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跑森林(所有的人都拒绝长大)【转载】 |
送交者: caoan 2004年03月04日20:40:28 于 [恋恋风尘] 发送悄悄话 |
很多年以前,我做着一份儿童心理咨询的工作。那些孩子小小的可笑的烦恼我现在已经记不清了。这些记忆模糊成一些不经意的细节淡化在我的大脑里——唯有一个孩子,从她走进我办公室开口说话的那一刻起,我便一生也不能忘记。 我得说,我还只是一个不太懂事的小姑娘。平时我可能叽叽喳喳,但事实上没人教过我交谈或者倾听的艺术。所以当我发现自己拥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与一些奇怪的对象交谈的能力时,那种奇妙的感觉连我自己都禁不住大吃一惊。 一切都是从一声极细的尖叫开始的。 这尖叫来自一支胡萝卜。您瞧,现在我已经能够很平静地跟您说这事儿了,可当时我的确吓了一跳——我马上用更实在的尖叫盖过了它。哦,不,应该是她。她是个胡萝卜女孩。我是这么想的。也许在胡萝卜的世界里,她就跟我差不多大。在此后听到的各种声音里,我就根据自己的感觉来判断我该管那些发出声音的植物叫先生还是女士。 “我很难受。”她说。 她说这话的时候就被握在妈妈的右手上。妈妈的左手捏着菜刀。已经削下了一小块鲜红的皮。 “瞧,”她又叫了一声,还是细细的,斯斯文文的样子,“我受伤了……天呐,我受伤了!” 然后她开始哭起来。 也许您会觉得这位胡萝卜有些荒唐,但事实上,您该知道,植物在受到刺激时都会有点反应。舒伯特的曲子让四季豆拼命地长,摇滚则让它们发育不良。而我爸爸——这个古怪的成年人老爱在自己家里做实验——最近他在变着花样刺激那些无法逃走的供实验用的植物,他说这样它们就会使劲释放乙炔(可我不敢保证他不是在骗我)。他自己手工制作了一个激光机来“捕捉”和“轰击”那些乙炔分子。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个来自民间的激光机不仅轰击乙炔分子,还能把轰击的结果转化成声音。听起来很有意思对不对?可他总是失败。他从没听到过来自那些植物的哪怕一丁点儿声音。 “很显然,它们又没有嘴巴。”妈妈这样对爸爸说。 但事实上,后来一株法国梧桐告诉我,只有小孩子才能听见植物说话。 “可是亲爱的,”英国梧桐争辩道,“你太浪漫了。不是所有的人类孩子都可以听到我们说话的。正如我们无法听懂所有人类孩子说话一样。” 由此可见,我为什么能同植物交谈,这是一个连植物都还没有弄清的问题。 不管怎样,您得承认,植物是群有意思的家伙,用它们自己的话来说就更有意思了,——通常,聊着聊着它们会突然变得文绉绉的,嘴里冒出一些吓人的词汇,比如什么“知识”、“信仰”、“灵肉统一”(它们的确是这样定义自己的)还有“理性主义”。当然,对生物学术语的泛滥运用更进一步地证明了它们对科学有着相当的热爱。在爸爸把实验室和厨房混为一谈之后(他在同一个地方工作和吃饭,很明显我有一个同样相当热爱科学的父亲,而且他的实验对象和消化对象常常被他自己搞混淆),我打开冰箱时听到了这样的抱怨: “太冷了,……我的眼皮真沉,鼻塞,……还流鼻涕流眼泪,我想我是感冒了……阿嚏!” 说话的是一只香蕉。 “嗨,你看上去气色还不错。”我安慰他道。 “可是我很不舒服。我是在热带长大的。这里太冷了。我想出去。” “好吧。”我说,然后把他拿了出来,连同其他的香蕉。 “你好,”我对一只脸上长满了老年斑的香蕉说,“你怎么了?好象不太新鲜了呀。” 她立刻发出抗议:“小姑娘怎么能这样说话?你不知道我们香蕉是很怕老的吗?” “哦,真对不起。在这之前我只知道我很怕香蕉老,原来你们自己也会很怕老。” “所有的水果在成熟之后都会开始衰老,”最老的一只香蕉说,——她的语气很平缓,有点像我的班主任,“我们体内的细胞膜在步入成熟的那一刻开裂,无法看见的时光之风开始在它们内部吹拂,酶和其他物质就从细胞中涌出,我们的皮肤开始松弛,牙齿发黄,最后变得连我们自己都不想闻见自己身上的怪味。” “真可怕。”我惊叫道。原来水果腐烂是这么一个不动声色而又极端恐怖的过程。 “及时吃掉我们就没事儿了,”它们中的很多个一起说,“趁我们还年轻。” 这建议太棒了,我想它要比任何一个营养学家的决定都还要权威。虽然妈妈就是我们家的营养学家。