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没有想到南方小城的那场雪会在一夜之间死去。
第二天起来,孤零零地站在阳台上发呆。从阳台上望出去,远处的兰阴山已被新建的房子挡在视线之外,触目之处都是水泥、电线,还有一些永远长不大的黄杨木。早起的小贩已在楼下吆喝了很久,卖大米的、收废纸的、换煤气的,高高的嗓门从一楼窜到六楼,似乎生怕人们一不小心就忘了起床。昨日飘了一地的雪早已不见踪迹了。
也许那场雪就根本不该来。它来的是那样的仓促,那样的来去无踪,那样的令人捉摸不透,以至于那天上班的人们不知所措地在雪地里来回奔走。入冬以来,天气一直摆出一副跟人赌气的样子,阴沉着脸。那个上午,天气与往常一样的坏,已经看惯了脸色的人们豪无戒备之心。天上飘着菲菲细雨,几个显得很无聊的人站在屋檐下数雨滴。其实那细雨似有似无,根本无法用数字来表述。可是那个靠数数字走路的人却一直坚持着自己的工作。在不经意间,他数到了一朵雪花。这是一年中的第一朵雪花,数雨滴的人高兴地跳了起来,他日复一日等待的东西终于来了。他把这个发现告诉了边上的人,于是更多的人跑到屋檐下,与他一起数雪花。一朵,二朵,三朵……此时已不见雨滴,空中只有雪花飞舞的身影。
在童年的记忆中,雪是那样的洁白、纯净,一到冬天,漫山遍野的都是,好像世界原本就是宝石做的,那种纯洁,那种晶莹,简直让你不敢用手去触摸它的肌肤。可是,雪的生命总是那么短暂,美丽只是一瞬间的事,而我们对美丽的东西总是不懂得珍惜。想当年,西湖边上的张宗子孤舟泛湖看雪,独见“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的好景致。明人高濂却偏喜听飞雪敲竹之声,他说:“飞雪有声,惟在竹间最雅。山窗寒夜,时听雪声,淅沥潇潇,连翩瑟瑟,声韵悠然,逸我清听。”而有更妙的,是那《红楼梦》中的妙玉,收集梅瓣之雪,隔年煮以新茶,那茶自是清淳香溢,妙不可言。可是如今,这等雅事都已不可能了。因为物欲的阳光已在我们的纵容中无情地把雪杀死。
一直以来,我们都太不重视雪的死亡,我们甚至把雪的死亡过程忽略了。听报上说,雪的死亡与臭氧层的破坏有关,而臭氧层的破坏与大气的污染有关,那么大气污染又与谁有关呢,这是一个急待解决的问题。又听电视上说,日本已经研制出了一种人工造雪机,但是没能亲眼见到这种造雪机造出来的雪,从电视屏幕上看,似乎与来自天上的雪并无二致,可是,名字再像,外形再像,它的本质还是人工的。
入冬以来的南方小城那第一场雪到底没有持续下去,它犹如从宋词中走出来的一个女子,忧伤地在寒风中哭泣。数雪花的人想,这,也许已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