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寒待雪落 浮世盼清欢————年终杂感二三事

凌庆成

1.
一晃就进入了12月，看看仅剩下一页的挂历，真正感觉到岁月如梭。在日本一进入12月一般总要忙三件事。第一件事是给各界友人发送贺年片，在日本叫作年贺卡；第二件是大扫除；第三件事就是购置年货。眼下无论是国内还是日本，人们的物质生活都很丰富了，早已没有了我们小时候那种对年的期盼，那时候平日是吃不到美味佳肴的，只有过年才能吃到些美食。儿时的年味一是吃，鸡鸭鱼肉，年糕水饺；二是放鞭炮，钢鞭、二踢脚、麻雷子；三是压岁钱，有了钱才能买平日买不起的书籍和玩具。北京的孩子在春节时玩的东西很丰富，对男孩子来说，抖空竹、放风筝、滑冰是三大乐趣。另外过年时最大的乐趣是无论男女老幼都要去和平门逛“厂甸”。
厂甸灯市是清朝繁荣起来的，据乾隆年间《帝京岁时纪胜》记载，“每于新正元旦至十六日，百货云集，灯屏琉璃，万盏棚悬，玉轴牙签，千门联络，图书充陈，宝玩填街。” 民国时期，厂甸灯市进一步得到发展，民国六年（1917年），在琉璃厂修筑海王村公园。从此海王村公园成为厂甸灯市的中心。
60年代厂甸北起和平门路口，南至虎坊桥附近的梁家园。1980年之前我家住在西单民族文化宫对面，乘坐15路公共汽车只要六站就能到和平门，因此每年正月必去厂甸。厂甸庙会从农历的大年初一至正月十五，庙会对孩子的最大吸引力主要有平日见不到的儿童玩具，有抖起来嗡嗡作响的单双轴空竹，迎风挥舞就嘎嘎作响的大小风车，各色风筝，抽在地上滴溜乱转的陀螺，还有长达五尺的大糖葫芦，以及各种生肖假面等。所以孩子们就盼着快点儿过年，期盼着过年能实现自己的梦想。
从1964年开始，据说由于妨碍交通，厂甸灯市停办了，偃旗息鼓了37年，于2001年又恢复举办厂甸庙会。无奈我辈已然长大成人，儿时的那些期盼只保留在脑海的记忆中了。
2.
回味完儿时的春节，再来说说日本的新年。首先是年前必须要准备的贺年片，我们刚来日本时贺年片还非常时兴，现在有了微信及各种网络的贺年方式，早已顶替了贺年片的风光。从90年代初到2013年为止，日本每年贺年片的销售量大约为40多亿张，据说是邮政省年销售额的三分之一，这可是一笔巨大的收入。那时日本的泡沫经济虽已步入尾声，大部分人仍要在年底给亲戚、友人、老师、朋友及上司寄贺年片。过完年根据贺年片的数字抽奖，抽到的最高奖项是一台电视机，最小的奖项是四张邮票。像我们这些平日受到老师关照的人都要寄送贺年片，收到的人也要及时回寄。90年代中期，我还在大学院时，每年也要寄出80多张，当时还没有印刷机，手写是一个挺大的工作量，大约从12月中旬就要开始书写，不同的对象内容也不尽相同。当时一些在日的中国朋友之间也都盛行寄送贺年片，既是一种祝福也是一种联系。后来大家都有了彩色打印机，打印机印制虽然很简单，但是内容整齐划一谁都不愿意看，因此还要在印刷完成后选空白处，再手写上一两句祝福话，总而言之是一件大家都感到费心费力的事儿。好在这些年有了微信拜年，总算是减少了贺年片的负担。这几年我只给一些老年的日本友人和老师寄送贺年片，虽然离开学校已经很多年了，但恩师的情分依然留在心里，给他们还是用这种传统的贺年形式更为适合，相信再过些年这种手写的贺年片恐怕也就会逐渐消失了。
十二月第二件事儿就是大扫除，由于疫情这几年一直懒于整理，今年想认真地收拾一下，打开壁橱、储藏室到处都是东西。几年的疫情，却没少购置各种物品，挺好的衣物，要把它处理掉颇有些心疼，但是不扔又是物满为患。东西太多怎么办？只有狠狠心断舍离，很多挺好的西装穿的机会越来越少，只得忍痛处理了。瓷器餐具也很多，这种东西不便赠人，只能处理了。买的时候欣喜非常，扔的时候又很难出手，这也是大众都有的弊端吧。
3.
