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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那次车祸。那天汽车在她男朋友朱向才的手里,简直成了一颗旋风里的沙粒。她不是没叫喊,眼前突来的黑暗遮没了一切。她知道车毁了,连同她辛苦所挣的钱一起毁了。后来,她在一张惨白的床上对护士说,我要回家,因为我没钱。可那护士说,我们不能让一个不符合出院条件的病人出院。为此,她怀疑那医院里人人都在骗她的钱。数月后,他们给她摘去了肩上的石膏。
她在街上遇见了景凯。那是个少见的雨天。景凯高举着一把大伞,从行人里走出来叫她,恍如隔世。只见他收起自己的伞,拿过她的伞说,“你太悲观了,欠医院的医药费可以慢慢还嘛。”那是怎样的一个雨天呢?细雨纷纷,淋在腾起的地气里,丝丝缕缕,仿佛一张打湿的桦树皮。他隔着这层细雨望着她,摸出他的皮夹子,默默地往她手里塞了两百块钱。
她竟哭了。也许是他的好心叫她感到难过,也许是钱的魅力使她激动得要哭。
“别哭啊,”他把身体往前挪了挪说,“你急也没用。”
凭什么要让他给钱呢?可她实在是舍不得退给他,然而不退也不好,便等了会儿才说,“这钱,我不能拿。”
他重新撑开了自己的伞,说,“拿着吧。等你情况好了再还我。”
虽说这钱连医药费的零头都不够,然而毕竟是他从口袋里掏出来的,如今还有谁会这么大方?现在他又要请她去玩。既然是请她去,为什么事先也不问她一下,要是她不能去,这张机票不就浪费了吗?而且,还有一则也叫她纳闷。他不过是她的一个熟人,过去无论他对她说话举止有多亲切,只是要他主动给她打电话这种事,怕是也过分了。因此,她没有他的电话,他也不是不知道。
那么,他是真心请她去玩吗?她觉得这不大可能。也许当初给她钱,只是见她负债累累。他不是圣人,再大方,心地再好,也不会无缘无故邀请一个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何况他还有妻有女。他女儿兰芳,应该有五岁了。还有他老婆高文芳——据说正是为了高文芳要改念医学博士,他才从加州的伯克莱搬到芝加哥去的。
她早该明白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不是要请她去玩,他是要她去帮着照管女儿。没准他们又有了老二。也许他觉得看孩子这种事总是顶要紧的,请了别人他不放心。只是,他这番意思为什么不在信里明说呢?是怕她拒绝吗?怕她不愿替人当保姆吗?她是个靠打工度日的女人,只要有工作,哪怕是做保姆,为了生存也还是要做的吧。对于这样的女人,他有必要遮遮掩掩吗?
行,她对自己说,反正我在箱子里放了七条短裤,七个胸罩,七双袜子。玩也好,当保姆也罢,只要有准备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