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記憶的點滴，總能引起心中的波瀾。
1．升學
十三歲那年，橘子如願考上縣城一中初中班。
在那個擁有五十多萬人口的山區大縣裡，縣城一中是一所唯一高考升學率達到10%以上的中學。縣城一中原來只有高中班，算橘子運氣好，在他小學畢業的前一年，縣城一中開始招收初中班，一屆兩個班，招一百名學生。五十名從戶口在縣城的學生中招收，五十名從其他鄉鎮招收。全縣三十多個鄉鎮，每個鄉鎮選前二十名同學參加統一考試。從六七百學生中招五十名，其激烈程度絲毫不壓於後來考大學。
在橘子的記憶里，初中生活總是和下雨聯繫在一起，儘管這裡總是乾旱。考試那天下雨，不很大。橘子一早騎自行車從外婆家趕到縣城，學校門前人真不少。等找到鄉裡帶隊的老師時，離開考不到一小時了。帶隊老師向橘子要兩張二寸小照片，橘子卻只有一張，就只貼在准考證上。
發榜的那天也下小雨，橘子在外婆家等到下午，才騎自行車到縣城看榜，心中瑟瑟的。到了學校大門口，遠遠忘見牆上貼着大紅紙，許多人在圍觀。儘管榜上的名字被雨水淋濕了，有些模糊，橘子還是找到了自己。那天也是趕集的日子，等橘子第二天回到家時，消息已經傳遍了村里。他們鄉只考了橘子一個。
橘子是開學第二天才報到的。開學那天下大雨，家裡離縣城四十多里山路，也不通車。橘子的父親幾次出門看天氣，最終還是說改天再去吧，雨實在太大了。
一路泥濘，一路憧憬。十三歲的小男孩從此離開了小山村，踏上漫漫求學路。

2．班主任
班主任姓陳，四十來歲，個子不高，國字臉。說話聲音不高，說話時總帶着一絲微笑，很和善。
陳老師的語文課講的特別好，精神飽滿，抑揚頓挫。陳老師管理學生比較松，即使學生有錯一般也只是提醒，很少嚴加訓斥，從來沒有在上自學時在教室窗戶上偷窺。
陳老師的管理也有特點，就是讓學生自己管理自己。不止上早操排值日有學生幹部負責，即使開班會，也是由班幹部講，自己在旁邊坐着聽，最後總結兩句。橘子入學後的班級選舉中，被選為班長和體育委員。記得第一次開班會上台講話時，雙腿還微微顫抖，說話也不利索。不過第二次就好一些了，兩年還真鍛煉了不少。
陳老師很關心學生，也尊重學生。有一位從二年級退下來的同學，姓李，也住宿舍，仗着自己的一個堂哥也是學校的職工，從不遵守宿舍紀律，也不值日，還欺負個子比他小的同學，受到宿舍同學的一致指責。李同學不服氣，找來他哥哥，對着同學們就是一陣亂罵，還給了一個同學幾拳。這事後來由陳老師出面，找了校長，一定要他的那位同事給全班同學做檢討，否則，不接收李姓同學。最後以特的同事做檢討結束，李姓同學也做了檢討。
陳老師到底沒有能夠帶橘子他們初中畢業。初二結束時，學校領導藉故把他調到高中班帶了地理課。據說，是橘子他們班裡一個女孩的父親給學校領導打電話，說陳老師儘管課講的不錯，可是管理不嚴格，是否考慮換一個班主任。該同學的父親是縣裡的縣委書記。

