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小的时候,生活一直飘泊不定,其原因不外乎因为父亲是"老运动员"的缘故。那些年运动像四月间的梅雨一样多而且变幻无常,也在自然不过。那些成分高和学问好的人一般都是牛鬼蛇神,尤其是部队,左的要命,空军就更不得了。文革一开始父亲就被运动了,随着政治地位被剥夺,殃及池鱼在所难免,中国社会多封建啊,不株连九族是天方夜谭。从那时起,我家就开始频繁搬家,而每搬一次家,就意味着被生活抛弃一次,首先社会地位会下降,其次是生活质量的下降。
记得第一次搬家时,父亲已经被关到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去了。母亲领着我和哥哥,冒着零下二十多度的气温,在大年三十晚上,从那个我从出生就住在那里的所谓首长院搬去大院外的一处地方上的临时住房。那天下着大雪,我手捧着铁锅,向院外走去,在路过门岗时,被守卫叫停检查。我愤怒地将铁锅扔在地上,中指竟被硬生生撕掉一块皮来。那个战士看看我,再没说什么,挥挥手就让我过去了。 我从地上检起沾满雪花的铁锅,紧紧抱在怀里,如释重负的向院外跑去。当时我心里充满感激,甚至忘了疼痛。
后来每次搬完家,我都觉得像滑冰掉进冰窟窿里一样。在对社会多一份恐惧时,也变得越来越自卑,总觉得自己比别人矮半头。加上经常要填家庭成分,好像时刻在警示所有的人和我自己,我是个什么东西。那些年我真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一会父亲没有了,一会母亲也被下放,所有人看我都是白眼,我就像苍蝇似的被人厌恶,因此无论人前人后我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到了可以填革军时,我家住的环境相对改善了一些。父亲解放后我们家还是搬个不停,在中国,当民居是供给制时,搬家就像政治晴雨表,一个人的政治生命决定了家的样子和这个家是冬天还是春天。搬家是命运决定的,而且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文革结束后,我考上了大学,后来工作了,自己就有了把握命运的机会。每次搬家都意味着生活更上一层楼,而且是主动的,充满希望的和幸福的。出国后我依然经常搬家,情况大致和工作后一样,是服从主观意识的。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有一天不再搬家了,只要能看到日出日落,一张大床,一个沙发,一张吃饭用的桌子大小的地方就行。到了那时我就专心写东西,不再为世俗的事情更多劳神烦脑。
但一定是自己的家,是能让我感到温暖的地方。可是我能有这样的一个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