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邊的陌生人

　　韓松落

　　這是一次茶杯里的風波：朋友發現自己女友曾經有過另一個名字，而自己一無所知，於是在微博上呼天搶地，女友立刻做出解釋，她高考前的一段時間，母親突然迷上風水測字星座血型，全然不顧它們是不是兼容，最後得出結論，她原來的名字非常兇險，需要另起爐灶，於是她有了一個新名字，趁着年齡還小履歷簡單，從戶口到證件，全部改換，之所以穿幫，是因為五歲生日紀念照背面，寫的是另一個名字。朋友稍加核實，果然如此，風波於是平息。

　　但若在森村誠一、宮部美雪或者東野圭吾的筆下，這可能就是一個驚悚故事的開頭，一個男人或者女人在身世來歷上露出了微小的瑕疵，順着這個線頭，揪出了一個讓人頭皮發麻的故事，《人性的證明》、《火車》、《白夜行》，都是如此，一個人用盡一切方法，抹去從前的身份，建立新的身份，但過去的人和事總是陰魂不散，找上門來製造障礙，殺戮、逃亡由此展開，原諒、救贖，也都由此開始。

　　八九十年代的日本，推理小說領域，充斥着這類故事。原因也顯而易見，那個年代，日本經濟崛起，人們面臨許多機遇許多可能，麻雀變鳳凰的奇蹟總在發生，但人又總是這樣，在一個層面上，只能過那個層面的生活，不可能預知將來會走到哪一步，也不可能為那個不可測的將來有所節制有所收斂，就像打着手電筒照亮，光亮至多也就五米見方，只能在這個範圍里做點打算，於是給將來埋下無數隱患，終於有一天，過去和未來相撞，矛盾就此激發。

　　同樣的階段，在我們這裡來得比較晚，九十年代之後，經濟崛起引起的人際動盪，開始顯露結果，不論朋友、伴侶、事業夥伴，來源都變得複雜，青梅竹馬的關係越來越少，五湖四海的關係越來越多，辨識難度日漸增加，你不知道交往對象來自哪裡，有怎樣的過去，不知道對方的過去是否會在未來某天引爆，激起災難性的後果，不管是在酒桌上，還是在枕頭邊。我們都是在陌生人中培育信任，互相依賴。

　　歌手謝雨欣的經歷非常有代表性，她和潘順寶從1996年開始交往並發展成伴侶，歷時十年，直到2006 年，她才知道，他在20年前犯下詐騙罪，趁着去醫院看病逃跑，從此走上逃亡路，卻也在這20年裡成為成功的商人，直到他因為另一件經濟案翻船，他的過去，他被隱藏的生活，才一點點顯影。他很低調，曝光率極低，即便是在自己投資的影視作品，也只潦草地署名“阿寶”。幸運的是，他的過往並沒有更黑暗，他也始終很照顧她，事發後，她對此事發表的言論，也措辭得當，敦厚得體，這兩個人，都不是壞人。兩個陌生人能達到這種良善互待的境地，到底難能可貴。但不是所有人都會這樣幸運。

　　所以，《畫皮》系列電影，引起極大共鳴的，除了“小三”和“皮相和心相”議題外，就是“枕邊的陌生人” 這個議題了。故事放在了古代，話題卻極具現代性，尤其是“枕邊的陌生人”，更是現代人新增的恐懼，徵婚征來的，微博和QQ認識的，微信和脈脈刷出來的，到底是什麼人?是妖魔鬼怪，還是神仙精靈?

　　這是此刻正在蔓延的新恐懼：午夜醒來，身邊的人，會否變身?一顆心，是交給知根知底的人，還是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