漂亮,文化也挺高的。别说,她在择偶这点上还真和你有点相似,也是眼高,说碰不到可心的,就一直没找,等有空儿,我一定给你们介绍。好了,就到这儿,你走吧……好孩子,跟伯伯再见!”苗苗伸出小手招了招:“伯伯再见!”〖BT27李斌良抱着女儿走出公安局大楼,正要走上前面的街道时,忽然,一个粗重的嗓音从另一侧传来:“哎,我大哥在哪儿?”李斌良急忙回头,一眼看见两个青年男子迎面走来。正是赵汉雄的手下,说话的是那个大块头,灯光下,可以看清他的相貌:身材又高又壮,一副不好惹的凶相,一看就不是善良之辈。对了,他好像叫什么“大刚子”。受伤的青年跟在他的旁边,肩头缠了纱布,左臂也用纱布吊在肩上,正用阴郁的目光盯着自己。对,他叫什么来着……啊,冯健男。二人显然是从医院过来。李斌良停下脚步,迎着二人:“赵董在楼里,你们到刑警大队等他吧!”二青年扭身欲向楼内走去,李斌良急忙地:“哎,你们等一等!”二青年都停下脚步,回过身,用戒备的眼神望着李斌良。李斌良:“没有别的,我就是想问问,当时到底怎么个情况?”大刚子的口气和赵汉雄差不多:“你不是都看见了吗?我们刚吃完饭,从饭店出来,正跟着大哥逛街,那辆摩托就从后边上来了,对了,您都亲眼看到了,还问什么?”李斌良:“可是,你们离得近,我离得远。你们看清凶手的相貌了吗?”大刚子:“我们也不是火眼金睛,天那么黑,哪能看得清?”冯健男态度稍好一些,在旁补充道:“对,他戴着头盔,天又黑,时间又那么短,我们根本无法看清!”李斌良沉吟一下:“那,你们怎么看这件事?有谁可能害你们老板呢?他有什么仇人吗?”二人同时摇头,都说不清楚。冯健男还补充说:“我刚跟赵董时间不长,不太了解情况!”李斌良注意地看了一眼冯健男,见他身材虽然不很魁梧,但一举一动很是矫健敏捷,只是眼神总在躲闪着自己。他心念一转,不由问道:“对了,我听赵董说,他在关河也发生过这种事,是你救的他,有这事吗?”没等冯健男回答,大刚子走上来:“有啊,当时我也在场,怎么了?”李斌良:“没什么,随便问问。”继续盯着冯健男,“听说,你就是在关河跟的赵董,对吗?”冯健男眼睛闪了一下,迎着李斌良的目光:“是。怎么了?”李斌良很想盘问一下这个青年的底细,可是转念一想,这种匆忙的情况下,肯定问不出什么来,再说了,赵汉雄也肯定审查过他,就放弃了这个打算,改口问:“你跟了赵董,在他手下做什么?”冯健男现出一丝窘态:“这……当保安。”李斌良笑了一声:“保安?恐怕是保镖吧,对不对?看来,你很合格呀,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用自己的身体保卫了主人的安全,他一定会奖励你吧!”可能是受了刺激,冯健男突然翻了脸:“这是我的事,和你无关。赵董对我好,我愿意替他挨刀,你管得着吗?”冯健男说完,扭头向楼内走去,大刚子瞪了李斌良一眼,哼了一声,跟在后边。李斌良看着二人的背影走进楼内,抱着女儿向“家”的方向走去。〖BT28夜幕低垂,路灯闪烁,已经九点多了,气温降低了,街上的行人也少了,好几辆出租车驶过身边时都放慢了速度,希望他和女儿上车,可是,李斌良却摆手谢绝,继续漫步向前走去。这样做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希望能和女儿在一起呆长一些,尽量长一些。明天就要去山阳了,谁知什么时候回来再见到她?可是,他又担心这么走下去会累着她,牵着她的手走一会儿,又抱到怀里一会儿,后来,又把她背到了背上。苗苗有些不好意思,也怕他累,要自己走。他说:“没事,爸爸背女儿不累。”在他的坚持下,女儿终于趴到了他的背上,双手从后边搂住了他的脖颈,一种浓浓的亲情和酸楚从脊背渗入到心房。父亲和女儿在一起,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对李斌良来说,却不那么简单,这是他的节日,是支持他走过三年人生之路的心灵鸡汤。