在我能同植物交谈之后我就更多地倾向于它们的意见。不幸的是这些意见往往恰好跟妈妈的相悖。 后来我开始走出去,同厨房以外的植物交谈。 有一次我遇上了一棵巨大的椿树。 像所有长寿的人,他有个肉球样的脑门和数不清的发须。他胖胖地倚着一根人为设置的拐杖站在一个公园里,湿润的树皮使他看上去饱满而慈祥。 “以前这里可不是个公园……”正如所有上了年纪的老人,他的语气显得很神秘。 “树木,”他说,“一眼望不尽的树木……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活着的时候(在此之前我还一直以为树木是母系氏族,而这个椿树爷爷还记得自己的爷爷,看来他们的社会构成并不简单),是那个巨大的王国里的一名元老。那个古老的年代里还生活着一群猴子。吱吱乱叫的那种小东西——它们曾在我的长辈们身上跳来跳去。” 然后他咳嗽起来,止也止不住。我想他是太老了。 “后来那群猴子竟然学会了用两条腿来走路,……当它们一从我们身上下来,就不再需要我们了,……它们用斧子和锔子谋杀这里的所有原著民……而我,是这场浩劫的幸存者和见证者……可是我自己也老了,每天都在遗忘……” 他的话让我心里突然变得难过起来。我想起了我自己的爷爷,他的腿里还嵌着颗1951年的子弹。这个公园的木马和塔楼,还有公园外的街道和房子……原来,曾经是另一群“人”住的地方。他们现在不在了。水泥地表板着面孔,那下面藏着他们的根。 后来我把这件事讲给了一株芦苇听。 因为他当时恰好提到了逃跑森林。 “森林并不是要逃跑,”他解释道,“这只是一种幽默的说法。植物世界里的幽默。” “思考?你是说你们还会思考?” “我们当然会思考,”他高声说道,“而且,我们是这里最爱思考的一群。沉思的芦苇是高尚的植物,这话你没听说过吗?” “看上去的确如此。” “谢谢,”他欢快地说,“事实上,思考让我们充实,并且更趋平和,更受尊重。” “你们思考时的样子非常的……”我竭力找出一个词来赞扬他,“……优雅。” “你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孩子。”他微笑道。 您瞧,香蕉和芦苇让我明白了原来跟植物交谈也挺费神的。 “刚才我们说到逃跑森林一刻也闲不住,是吗?”最初的那株芦苇开口道。 “是的,”我想象着一棵水杉在我面前不安分地扭动身子,“可是那太不象话了。我是说,树木就该有个树木的样子,森林应该一动不动,乖乖地呆在原地。” “不,不,孩子,”他说,“你还没弄明白逃跑森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最初只是一些简单的酶、蛋白质,然后是单细胞,——起初这些小家伙藏在岩石缝里,类叶绿素让它们看上去忽隐忽现。它们一刻也离不开阳光,所以总在不停的奔跑之中——你知道,这个星球的自转也是一刻也不停息的——所以后来,地球上几乎一半的陆地被这些小小的东西占领了。它们不停地绕着地球跑,追逐向阳的那一面。” “真有意思。” “后来的事更有意思呢。它们的奔跑方式变得多样起来。有一种两头圆鼓鼓的叫做‘吧嗒吻’的家伙竟然进化出了植物磁体——每一个都有南北不同的两极,当它们想要移动时,只要找到一个位置合适的搭档,然后双方打开磁力开关,利用斥力或者引力就可以动来动去了……” 我的脑袋里浮现出一地的葫芦被涂成红蓝两色乱作一团的景象。 “还有一种飞行藻。虽然很小但有个鼓鼓囊囊的‘伞包’。白天的时候它通过光合作用产生适量的热气体——这种以二氧化碳为主的气体至今仍是个谜——吹胀‘伞包’,缓缓上升到空中。它就浮在云和雾里吸食水珠和尘埃。到了夜间,气温下降,它就又慢慢落回地上,吸食地热和土壤里的养分,第二天再飞回到天上去。但其实只要愿意,它们自己也能控制升降。 “拉卡撒瓦莫是我们植物世界里的蛇。它总是很卖弄风情地扭动藤蔓一样的身体,发育快得惊人。当它的头长到原来身长的一半时,就扎进土里去,而尾巴则从土里面抽出,蜷起来,再‘啪’地弹到前面伸直——这个家伙很有韧性。然后营养从头部输送到尾部,尾部开始发育出新的头,而头则萎缩成新的尾。然后再在长到原身长的一半时扎进土里去。就这样,它们也能成天溜达来溜达去。 “逃跑森林里的植物们一直过着不为人知而又吵吵闹闹的幸福生活。直到一场前所未有的争论出现。 “要知道,平时它们的吵闹是不当真的。可是这一次,它们分化成了两个阵营。