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后。

父亲身体检查发现中期肺癌。左薇父母刚到美国，我独自一人回国。机场出口我一眼便看见燕子，我一生中最亲爱的朋友。她一身整洁的警服，笔挺的身板，一如昔日的英姿飒爽。我鬼使神差，放下包摆出一个我俩当年瞎闹自创的开门辑盗式。燕子诧异之后莞尔大笑，道六年不见，皮又痒痒了又想讨打？

我原来还担心六年没见可能多少有些隔阂。她那熟悉而灿烂的笑容让我感觉我们分别不过数日。岁月没有蚕食些微我们的友情。我童心大起，干脆过去给她一个大拥抱。燕子叫道左薇不在你就不老实了，快放开。我松开手笑道刚才其实是替左薇抱。左薇说光我一个人抱小师兄不公平，她也要抱抱你。我替我自己抱你之前会预先通知你。你最好深呼吸一下，免得时间太长被我抱得太紧喘不过气。燕子在我胸前捶了一拳笑道，你最好在你脚背上也绑垫几层鞋垫，免得到时又被踩破几层皮叫痛。

燕子开警车接我。我调侃说你现在是不是重庆警界最美丽的警花？燕子做个鬼脸说最美丽的警花陪领导床上休息去了，我没那资格。我笑道你比那大妈漂亮多了。燕子说，那些畜生知道消受不起我。惹我，我打断他的脊梁骨。我由衷赞道你在这个大染缸里泡了这么久，还这么有棱有角，不简单。燕子骄傲道那当然，也不瞧瞧我是谁。

我们彼此调侃着车出了机场。我转向我最关心的事，问春生的刑判下来了吗？燕子说快了，可能下个月底。无期应该是最少的。这个家伙讲义气，死扛，本来死刑是起码的。他搞房地产这些年，结识了多少有权力的人？这帮家伙都怕他开口，打着稳定社会稳定经济的旗号帮他减罪。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他手下那帮贩毒的人被抓后死也不承认春生卷入贩毒。

我替春生辩解说他这几年可能真的没有贩毒。生意做这么大，没必要冒那个险。燕子说就算这几年他洗手不干，前几年发家的钱肯定不可能是干净的。你心里应该清楚。

我心里当然清楚。但我内心深处我依然宁可他最终判得轻些，不仅因为小湾，还有春生的父母。我沉默一阵，终于道小湾现在怎么样？燕子说小湾姐没有牵扯进去，还开着她的月亮湾花店。前几天我还见到她。小湾姐说等春生的案子判了后她打算结束重庆的花店回新疆。我脱口而出新疆冬天太冷，她的身体不适合。

燕子微微一笑说小湾姐看起来精神还好，也很平静。你这次回来不打算去看看她？我自嘲道有什么好看的？燕子说爱情不在朋友之情总该有吧。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应该有勇气去看看她。

我脑海浮现小湾那双明澈的眼睛，一阵恍惚。我恍惚道算了，我不想打搅她。

燕子侧头看了我一眼，转开话题说左薇现在怎么样。我说她现在当房地产经纪，同时和几个朋友做进出口生意，从中国倒腾点东西到美国卖。她原来在深圳就是做进出口生意，这方面有些关系。燕子笑道你真是好福气，找到个这么能干的老婆。我苦笑道可能太能干了点。

这几年左薇变化不小，在家越来越强势。有时强势得让我怀疑她和当年认识的那个温顺体贴的左薇不是一个人。我岔开话题说燕子，你个人的事怎么样？燕子说上次电话不是都告诉你了吗？我说打算什么时候结婚？燕子一笑道还早呢。我说你也不小了，今年该二十九了吧。燕子很干脆道不要你管，你还管过太平洋了！我笑道我有那个能力吗？连孩子都不听我的。燕子笑道你就省着力气管管我的小侄儿吧，师兄你也想管？哼，门都没有。

燕子送我到家后，坐了一个多小时说得走了，回家睡一晚上，明天一大早赶回重庆。我打开箱子把备好的礼物送给她，说左薇送你的一点小礼物。燕子笑盈盈道什么礼物？我说还能有什么？不过是让你更像女生的玩意儿。还有一些送给你父母的西洋参我拜访他们时自己送去。燕子佯嗔打我一下道什么更像女生，我本来就是女生，只有你一个人有眼无珠。

我送她下楼。燕子遗憾道电话里忘了给你讲。我马上要到北京去学习三个月，你回美国时候时就送不了你了。我说没关系，我一个人走很方便。来日方长，我明年还会回来。最好那时能赶上你的婚礼。燕子笑道你和左薇结婚的时候我给你当了伴郎。我结婚时你就男扮女装，穿着裙子踩着高跟鞋抹着腮红给我当伴娘吧。她简直一点没变，我真是拿她没辙，只好笑道你就损吧，幸亏我这个师弟比较大度，一向礼让小师兄。

我们说笑了好一会儿，燕子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林跃，你回美国前还是去看看小湾姐吧。她一直都非常关心你。每次我们见面，看她那神情，其实跟我见面的主要目的就是想了解些你的近况。我都不敢给你讲太多，怕空惹你难过。不过你既然回来，我想我最好还是告诉你。不要告诉我你忘了她，我不会相信。

我尴尬笑了笑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燕子说谁叫我是你的小师兄呢？林跃，你觉得我和小湾姐比谁最坚强？我自然而然道她怎么能跟你比。燕子道你错了。我诧异地望着她。燕子道你知道我一向很骄傲，自以为意志坚强没几个人能比，其实我比不上小湾姐。有空了仔细想想我这几句话。我给你她的手机号，联系不联系随你。燕子念了一遍小湾的手机号，让我再重复了一遍后说我得回去了。来，给你小师兄一个代表你自己的拥抱。我笑呵呵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在她耳边说其实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有你这么个小师兄。燕子笑道是吗，踮起脚在我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推开我。我愣愣看着她。燕子哈哈大笑道我现在够像女生了吧？她上车发动，笑吟吟道瞧你那傻傻的没出息样，还跟小时候一模一样。Bye，一踩油门绝尘而去。

我望着她的车直到从目光里消失才转身回家，想起刚才的情形，不禁摇头笑了。我打心底里佩服敬爱她，这么多年过去，浸泡在这个污浊的染缸里还一直能保持那种率直和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