孩子需要父母,父母同样需要孩子。一家三口,平静而温馨地生活在一起,是人生的最大幸福。这是李斌良离婚以来的一个体会。但是,他知道,自己这一生已经没有那样的幸福可言,他只能每周一次或间隔更长时间才能和她短暂地相聚一次,然后再依依不舍地分别。当然,他知道世界上并不止自己一个人、自己的一个女儿不能享受那样的幸福,还有很多更不幸的人。有的孩子,甚至自幼就失去了父母,这样的人在警察队伍内尤其多,由于职业的关系,他们的家庭易于破裂,也由于职业的关系,使他们一分钟前还是活生生的,一分钟后就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于是,这个世界上就又多了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譬如,两年前在侦破季小龙系列杀人案中牺牲的雷副局长,大熊,还有宁静……李斌良的心又颤抖了一下。已经过去两年多了,可是,每当想起她,他仍然感到痛苦,一种刻骨铭心的痛苦。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是为他死的,当时,要不是她冲上去分散了季小龙的注意力,
死的就是他了,是她救了他,她却为此献出了生命,抛下了她的儿子,并把儿子托付给他,可是,他却辜负了她………………她离开不久他就离婚了。尽管他和她不是夫妻,也从来没有发生过那种关系,可是,他和她的心灵却那样相通。她的离去,给他的心灵留下了难以弥合的创伤,也成为他婚姻解体的一个重要原因。难道,自己的一生就这样过下去?当同事朋友们意识到他和王淑芬的感情无可挽回时,曾有不少人给他介绍对象,但是,一个个都被他拒绝了,到后来,他甚至连面也不见了。他心里清楚,他不是眼高,他只是没有
遇到可心的人,他可心的人已经离去了,永远的离去了。那张明朗亲切的面庞,那双明亮温暖的眼睛永远失去了。他虽然从来没有拥有过她,可是,他已经从她那里知道了什么是爱情,除了她,再也没有一个女人唤起他的那种心跳,那种血脉贲张的感觉。曾经沧海难为水。那种感觉,成为他再次择偶难以逾越的沟壑。他不得不继续生活在孤独与寂寞之中。现在好了,最起码,能有一段时间摆脱这种感觉了。可以想见,到专案组后,一定会相当忙,再加上置身异乡,参加专案组的人全都撇家舍业,自己的孤独感觉也会大为减轻。何况,这个案件又如此诱人,如此富有挑战性……
想到这里,李斌良的心微微地有些热了。“爸……”李斌良的遐想被女儿的轻呼打断了。他停下脚步,答应一声,问她有什么事,她却不出声了。他觉得奇怪,把她从背上放下,抱到胸前,问她要说什么。她仍然不出声,只是用幽幽的眼神盯着他,让他不安,他正想再问,女儿突然用双臂紧紧地搂住他的脖颈,把头埋在他的肩头,抽泣起来。李斌良的心猛地一痛,一种深深的内疚涌上心头。尽管女儿什么也没说,可是,他已经痛切地感受到她在想什么,她在呼唤爸爸,她希望爸爸跟她一起生活,随时生活在她的身边,对了,有一次翻她的作文本,有一个造句,是“虽然……可是……”女儿是怎么造的呢?“虽然爸爸很爱我,可是,却不能和我生活在一起……”天哪,看到这个造句,他当时眼泪就出来了。然而……他什么也说不出来,此时,他只能把女儿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眼睛再一次地湿润了。他感到,自己对不起女儿,作为父亲,自己未能给女儿提供一个温暖的家庭。或许,因为父母的离异,女儿心中永远地失去了安全感。对了,自己查处的很多少年罪犯,不都是因为父母离异,家庭不幸造成的吗……热泪无声地溢出来。李斌良紧紧地抱着女儿,默默地往前走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这时他才发现,夜空中映出一幢熟悉的住宅楼的轮廓,心不由又是一动。