保守派渴望稳定、含蓄的生活方式,而激进派则要求变革。 “事实上,保守派是逃跑森林里的弱者,它们开始利用根这种温和的东西稳定地吸收养分。而激进派则是那些能够快速移动的相对粗鲁的植物,并且它们已经进化出了更丰富的神经系统,它们一天比一天渴望到处走走,倾听声音和看见色彩。 “拉卡撒瓦莫是分裂的导火索。我说过了,它是我们植物世界里的蛇,是它诱导激进派里不成熟的成员作出了一个很可怕的行为——这个行为简直是我们的一场噩梦——那就是:开启,然后合拢,简单的说,就是‘咬’。 “这种可怕的行为渐渐变成激进派血液里代代相传的一部分,我们眼见了一场植物世界里最不光彩的变革的出现。当‘咬’最后被激进派认为是一种本能的时候,逃跑森林彻底的分裂为了两部分,激进派离开了,再没回来。你可能会觉得这个故事里,逃跑森林扮演着伊甸园的角色,好象的确是的。蛇,诱惑,咬,出走……只剩下保守派留在这里,它们最后长成了‘植物’,我是说,像现在随处可见的那些一样。” “那后来激进派呢?” “理论上来讲,它们最后成了——‘动物’,包括人类。” “不可能!……这完全是两回事!我们从头到脚没有一个地方是一样的!我们的细胞也是不一样的,神经不一样,消化和呼吸也完全不同……”我笑了起来。这株芦苇可真会开玩笑。 “这只是理论上来讲。因为逃跑森林从来只是植物世界里的一个说法,你们从来就没承认过。我们是保守派的后代,而你们是激进派的后代。据说一开始就有一小撮避世份子躲过了那场旷日持久的争论,它们的后代便是微生物……” “什么?”我笑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没人会相信我们的祖先会是一群跑来跑去的植物,而饭桌上的菠菜和玉米居然还是我们的近亲。“ “可是孩子,”芦苇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们却相信。” “我们和你们的确很不一样,”另一株也开口说道,“不一样的生存方式、文化和信仰;甚至,不一样的角色和地位。我们总是很谦卑,而人类则显得高傲而愚蠢,像任何一个自以为是的国王。当‘逃跑森林’这个文明的源头被你们遗忘,我们和你们就更加地不一样了。” “我们的确蠢了点,而且不少人真的以为自己是国王呢。”我惭愧地想。 芦苇继续说道:“植物都是些虔诚的奉献者和禁欲主义者;而人类则表现得让我们难以理解。当‘逃跑森林’的概念被人类的文化消解,世界上已经有很多森林被你们逼得无处可逃了——然而作为一个理性的优秀种族,我们一直顽强地扎根在自己的土地上,并且还保有宝贵的幽默感。 “当我们被激怒的时候,我们总能最为礼节地克制自己,哪怕愤怒已经扰乱了我们的生理节律。而你们的表现则要不加节制得多。来自大脑的愤怒刺激通过三叉神经核直接作用与下颌骨的肌肉,从而使你们人类‘咬’的本性很难控制……“ 我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真可怕,原来我是这样一个可怕的族群中的一份子。 不容置疑,当刀刃划过胡萝卜时,她一定非常非常的痛。 这太残忍了! 在此之前我竟然从未意识到过这种残忍。
现在我又得再次向您说明,我只不过是个小姑娘。自然课上老师从没跟我提到过这种事情。甚至,我所认识的所有大人和所有孩子,没有一个知道或者听说过“逃跑森林”。 所以您也许会不相信我说的是事实。但是我的的确确亲耳听到了关于逃跑森林的故事,亲眼见到了芦苇忧伤的沉思中的头颅。他低低地埋着头,就跟他的祖先们一样谦逊而含蓄。 我当时听完她的话后简单地询问了陪她一起来的母亲一些问题。我记得我是这样作出结论的:“您有一个非常机灵可爱的女儿,只是小家伙太爱吃香蕉而讨厌胡萝卜了。她对您说一个下午吃掉十二只香蕉是遵从香蕉自己的意愿以及强烈抗议您削胡萝卜做午餐认为那样十分不人道,都是基于她那可爱的偏食的胃。不过一个孩子能有这样叫人吃惊的想象力我还是第一次遇上,不管怎样,她的问题仅在于此,这里有我一个朋友的名片,他在治疗孩子偏食的问题上非常在行。” 那是个平静得有些沉闷的下午。一切却都像那个关于“逃跑森林”的故事一样总在某些时候赤裸裸地突兀在我的脑海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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