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巴不良:鸿门宴上吃什么? |
送交者: 小巴不良 2010年11月13日04:44:00 于 [恋恋风尘] 发送悄悄话 |
秋风起时,最易食指大动,蠢蠢欲动,百无聊赖里总是围绕着方寸之间咂咂啧啧,胡思乱想就不觉转到了司马迁的《鸿门宴》上。自小就对《史记》中的这篇名作耳熟能详,短短千把字,司马公的生花妙笔简直把酒宴上的刀光剑影,唇枪舌剑,舞动得令人目不暇接,咂舌不已。可是每次看罢,我总还是犹如骨鲠在喉,抱憾不已。如此一场上下五千年间惊天动地的酒会盛宴,司马公的春秋之笔,于通篇上下,若非樊哙闯帐,才说起一杯酒,一个肘子外,居然就再没有只言片语,提及酒宴中的美酒佳肴了,想想扼腕。 几年前有一部胡军主演的《鸿门宴》,所谓情节剧本演技镜头我是不甚了然,对于席次座位,器皿礼仪我也没啥兴趣,双目眈眈的只是酒宴上到底会吃点什么?结果定睛一看,结果比不看还要失望,食案上只是摆着几个黑乎乎不知道是酱过的还是烤过的猪肘子,以及橘子。而唯一吃东西的场面,居然是刘老三在那里剥花生! 在网络上扒拉半天,也颇有一些文字侃侃而谈,并且居然推理出鸿门宴上该有56道菜肴,以及凉菜若干,热菜多少,还有汤如何,主食怎样,罗列出什么玉斗凫雁、范增银鱼、江陵皮蛋羹、白璧鳕鱼、霸王三鞭、沛公狗肉、羊方藏鱼、卢府肘子、莼菜鳜鱼清汤、红焖驼蹄、竹荪汤等等,说得口沫乱飞,热火朝天。但是细看之下,总觉得更像是沛公乡人的餐饮广告,而非当年秦汉之交,新丰鸿门军营中的项王酒宴。 中国菜名素以巧思生动雅致闻名,但在二汉之前,一来关于酒宴菜肴的文字发现十分有限。二者尽管比较完整的菜单在晚鸿门宴仅几十年的马王堆汉墓中就已经出土发现。但其中的名目也和《礼记》、《吕氏春秋》的所提到的相似,相当直观,多数以原料和烹调法命名,一看名字就知道具体是什么菜肴。与千年后大唐盛世时玲琅满目,光看菜单就足以令人垂涎欲滴的“烧尾宴”几乎不能同日而语。泱泱中华的饮食文化深不可测,但是以人名、地名、以诗句,色香味入菜名却是始于隋唐。在秦汉战国时期,即便出现在大诗人屈原《招魂》中的美食佳肴,也不过是些肥牛之腱、胹鄨炮羔、胹鄨炮羔、鹄酸臇凫、露鸡臛蠵之类,并无什么华丽诱人的特别之处 秦相吕不韦编撰的《吕氏春秋》本味篇,是现今发现与鸿门宴时间最接近的食物描写资料,仅早鸿门宴三十年。借着厨师出身的商代名相伊尹的故事,讲述了一番烹调之道,也罗列了不少名贵食品。但是吕氏书中提到的什么猩猩之唇、二头兽的肘子(速荡之掔)、牦牛尾大象鼻(旄象之约)还有什么沃土的凤凰蛋什么的,在战乱年代的军营里要齐备应该比较困难。不过像烤鹳鸟(獾獾之炙),烧燕尾,还有什么洞庭湖里的江豚、华阳山的芸菜、云梦湖的芹菜以及沙棠之实、江浦之桔、云梦之柚之类还是完全有可能的。 其实鸿门宴上的菜肴,最没有争议的应该是狗肉。这倒未必是因为刘季好这一口,当时不可一世的项羽也多半不会在乎这个拜把子兄弟爱吃什么。秦汉前后狗肉极受欢迎,即便祭祀圣人祖先也有狗肉。战国越王勾践为促进人口增长,奖励生育,还曾颁布法令:“生丈夫,二壶酒,一犬;生女子,二壶酒,一豚”由此可见狗肉的地位尚在猪肉之上。据《礼记》记载,周代王家御膳之中就有一品肝膋(音liao),即为取狗肝一副,取狗肠中的油脂裹住,再覆盖一层香叶后慢慢在火上炙烤,令脂肪香味浸润其中,然后裹以米粉。食用时以雄狼臆间脂肪细细切碎,拌入米饭中加上调料合制成稠粥,一起食用。丰腴味美,赫然位于周代“八珍”之列。当时人们对狗肉料理颇有心得,认为凡肉,豚以炮,犬宜羹。盖取狗肉原汤原汁之滋味醇厚鲜美也。马王堆汉墓出土的食谱中亦有多款狗肉菜肴,什么“狗巾羹、狗肉火腿”等等。而所谓“庸脯(狗肉脯)、犬月+習(音zhe,切成很薄的狗肉)”更是秦汉时期脍炙人口的名菜。军营之中,赳赳武夫,讲究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这样的下酒名菜当然必不可少。 鱼是肯定是要有的,秦汉酒宴一向重鱼。什么洞庭之鯆、东海之鮞、藿水之鳐、洛水赤鲤。无不是当时的盘中珍馐。当时人食鱼多喜脍,生鱼生肉,细细切之,谓之脍。而其中尤以鱼脍为最,“取其方寸,切其腴以留,所贵腴鱼腹下肥处。”意即鱼脍最重选料,力求丰腴鲜嫩,然后细细切之,讲究“分毫之割,纤如发芒。散如绝谷,积如委红。”正如孔老夫子所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然后佐以酱料,何种肉配何等酱有极为严格的规定,否则像孔老夫子这样的美食家就会吹胡子瞪眼睛:“不得其酱,不食!”鱼脍,讲究夏用青葱,秋用芥酱。