3．考驗
初三時，橘子班換了班主任。班主任姓劉，五十來歲，曾經有一年是省里的模範老師。在他初中帶過的學生中，有一位高中畢業時考上北京一所很有名的大學，是他的驕傲，一直掛在嘴上用來教育學生。
劉老師果然不一般，給學生的見面禮，是把兩位同學薛君和蘇君的課停了。他的理由是：聽說，這兩位是班上愛搗亂的，不守紀律的。劉老師還有一個特點是愛找學生家長。學生家長來，自然是好話說盡，也不空手。薛君家住縣城，他父親那時已經開始做小買賣。薛君只停兩天就複課了，是由於薛君的父親給了兩隻六元錢的電子表。蘇君的父親是一個鎮的鎮長，自然不吃他的這一套，那好，就停十天吧。
劉老師有一個法寶，就是讓學生選班裡的“壞人”，每兩個星期就要選一次。選成“壞人”自然要被停課，所以那時學生們的精神很緊張。他一再警告同學們，要和“壞人”劃清界線。橘子和薛君蘇君關係很不錯，劉老師自然要苦口婆心。劉老師剛帶班時對橘子很好，那時作文後，劉老師總是當面給點評作文，提出修改意見。可是後來看見橘子不能和“壞人”決裂，態度也就改變了。橘子那時認為，都是小孩子，即使淘氣一些，那也不是壞人啊。
半年後，學校發生了兩件事，都是針對劉老師的。其一，學校院子裡有一個玻璃櫥窗的光榮榜，有一天被砸了，獨把劉老師照片上的頭顱給擰沒了。其二，過了兩天，有人在學生餐廳的大門上用毛筆寫了一行大字“打倒劉**”。這還了得？
這是一件有計劃的陰謀，劉老師這樣想，學校領導也這樣想。他們認定是一個案子。
目標鎖定在薛君和劉君身上，問話卻在三處同時進行。蘇君被叫到書記辦公室，薛君被叫到校長辦公室，橘子被叫到團委辦公室。團委書記倒是開門見山對橘子說：“我們相信不是你干的，可是你一定知道是誰幹的”。口氣很堅決。橘子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如果你不說，你就不是一個合格的班幹部，不是一個合格的三好學生，你就是幫凶”，語氣里有恐嚇。即使恐嚇又怎麼樣，橘子不知道，就不可能胡說。儘管年紀小，橘子也知道事情的嚴重行性。
蘇君薛君自然也矢口否認。問不出什麼，就讓他們寫一行字留了筆跡，送公安局驗對。據知情者後來說，那幾天晚自習放學後，等學生都走了，校長，書記還有劉老師，要進教室翻看同學們的日記，尋找蛛絲馬跡。可憐的他們！
沒有線索，事情只好不了了之，蘇君和薛君被各自停課一個月。劉老師對橘子的處理比較特殊，在“五四”評選“優秀幹部”和“三好學生”時，橘子的得票最高。劉老師拿了一支紅粉筆，在橘子的名字上劃了一個大大叉，像死刑犯布告上的紅叉一樣觸目驚心。這是橘子從小學到大學畢業唯一的一次榮譽空白。
幾年後，真相大白。原來那兩件事是我們的上一屆，他所帶的同學干的。可惜了蘇君薛君，很聰明的兩個學生，學習成績一直是中上等，可是初三一年就是在不斷的停課中度過，成績一落千丈，成為真正的差等生。
劉老師帶完橘子他們以後再沒有帶過班，不再激昂，意志消沉。不知道他老人家現在可好，是否還記得那些讓他痛恨的小男孩。

4．“戀愛”花絮
初三後半學期的一天晚上，橘子莫名其妙地戀愛了。
初中時，橘子和另外的兩個男孩結成了兄弟，橘子排第二。一天晚自習後，橘子還在教室做複習題。這時他的一個兄弟薛君匆匆忙忙跑進來，要橘子出教室去，說有急事。
“什麼事啊？”橘子問他。薛君不回答，只是催橘子趕快出去一下。橘子看着薛君忸怩的樣子十分奇怪，他可是從來說話都是直來直去的啊，今天是怎麼了。
‘難道是和別人打架了要勸價？打架了也不用這樣啊？’橘子大豁不解。
橘子跟薛君出了教室門，才知道事情遠比自己想的要複雜的多。橘子的愛情降臨了。
原來，薛君喜歡上了同屆鄰班的一位姑娘，姓許。薛君下了好久決心，終於在那天下自學後把許姑娘給約了出來。遞給她早已經寫好的情書，表達了自己的愛心，同時心裡一直想姑娘答應了的話如何表達欣喜，拒絕了的話，怎麼表示失望和對她說：即使你不喜歡我，你也是我永遠的唯一。讓薛君始料不及的是許姑娘的回答完全不在他想的情景範圍里。許姑娘信也沒有打開就還給了薛君，對他說：“我只喜歡你們班的橘子，請你替我把他叫出來”。薛君傻了，準備了那麼多的言辭，現在卻沒有一句可以用上。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一面是自己喜歡的姑娘，一面是自己要好的兄弟。罷了，罷了，就做一回信使吧。
橘子也愣了。愛情忽然而至，自己渾不知覺。實際上，即使教室挨教師，橘子也從來沒有和許姑娘說過一句話。許姑娘家住縣城，也一個妹妹和她只差一歲，就在橘子的班級上學。對本班的小許姑娘，橘子倒是照顧有加，可是也沒有想到什麼愛情啊。
橘子心亂如麻，真不知道該怎麼做。任你聰明，任你能輕易解開複雜的方程式，十六歲的小男孩在愛情面前卻悄悄流着冷汗。對面的路燈下，許姑娘在注視這這一邊。
已經記不清那天是怎麼收場的，不過橘子的記憶里，他是向許姑娘那邊走過去了，陪伴他的是暗影里小男生尖尖的口哨聲。
畢業那天下雨，雨濛濛的。許姑娘送給橘子一個筆記本，什麼也沒有寫，只在裡面夾了一塊紅色喜字的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