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

我所有的關於優雅高尚的領悟，大部分來自哲，這個比我大2歲，有着一屋子傳
說和奇異故事的男孩。他喜歡營造一種意境，那些美麗的幻覺以及理性的思考
經常從他的唇邊淡淡漾出，也許平淡，也許絢麗。

即使，他一直在他自己的世界裡，與別人無關。

下午我推開他的門，走進去，坐下來，告訴他我的擔心和全部的不安。

他只看看我凌亂的辮子，轉身走到房間的另一邊。然後波羅地海的某個港口就
卷挾着鹹濕的風迎面撲來，月色朦朧。輪船在海面上靜悄悄地泊着，遠處的海
面流淌着銀鉑似的月光，少女微笑的嘴角像兩道弧形的水波慢慢地從陸地伸向
海水。可以看見海上的航標燈，一條細小的船影向這邊滑來。汽笛睡了，鐵錨
睡了，海鷗睡了，雲朵睡了，歌聲睡了，只有惦念醒着，悠悠飄過天際……

我說我其實不明白安穩的真正含義，我只知道老天永遠是不公平的，我只知道
每個人在幸福的最後關頭，都會遭受折磨。我想辦法讓自己快樂起來，可我發
現，快樂過後是永無止境的悲哀。

哲坐到我旁邊，他說，這是肖斯塔科維奇。

嗯，然後我看見一位年輕的水手，從水泥板路的盡頭走過來。月光照亮他星辰
一般明亮的眼睛，照亮他藍白相間的海魂衫，頭上水手帽的藍飄帶劃着流暢的
曲線，背後是城市裡稀落的燈火。空氣里到處是精靈的翅膀，輕盈。水手也跳
了，不自禁的跳了。年輕的軀幹像一棵春天的小樹，一棵拔節的玉米杆，快樂
的發出動人的跳躍，那是生命不可遏制的律動，是下意識的，是本能。

我有選擇愛的方式和權利，即使過了線。我也想跳躍，映着水手的笑靨。

所以，哲，別說我錯。

年輕人腳下是一雙水手的黑皮鞋，鞋底在海港的石板路上踢踏一聲，世界感動
得顫抖成湛藍的水晶。海風在遠處搖盪了搖盪，月亮從淡白的輕霧中探出頭。
他哼着一隻恬靜地歌謠，某種樹的花絮在海風裡飄飛，踢踏的舞步仿佛喜悅，
似乎輕狂，又像哀傷。

我和哲，離波羅地海很遠很遠。這個大房間裡的大沙發前的地板上有寂寞踮着
腳尖偷偷溜過，沒有燈光。看夜色一絲絲從窗外流溢進來，微弱，心弦卻在不
停地震顫。腦海里不停地閃過那些慘白，以及紅顏色的燈。

水手的舞蹈戛然而止，然後是一連串悠揚的哨音，哲說，聽聽這個，我自己錄
的，肖斯塔科維奇的交響樂里有一模一樣的，不過，被我刪掉了。怪不得今天
聽的是帶子，你一向說他們粗糙，我看看他的眼睛，帶着狡黠。而他，依舊只
是聳聳肩膀。

那美妙的哨音在我頭頂盤旋，消除了那些不能克制的疼痛和奔跑，微微閉了眼
睛，鼻尖飄過大麥茶的香氣。哨音沒有任何修飾和伴奏，只有哲柔嫩的口腔，
不圓滑，不頹靡，不奔放，不賣弄，像一個夜晚的露水輕輕滑落，濺起溫軟的
回聲。

時間輕俏的跟我們告別，日子五光十色得不遑照看，喧囂的世界已經充滿了口
哨和音響，而我，越來越不懂得音樂，太多的樂曲在電聲樂器的捶擊下顯得淒
惶。不必太在意，其實這個世界本就是這樣不停地奔跑，向前。

我和哲坐在離波羅地海很遠的大房間的大沙發前的地板上。

我們都聽見了。

水手的舞蹈。

(by 沁沁夕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