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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雾霭渐渐升起。
我冲着鬼妈妈和子服离去的方向凝视良久, 心若刀绞。待我再次起身时, 一个决心隐隐成形。
医院里渝兮把头搁在柘英的枕边, 酣然而眠。晨曦给她的脸庞打上一层淡金色, 她眉头深锁,睫毛翕动, 似在迷梦之中。
我轻轻走近, 柘英突然睁开了眼睛, 眼神清澈地看着我, 与之前的虚弱判若两人。
“柘英, 你好点了?”
“我怕是不成了。渝兮说你可以救我, 但是我能够感觉自己的生命力正在一点点流失。就象阳光一线线照进来, 把我带走。” 柘英斜着头看着窗外射进来的阳光, 脸上反而显得很平静。
“你是渝兮的长辈, 我有两件事想交托给你。一件是关于渝兮, 我一向对她不够好, 请你在我走后告诉她, 我很感激她。但是没有更多的感情。也请你好好照顾渝兮。”
“我自然会好好照顾渝兮, 但是你当真对渝兮没有一点喜欢之意?”
柘英沉默了一会儿, 说: “危难之中见真情。我这次身遭大难, 渝兮对我呵护备至, 我又岂是铁石心肠之人。但是我是要离开之人。以前已经害她这样, 我不想在我死后再害得她为我牵肠挂肚。”
“柘英, 你未必会死。”
柘英摇摇头, 继续说: “第二件, 我有一个网友, 名叫樱宁。我和她差一点就要见面了。我走之后, 麻烦你用我的帐号和她联系。请她在我的坟前烧一张照片, 我的心愿便了了。”
我有点冲动, 说: “柘英, 其实我….”
柘英突然奇怪地一笑, 摇摇手: “他们来了, 要把我带走了。”
渝兮突然哇地一声从梦中惊醒, 紧紧抓住柘英的手: “柘英, 柘英, 你没事吧? 我梦见你抛下我不管了!”
柘英轻轻抽回被渝兮抓住的手, 目光冷冷淡淡地看着她: “渝兮, 别这样。”
渝兮被他的目光一激, 浑身一颤, 抛下柘英不管, 突然转身扑向我: “太婆婆, 你要是救不了柘英, 不如让我代他死吧。不管柘英是死是活, 我可是早就不想活了!”
我心中暗叹一声冤孽。
十八
子服三十岁生日, 得到一大块羊脂白玉。遍访名匠, 雕琢成一件细颈仕女白玉瓶。瓶体通透, 温润生光。子服把枯梅枝培在瓶里, 竟似浑然天成。
过得几年, 子服的表兄吴生来访, 对这只白玉瓶爱不释手。子服为人忠厚, 忍痛割爱, 取出梅枝, 将玉瓶送予吴生。不料吴生三个月后突然来访, 执意将白玉瓶送回。细问之下, 白玉瓶在三个月间日渐失色, 玉色沉浊, 黯然无光。吴生的娘子要将玉瓶丢弃, 被吴生夺回, 送回我家。白玉瓶回来我家之后, 重新培入枯梅枝, 不出十日, 重放异彩。吴生后来得见, 只叹自己无福受得这玉瓶。
这已是四百多年前的陈年旧事了。
柘英命悬一线, 渝兮泣不成声。我口中的精花含珠滴溜乱转, 让我心乱如麻。
狐妈妈当年把一颗乌黑发亮的含珠交到我手上, 对我说: “宁儿, 记得不记得, 再说一遍。”
我一伸小手抓紧含珠, 大笑地说: “我记得, 珠在狐在, 珠亡狐亡。”
如果我已经修炼成仙, 我能有许多种救柘英的方法。但是我尚未成仙, 偶尔作些小法术还不妨, 人命关天的事我根本无法逆转。
渝兮双目含泪充满期许, 一把把我拉到病房之外, 避开柘英, 低声道: “太婆婆, 我对柘英的心意, 你已经看到。他对我如何, 你也明了。我活在世上, 他不肯青眼于我, 于我是莫大痛苦, 不如替他一死, 了却我相思之苦, 也可保全柘英性命。” 渝兮悲切中双腿一软, 跪滑到我面前。
我心知柘英决非如此无情无义, 却不知如何分说。刚才已痛失子服, 料定此后再无相见之日。这当口只是情关难渡, 意气上冲, 五百年修为, 竟不再爱惜。 抛开渝兮一人痴呆呆站在病房外, 我回到柘英床前, 他竟然一口一口气地出, 再无进气, 我俯下身去, 精花含珠灼灼一点在舌尖, 光芒四射间, 轻轻渡入柘英口中。两手再运功力, 让含珠之精魄散入柘英四肢百骸。柘英凡夫俗体, 花木之身, 得此含珠精魄, 虽不会成仙, 但是性命当再无碍。
一柱香间, 柘英气息平稳, 沉沉睡去。渝兮梨花带雨站在我身我, 喜极而泣, 拉住我的衣襟, “太婆婆….”