感慨完贺年卡要说说压岁钱了，早年间，一过年上有老下有小，都要有些表示。这些年老人都走了，孙辈总还是要有所表示，妻子在买贺年卡时又买了装压岁钱的小信封，我说干脆就一并写好，把钱也装进去。正巧儿子看见我们装钱，嬉笑说“不要心疼这些‘福泽先生’了，福泽谕吉先生明年就要下野退任，2024年上半年就要由涩泽荣一出任新1万日元的肖像了，我们塾长已经完成了历史使命，你们再不把钱花出去，以后这些1万日元就要过期了。”妻子很认真地问，明年真会失效吗？我笑笑说，甭听他的，钱还有过期的？顶多是旧钱回收，银行只发行新币而已。
细看看手上这1万日元不禁感慨颇多，出国前在国家话剧院的工资是76元，到了日本后为了升学也为了生活，每日除了上课以外的时间几乎都是在打工，从日本语学校结业后终于考进了立正大学。第一年的学费是93万4千日元，去邮局汇款时，将90多张“福泽谕吉”紧紧地握着手中，有不舍，有心酸，更有期待。一晃30多年就过去了，回首往事，一切都在笑谈中。
得知福泽谕吉的一万日元即将成为历史了，因而想略略了解一下先生的经历。在日本福泽谕吉地位极高，在日本的思想界和教育界至今无人超越，他是日本明治维新的开创者与启蒙者。福泽谕吉的出身，其实并不显赫，既不是高官，也不是豪门。而他身后的遗产也只是他创立的庆应义塾大学以及22卷文集。实际上，福泽谕吉真正的伟大之处在于他突破了日本旧有制度和传统，开创了脱亚入欧的理论基础。
福泽谕吉出生于德川幕府统治的江户时代，1835年，福泽谕吉出生在大阪的一个奥平藩的士族。父亲是一个小吏，他的父母一共生了两男三女，福泽谕吉是他们的最后一个儿子， 在谕吉一岁半时，四十五岁的父亲就因病故世。由于父亲早逝，使得福泽谕吉饱尝了儿时的心酸，备受贫困的痛苦。正是由于家庭的贫困。福泽谕吉直到14岁才开始接受儒家汉学教育，从此以后，福泽谕吉以他卓越的才华，步入了思想家和教育家的人生旅程。
1854年，美国海军率领舰队，驶进日本的浦贺港，冲破了德川幕府闭关锁国的国策。此时福泽谕吉正在长崎学习荷兰文，随后开始学习英语，1860年，为了交换《日美修好通商条约》的批准文本，日本派遣使团赴美国，当时无人愿意报名，26岁的福泽谕吉自告奋勇，愿意前往美国。
在美国，福泽谕吉大开眼界，新的视野冲击了他的思想，他意识到儒家思想的落后和腐朽。福泽谕吉在美国仅待了两年，28岁回国后，他写下了最为重要的论著《西洋事情》，全面介绍欧洲的地理、兵法、科技、航海等知识，其中涵盖了政治、税法、国债等，此书开启了日本的民智，让普通的日本人认识了西方文明。1866年《西洋事情》首次出版，数年间发行25万部，福泽谕吉因而成为了闻名日本的重要思想家和教育家。
一位日本朋友跟我说，除了日本以外，强国的钱币上大部分都是政治家的头像，只有日本的钱币采用学者、作家或教育家为肖像。他说的这一点也让我深思，仔细一看，几位登上日元肖像的都是专家学者，而且都是对国家确有贡献的人。
新1万日元的人物肖像涩泽荣一，创办了日本第一家近代银行，以及东京瓦斯株式会社、麒麟啤酒等现代化企业。5千日元的人物肖像，由女作家樋口一叶变为女性教育先驱津田梅子。1千日元的人物肖像，由细菌学家野口英世变为医学家北里柴三郎。
2023年即将过去，我们期待着龙飞凤舞的新一年。
2023年12月28日 于东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