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 佳覺得沒羨慕過任何同齡的女孩。她聰明漂亮學習優異，向來都是被羨慕的對象，沒想到居然也有羨慕別人時候。她倒不羨慕楊曉的男朋友是陸帆。她沒感覺到陸帆 有任何吸引人之處，倒是隱約察覺好些女生對陸帆頗有好感，甚至劉慧對陸帆的印象也不壞。她曾想，是不是陸帆給留給她的第一印象太狼狽以至她忽略了他的其它 優點。方佳羨慕楊曉和陸帆相視時的眼神和一些小小的親密的舉動，那麼的溫柔而融洽。倘若陳浩和她能有他們的一半該有多好?

　　陳 浩對方佳一直親而不近。方佳非常困惑，到底陳浩對她有沒有意思。為了陳浩，她不僅參加了每次文學社的聚會，花了大量時間閱讀唐詩宋詞和當代十月小說月報詩 刊一類刊物。當她興致勃勃和陳浩討論文學時，陳浩總似長者似地聆聽，然後勸她別花太多時間在這些沒用的東西上，耽誤了學業。方佳反駁道你學的專業也不是文 科，怎麼你這麼起勁?陳浩道我本來就想讀文科，家裡不同意，只好學了理工。你不一樣，你本來就喜歡理工，邏輯思維能力強，天生讀理工科的料。方佳不服氣道 我高考文科成績比你還好。陳浩笑道高考就能完全說明一個人的文的好壞?你通篇讀過莊子論語嗎?詩經你除了課本里學過的能背幾篇?

　　驕 傲讓方佳試圖去通讀一遍莊子論語，可惜讀這些晦澀的文字如同嚼蠟，尤其是莊子。在她感覺里，不是不知所云便是覺得一派胡言毫無科學邏輯，遠不及數學物理對 她生動有吸引力。她開始讀到有疑問之處還去問陳浩。陳浩解答之後又不免一番勸說，方佳聽着不是個味，聽得煩了，漸漸喪失了動力。

　　方佳自以為矜持得體，在外人面前掩飾了對陳浩的喜歡。在旁人眼裡，卻不過是掩耳盜鈴。文學社裡的人都看出方佳喜歡陳浩。本來新鮮美女的加入使文學社異常的紅火了一番，男性老社員紛紛回籠。到了寒假時回籠的社員漸漸地散去，因為方佳等美女的眼中他們基本上不存在。

　　放 寒假前陳浩主動問方佳打算什麼時候回長沙。方佳以為陳浩希望和她一同回家，高興地說考完第二天回。陳浩說他在寫一篇小說，回家事多，趁着考完學校安靜寫完 了再動身。方佳的高興如夏日的暴雨，去得比來得還快，只好掩飾着失望說你寫完了我可要當第一讀者。陳浩答應了，保證她是第一讀者。

　　方 佳在回家的火車上望着窗外飛馳而過灰黃的土地，想如果陳浩對她沒一點意思，報考這所學校有什麼意義?一路上悶悶不樂，和入學時路上的期待喜悅截然不同。她 算着陳浩返家的第二天去陳浩家，正巧陳浩和他的高中同學秦燕一起有說有笑地從陳浩家出來去參加高中同學聚會。方佳礙着面子，說是找她的同學路過，順道問問 陳浩的小說寫完了嗎。秦燕一揚手中稿卷笑道在我這兒。方佳變了臉色。陳浩陪笑臉道等她看完了就給你，就一兩天。方佳恨他毀諾，轉身就走。陳浩叫了她一聲， 沒叫住也沒去追她。

　　方佳回到家裡發誓如果陳浩不給她道歉就再不理陳浩。她等到半夜也沒等到陳浩的電話，熬不住睏倦睡着了。接連兩天陳浩都杳無音信，方佳徹底絕望，邀了一大幫高中同學瘋玩，晚上將近十一點才回家，卻見陳浩蹲在樓外電線杆下。方佳板着臉說你來幹什麼?

　　陳浩站起來，臉色疲憊而憔悴。他暗啞道我等了你四個小時。方佳的矜持和怨恨在陳浩憂鬱眼神里土崩瓦解。她幽幽地走到他的面前低下頭，靜了那麼一剎那，突然抱住他。陳浩身體僵硬了，好久，撫摸着她的頭髮，輕輕地嘆了口氣。

　　方佳仰起臉說：“你嘆息什麼?”

　　陳浩望着她美麗的臉，憂鬱道：“你會後悔的。”

　　方佳說：“為什麼我會後悔?”