可见现下日本所谓的传统名菜刺身之类,不过是隋唐时期飘洋过海的鱼脍传承,甚至连佐料都几未多变。脍菜中在历史上最为有名的当为:金齑玉脍。不过这是后话,而且用料也是因张季鹰“莼鲈之思”而名动天下的鲈鱼,秦汉之际,最受欢迎的还属黄河赤鲤。那个时代,脍是重要的烹调技法,其他肉食,也多有脍品,如鹿脍、牛脍、五色脍、都是酒宴之中,交杯换盏之间令人大快朵颐的名馐佳肴。至于樊哙得到那个生肘子,没准就是帐后厨子们准备做肘脍的材料也是难说。 还有一种“羹臛”,应该也是鸿门宴上的必备之菜。今天的羹汤在酒宴上已经慢慢退居次席,但自陶器发明以来,“羹”在很长时间里一直是华夏民族餐桌祭台上的主角。直到唐朝羹汤的制作还依然被视为衡量一个主妇烹调技艺的主要标准,这由王建“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的诗句中可略见一斑。最早的羹,称为“大羹”,纯以肉食炖煮,不调五味,以祭祀祖先。后来又有铏羹,加入各种蔬菜并调味以飨众人。在烹调技艺落后的时代被视为绝顶美味。《战国策》中记载中山国曾因一杯羊羹而亡国,这大概也是中国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事例。先秦时期豪门宴客,往往因各种羹品耗时费神,非得等大“羹”告成,才能请客人入座,称之为“羹定”。在马王堆汉墓中出土的食谱中种类最繁多的也是“羹”,共有五类二十四鼎之多。当时人们喜食山珍海味,如龟、鳖、鼋以及熊掌、驼峰之类,都是羹品一展其长的绝佳材料。以此推断,在鸿门宴上,尽管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但是酒酣耳热间,断断不会少了诸如鹿肉鲍鱼笋白羹、鼋羹、雉羹、蠵臛、七宝骆驼羹、鹿肉芋白羹、鲜鳠藕鲍白羹之类的羹品为酒宴助兴增色。 辛稼轩不亏是军营中冲杀出来的一代豪杰,一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 读起来真是让人荡气回肠。猎猎大旗展处袅袅烤肉香,应该没有比烤肉更能衬托肃杀军帐间的酒宴气氛了吧?若是项王的鸿门宴上尽是摆弄些什么“浮甘瓜于清泉,沉朱李于寒冰”之类,估计霸王杀气将会骤减,刘季也不必惶惶然了。炙烤在秦汉宫廷酒宴中一向是重头戏。炙分多种,将食材直接放入火中烤的叫做“燔”;用器具串起食物烤称为“炙”,而将食物用泥巴和香料裹住,再在火里烤则名曰“炰”或者“炮”。据说刘邦是很喜欢吃烤肉的,当年,他于泗水亭长任上押送囚徒去骊山服役,有人送他酒一壶,烤鹿肚、牛肝各一。把好醇酒、爱美食的刘老三吃美了,一直念念不忘,待到“即帝位,朝晡尚食,常具此二炙。” 而霸王宴亦当做霸王餐,少了烤肉炙鹿,即便篝火巨烛,铁甲金盔也会黯然无色了吧?所以,鸿门宴上,什么“炮豚(烤乳猪)、炮牂(zang)烤羊羔、獾獾之炙、牛脊之炙、炙鱼、烤鹿、炙鹑、炙兔、林林总总,花样一定会层出不穷。至于当时另外一些烹炸煎炖的珍馐佳肴,如杨豚韭卵、鹜膹雁羹、羊腌鸡寒、马朘蹇膊、蒸豚熬鹑、胹糕豆饧,自然更不在话下。 酒是杀戮战场的春药,杀人者和被杀者,都要借酒来增添豪情和胆气。在鸿门宴这样牵一发就会动全身的生死场,酒的力量尤其强大。秦汉之间,阴郁诡秘的嬴政估计很少喝酒,也不喜欢他的百姓喝酒,曾明令禁止三人以上聚饮。而刘邦项羽则粗豪雄迈,喜饮善喝,对“高阳酒徒”亦是青眼有加。鸿门宴上,虽说暗地里各怀鬼胎,但酒是决不能不少喝,也没有理由不喝好的。当时,酒的品种已经相当之多,但是多数酿造时间过短,烈酒高度酒几乎没有。很多佳酿尽管清香醇美,但对好酒量者来说即便百卮不醉也是稀松平常。即便如此,侠义豪情的项王酒宴,当时的美酒一定会应有就有,什么经过多次酿造的酎酒甘醪,以及色泽淡青,被人们赞誉为:“罇盈缥玉”的苍梧缥清、还有被人称作“金浆”的甘蔗酒,都绝不会缺。 鸿门宴距今已有二千多年,尽管司马公惜字如金,令如此盛宴珍馐成谜,反而却更令人遐想联翩。鸿门宴约六十年后,有淮阴枚乘做赋《七发》,其中叙述一场宫廷酒宴,十分精彩,抄录于下: 犓牛之腴,菜以笋蒲。 肥狗之和,冒以山肤。 楚苗之食,安胡之飰, 抟之不解,一啜而散。 于是使伊尹煎熬,易牙调和。 熊蹯之臑,芍药之酱。 薄耆之炙,鲜鲤之鱠。 秋黄之苏,白露之茹。 兰英之酒,酌以涤口。 山梁之餐,豢豹之胎。 小飰大歠,如汤沃雪。 此亦天下之至美也,太子能强起尝之乎? 是以解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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