我知道自己面如死灰, 元气尽殆。两腿一软, 瘫倒在地。
珠在狐在, 珠亡狐亡。
“子服, 还你亏欠柘英之情, 还你舍身追寻我之义。”
天边霞彩一片, 我却无法再睁开眼睛。
(待续)
十九
我只觉全身剧痛, 身体如历冰窖, 意识模糊起来。
恍惚中有人唤我: “樱宁, 樱宁。” 我头痛欲裂, 作声不得,眼前一片漆黑。
又过许久, 有人握住我的手, 叹息良久, 一个女声轻轻低语, 声调痛惜而忧愁: “樱宁, 你真的盗去了飞天瑶玉葩? 这我可如何救你?”
飞天瑶玉葩, 飞天瑶玉葩……
那是四百三十年前的事了。我见子服日渐老迈下去, 须发成雪, 心知他阳寿将尽。虽然我明明知道这一天总要来到, 但是凭着几十年修行, 我总是不甘心这样就看着子服离去。东海有仙山, 名曰蓬莱。山上有仙人, 仙寿无尽。我告别子服的时候他笑我: “妹子, 莫去了。人总有死。我下辈子再来找你岂不好?” 我笑他太痴, 告诉他不过几个月光景我便回来了。转过天就出发了。
我在东海边租船而行, 一日又一日, 只见天连碧海, 哪里得见仙岛蓬莱。二个月后, 我在梦中被一阵乐音惊醒。乐音肃雅, 悠扬宛转, 清越如危崖之苍松, 内秀若傲霜之秋菊。我悄悄起身,推开一线舷窗,只见夜幕蓝若丝绸,星光灿若珍珠,海天相接处一队女子衣袂飘飘,踏波而行,她们手中各持乐器,笙箫丝弦,原来自她们而出。一曲奏罢,隐隐有嘻笑声传来,笑声越行越近,竟然旁若无人在我的船边高奏一曲。我以前只听说过有曲名曰百鸟朝凤,此曲却惊动海中鱼兽,齐齐聚在船身四周。
良久,乐音渐低,那队女子飘飘摇摇直升上夜空,身躯旋转曼妙,衣袂过处香风缭绕。我眼光所及,忽见一物轻飘飘落下,飘至我的窗口,我轻轻探手抄了过来。正待细看,一位仙姑返身回来,在海面上四处寻找。
如此近地看到仙姑,我方知何为天人。只见她丰神玉润,乌髻高耸,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朱,身着蝉翼华服,怀抱一枚琵琶,雪肤玉肌,酥胸半袒,美艳不可方物,肃穆让人自省。她在海上来回寻找,半空中的女伴不耐烦起来:“素丝,快点啊。误了玉帝的夜宴可不好。”
那个叫做素丝的仙姑回头道:“我掉了一支飞天瑶玉葩,这可怎么好?”
众仙姑催促不绝,都道:“回头再来寻找吧,只怕是在海中纠缠了珊瑚水草,一时找不见也是有的。”
素丝仙姑无法,盘旋三圈,随众人飞去。
良久,我张开手掌,定睛细看,却是一支晶莹夺目玛瑙镶嵌的玉石花。飞天瑶玉葩,原来这些仙女便是玉帝身边专伺音乐的飞天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