那曾经是他的“家”,可现在不是了,永远也不会是了。然而,他毕竟在那里生活过,在那里度过很长的时光,现在看到它,心中不由又生出难言的惆怅。女儿在他的耳畔轻声问:“爸爸,你要出门吗?”李斌良这才想到,还没有正式对女儿谈这件事。而现在已经不用谈了,她已经从自己和刘书记的对话中知道了一切。他轻声回答:“是,爸爸要去山阳破案,抓坏蛋。”女儿:“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李斌良:“这……很难说,也许时间很短,也许很长,不过,只要一破案,爸爸就回来!”女儿又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颈:“不,爸爸,我要你常来看我,每个星期五来学校接我,行吗?”“这……”这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他只能含糊地回答:“这……爸爸争取吧!”“不嘛!”苗苗撒起娇来,“爸爸,我一定要你在星期五回来,是大下个星期五,你一定要回来接我,记住了吗?”李斌良不解地:“大下个星期五?为什么呀?”苗苗松开他的脖子,脸和他拉开了距离,娇嗔地盯着他:“爸爸,你一点都不惦念人家,你怎么忘了,大下个星期五是我的生日。”原来如此。一阵歉疚、羞愧的感觉涌上心头,是啊,女儿的生日怎么都忘了?其实,他并不是不知道这一天是女儿的生日,而是因为心里刚刚装了去山阳的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苗苗又搂紧他的脖颈,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爸爸,我知道,你一定能回来,对不对?啊!”李斌良觉得嗓子发紧,可是他不能让女儿失望,就轻轻地应了一声。然后叮嘱她好好学习,听老师的话等等。女儿高兴起来,对他说:“爸爸,昨天数学测验,全班就我得了一百分。数学老师表扬我聪明,将来有出息。”听了女儿的话,李斌良心里也轻松了一些。他知道,数学成绩是一个孩子智商的标志,并直接影响其他学科。女儿虽然刚上一年级,可从数学成绩上,可以对她未来的学习抱以乐观态度。他连着夸奖鼓励了女儿几句,父女的心境都好了一些。后来,他又告诉女儿,平时要注意安全,走路时一定注意车辆,还要勇敢坚强。女儿还告诉他,现在,她已经不像有些小朋友那样,每天都要家长接送,而是经常自己回家,李斌良又夸奖了她几句,她更高兴了。终于,父女走到那熟悉的住宅楼下。李斌良把女儿放到地上,帮她把书包背到肩上,让她自己去按门铃。每次与女儿相见后,都是这样分手。
半小时后,李斌良回到公安局,他看见刑警大队除了值班室,窗子都黑了,看来,赵汉雄已经离开。他正想打手机问问胡学正怎么个情况,手机却响起来,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正是胡学正打来的。“李局,到胡家肉串店来,给你饯行!”李斌良:“饯什么行,都快十点了,别忘了五条禁令。”胡学正:“咳,我们都没带枪,也没穿警服,现在不是工作时间,不犯禁。你这一去不知啥时回来,几个弟兄非要送送你不可,对,还有沈兵,你快来吧,我们都在等你!”李斌良:“这……好吧……哎,赵汉雄的案子怎么样,有什么线索吗?”“没有,”胡学正悻悻的声音,“无论是堵截的还是排查的,都没发现什么线索。”李斌良:“赵汉雄他们呢?没有什么怀疑目标吗?”胡学正:“提了一个,说人家跟他作对,有可能害他,可没有一点证据。”李斌良:“是谁?”胡学正:“我正想跟你说,赵汉雄说,这个人在山阳,你去了可以顺便查一下,他叫孙铁刚!”“孙铁刚?”李斌良把这个名字记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