　　陳浩說：“我不配你。”

　　方佳明亮的雙眸帶着疑惑。陳浩略一遲疑，輕輕推開她說小說我給你帶了，從褲兜里取出捲成一卷的稿子。方佳接過稿子，陳浩勉強笑了笑道你慢慢看，轉身去了。

　　方 佳回到家裡一鼓作氣讀完陳浩的小說青鳥之死。小說描述的是明國初年湘江邊一對少男少女的故事。少男成年後先北上求學後來南下廣州參加北伐軍成為革命軍人， 而少女被逼作軍閥姨太太。二人重逢之時，軍閥已反正受編於北伐軍。少年違抗軍令奪回愛人，渡江之時，和愛人相擁一起死於亂槍中。

　　陳浩的文筆細膩優美，人物栩栩如生宛若眼前。而字裡行間流淌着淡淡的憂鬱，一如昨晚陳浩在燈下注視她的眼神。方佳沉浸其中不能自拔，恍惚中自己便是那少女，而陳浩就是那少年。她抱着文稿躺在床上，想象着自己和陳浩相擁在亂槍中緩緩倒入湘江中的情形，不由得熱淚盈眶。

　　方 佳天蒙蒙亮才迷迷糊糊睡去，等到母親叫醒她時已是中午。她匆匆吃了午飯就趕到陳浩家。陳浩家門沒關，虛掩了一條縫，裡面人聲鼎沸。方佳推開門，裡面有十幾 個青年人。陳浩侃侃而談，旁邊坐着秦燕。陳浩看見方佳有些驚訝，把她介紹給大家說是低我們兩個年級的中學校友，現在是我大學校友。

　　方佳滿腹話想向陳浩傾述，陳浩卻忙於和同學交談。方佳默默地聽着。她忽然感到悲哀，只要是多人聚會的場合，她的存在在陳浩心裡似乎頂多不過滄海一粟，而且是被忽略的一粟。別人說她驕傲，她雖不承認，但她敢肯定她從未在陳浩面前驕傲過。她對他有的只是崇拜。

　　方佳呆了一會兒，起身向陳浩告辭。陳浩送她出門。方佳說小說我讀了，還想再讀幾遍。陳浩微笑道值得看幾遍嗎?方佳說我從來沒被一本小說這麼感動過。陳浩道那是因為你小說讀的太少。

　　方佳生氣了，兇狠狠道：“你就是嫌我文學修養不夠高!”

　　陳浩說：“我只是開個玩笑，別當真。”

　　方佳站住了，凝視着陳浩的眼睛鼓起勇氣說：“陳浩，你喜歡我嗎?”

　　陳浩凝視着她好一會兒，平靜道：“我一直都喜歡你。你就象我的小妹一樣。”

　　方佳道：“我不是你妹妹。”

　　陳浩說：“我知道，但我寧可你是。”

　　方佳賭氣就走，沒走幾步陳浩叫住她說你明天有沒有空。方佳想說沒有，說出口的卻是有。陳浩說我們一起去爬嶽麓山吧。

　　第 二天陳浩騎車到了方佳家。兩人騎車到嶽麓山腳，將車停在山下，避開正門從小徑上山。登上山頂遙望山下的長沙城，陳浩說你聽說過四次長沙會戰嗎?第三次會戰 日本人從東面進攻長沙，被架在嶽麓山上的大炮轟得鬼哭狼嚎。第四次時日本人就學乖了，從後面搶占了嶽麓山炮兵陣地，而且端了駐守山上負責守城的第四軍司令 部，調轉炮口轟擊城裡的國軍。我們中國軍隊群龍無首，只好冒險突圍，結果傷亡慘重。將帥無能，用兵僵化，墨守成規。

　　陳 浩說到這，臉上儘是惋惜之色。方佳好奇問他怎麼了解這些事。陳浩說我有個叔公，當年是七十四軍的一個排長，經歷過後三次長沙會戰。我叔公可是抗日英雄，可 惜解放後遭遇很慘，就因為他是國民黨人。他一生最佩服的人就是他們師長張靈甫。他說張靈甫是軍人中的軍人，可惜在孟良崮被擊斃。我曾經和我叔公爭論張靈甫 太過狂妄自大，棄機械化不用，上光禿禿的石頭山無水無糧。我叔公大怒，把我罵個狗血淋頭，說你懂什麼，是李天霞嫉妒張靈甫，不肯全力營救。倘若國民黨軍團 結為公，今日天下屬誰未可知之。

　　陳浩一路給她講述抗戰時的典故。下山後方佳說你給我講了那麼多故事我請你吃臭豆腐。陳浩笑道吃了臭豆腐就不能再和你講話了，否則一張嘴就一團臭氣。方佳頑皮道我不怕，我也向你哈臭氣，說完真的向陳浩呵了口氣。除了父母，只有在陳浩面前，她才象一個小女孩。

　　用餐時陳浩有些心不在焉，方佳問他想什麼。陳浩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說：“方佳，有件事我想告訴你。秦燕和我在談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