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惠:我的鄰人阿花和竹竿爸爸

阿花是一隻圓滾滾的比格犬。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每次遛狗遇見阿花,都會跟阿
花爸爸聊上幾句。有時是天氣,有時是人生,有時還會聊投資。
阿花爸爸貌似已經退休,之後在一家銀行打工,估計也不是為了錢,只是為了日子過
得充實一點,他在窗口做輕鬆的理財諮詢,也沒有指標,所以不必為了業績去説服客人。
從來沒有見過阿花媽媽,或許是離異,也有可能是早逝,後者的可能性更大,因為在
日本,離異後孩子一般都會判給媽媽,而他家的孩子好像是跟着爸爸這一邊的。
説是孩子,其實是兩個成年子女。兒子在大公司工作,被派到新興國家越南開發業
務,娶了當地女子,去年阿花爸爸去越南喝喜酒了。女兒住得不遠,爸爸出門登山或
出海釣魚時,阿花會被寄養在她原來所在的寵物店,女兒偶爾也去看看狗狗。
所有這些瑣碎資訊,並非一次入手,都來自於日復一日遛狗時,我們之間的對話。
我每次都會帶一點狗零食出門,到了公園或廣場等開闊処,分給阿花和我家的Coco
吃。男人就不會那麼細心,阿花爸爸每次都跟我道謝。
2024年的夏天很熱很長,直到現在我一邊回憶一邊寫這篇文章,9月中旬每天依然熱浪
滾滾,出門工作到車站的路上5分鐘便汗流浹背。每天喝很多水,腫到體重也增加,或
許我的代謝也有些不佳罷。
一個盛夏的傍晚,門鈴響了,出去一看是瘦瘦高高如同竹竿的阿花爸爸。他遞給我一
個冷凍包,黝黑的臉笑眯眯的,告訴我是他釣來的比目魚生魚片,已經去骨。
我趕緊拿進屋放入冰箱,再出去聽他細細道來。原來他跟朋友開船去了海上釣魚,説
是謝謝我一直餵阿花吃零食。
晚餐我們吃了那塊魚生,小M疑心病重,仔細查看有無寄生蟲,因為是素人解剖。我覺
得她未免辜負人家好意,所以看也不看就放到嘴裡。比目魚是白身魚,很鮮,脆脆
的,平時很少有賣新鮮的。因為比目魚和鰈魚都住在海底,承受壓力,一浮起來腐壞
極快。
因為這件事,我們兩家好似更親一層。每天去遛狗會期待遇見阿花,説實話,有個人
聊聊狗以外的話題也不錯。
阿花爸爸可能是理工科人才,原來在大企業做研發。有次我說,小M因為外包DTP的失
誤,造成印刷出錯,有一批書給公司造成了損失,所以這幾天都沒精神。
他笑笑說:嗨,這有什麼。以前我在公司,自告奮勇開一個新項目,帶了一個團隊出
去,拿了幾億的經費,最後項目失敗,不也照樣挺過來了。
我便麻煩他假如偶遇小M遛狗,要開解她。
其實我連他姓什麼都不知道,只知道阿花家停車場有一輛紅色的房車,姓名牌子沒有
刻意去看。
今天我們又遇到了。
兩個人、兩隻狗走過小區花壇,我説了在花壇做義工的來龍去脈,並且説我家搬來才
第三年,你家住了很多年了吧。阿花爸爸說:沒有哇,我家也是前年9月搬來,10月在
寵物店看見阿花,一次又一次打折,覺得太可憐,就把牠帶回家了。
阿花爸爸原來住在高檔社區的世田谷,不知為何搬來這裡,又不知何時失去了伴侶。
這些還需以後慢慢問清楚。我這個人是“地獄耳”,來來去去的人,只要跟我站着聊
一會,三下兩下就能問出他們心裡的話。
阿花爸爸忽然説道:下星期要去胡志明市,阿花又要寄養在旅館了。
他怎麼都不肯答應讓我來照料阿花。我説哪怕你付錢給我都行,阿花需要散步和玩
伴。但他死命推卻,我也不好再堅持。
我順口問:是去看兒子嗎?他説有好幾個目的,可能會看看房地產。因為現在我們這
里政府打算修一條新路,屆時剛好他家會拆遷。我驚叫說:你是要移居越南嗎?他
説:修路起碼還需要十年吧,假如那時候還活着,也許會移居,一切均有可能。
阿花爸爸説起越南如今十分發達,基建很現代,又有法國料理的底子,食物樣樣美
味,年輕人比例高,社會蒸蒸日上。因娛樂較少,年輕人無可事事就談戀愛,因而出
生率高。
我説:越南對我來講比較陌生,只曉得中國和越南關係不好時,會把湄公河的上游掐
斷。越南好像也不吃美國那一套。政治立場很獨特。
阿花爸爸說:越南討厭中國。不屈服於美國,支持俄羅斯。
很多年後,或許阿花和爸爸移居越南,阿花告別櫻花樹,重新適應熱帶的九重葛。
天下無不散宴席。
有時候是別人先走了。有時候是我們怕別人先走,所以搶在對方離去前先走一步。
我帶着小M,朝着自己的目標馬不停蹄地走到今日,對於離別、永別或不告而別,都已
經有很強的耐受力。或許阿花和Coco一起散步的日子終會到頭,也希望阿花在湄公河
畔想起多摩川河畔總是帶着零食散步的Coco媽。
這一片草花旁,有一個水龍頭,阿花夏天走到這裡總要停下喝水,今天又一起吃了魚
柳。Coco很喜歡我打理的這一片草花,每次都進去躺一躺。Coco臉上有了很多白毛,
她已經10歲了,我們不再長途旅行,因為已經捨不得跟Coco分別太久。
晚上告訴小M,阿花又要住旅館了,小M很生氣:男人就是粗枝大葉!我去跟他說,我
來照顧阿花。
我說現在是晚上11點,妳是要氣勢洶洶跑到阿花家,對她爸爸說:喂喂,你這個神經
粗大的男人!不考慮阿花的福利嗎?快快把狗交給我來帶!——人家以爲你夢遊呢。
記得賈寶玉好似説過,希望宴席永遠都不要散。狗狗的人生更加身不由己,好在牠們
從不質疑,只是接受。

上方的照片我把多摩川河畔的塔樓拍成斜的了。日本的住房很有意思,塔樓賣1億,同
等的戶建一半價錢就能買到,關鍵是還有院子和平面停車場。
我在河的這邊望着對岸高樓,卻一點也不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