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一個人逞強喝多了酒,跟我一點關係沒有。可是突然之間全場肅靜,雞冠身後的人不約而同齊刷刷讓出一條道來,走出一個人,事情就開始跟我有關係了。
那是諾曼林奇。
大家都退開,留出充足空間給他,只有我沒有動,仍然坐在雞冠左近,不過我從來就具有自動隱身功能,只要不出聲,到金三角毒梟家裡坐着都安全。
他穿透明白色的低胸襯衣,紫色發光的緊身褲。他面目英俊,體格強壯健美,舉止優雅斯文。所有女人都會愛他,只要---
只要他懷裡不要摟着一個另一個男人。穿着一模一樣的衣服。
不錯。你我都常常看到兩個男人擁抱,即使在街上走,勾肩搭背都很平常。不過老友,你不用把手伸進朋友的胸前摸來摸去吧。你是撓撓樂嗎?
他閒閒走進人群,先四處望一望,確實氣派非凡。倚在吧檯邊,他身後兩個猛男走過來一把揪起雞冠頭兄弟,往地下一摔,咚的悶響過後,燦爛血色就一球一球滲出來,在霓虹下泛出慘烈光亮。
“怎麼樣,讓你喝十三杯謝罪,好象喝不完呢。”
他開口說話了。聲音倒是極為悅耳,半點娘娘腔都沒有。雞冠頭昏在地上,掙扎了兩下,沒有聲響。
諾曼抬起腳踩踩他的頭,很大力,我可以聽到頭骨發出的卡卡聲。他輕蔑的說:“小雜種,死在這裡,收屍的人都沒有,敢調戲我的人。”
他的腳慢慢加力,四周人死一般寂靜。而雞冠頭將得到寂靜的死。連呻吟都不會有一聲。
就在這個時候,諾曼慘叫一聲,觸電般跳到一邊,厲聲問:“誰扎我?”
所有人退後三步。留了只剪鼻毛器在地上。我們家的電器都是綠林出身,舞女沒得看,來打抱不平了~~
諾曼彎腰看看自己的腳脖子,給劃出兩道口子,微微見血。哎呀,早知道今天就帶電鋸出來了。
如此輕微的傷害也能夠使自認為高貴的人發狂,他怒氣衝天的推開懷裡的男人,抓起那吧檯上的酒杯,劈頭蓋臉朝周圍砸過去,大家四散奔逃,鬼哭狼嚎。有隻杯子非常準確的打中了我眼角,溫熱而粘稠的液體流下來,流過我的唇邊,在血腥滋味釋放我的激憤之前,我家的小鼻毛剪已經先發脾氣了,它在人腳森林中左衝右突,驚險萬狀的逆流而進,終於接近了諾曼,只見它跳上左邊鞋面,咬住褲腳,借着諾曼走動的衝力往上一跳,準確的跳到了他的皮帶上,做了一個突破級的單剪懸倒掛之後,諾曼猛然挨刀斷氣般銳叫一聲,捂住下身跳起腳來,跳到我跟前還不消停,我就不客氣了,抓住他頭髮猛打兩拳,然後抓了手邊的玻璃啤酒樽當頭一下,搶過鼻毛剪我撒腿就跑了。
不要命的跑上街,哇,居然趕在那些鳥獸散的大部隊前面,這速度肯定破了我個人記錄吧。想當年中學畢業要考體育,我喘得像一部爛抽油煙機一樣往終點趕,趕到的時候體育老師居然站在那裡睡着了,把他搖醒他說:“同學,你一千米跑了四分半鐘,成績不錯嘛!”
可是我明明跑的是六十米~~~
平了一口氣,我往胸前一摸,糟了,手機和錄音筆還在酒吧里寄存着呢,我要不要回去拿呀?去拿吧,說不定被人打成分子狀態出來,不拿吧,我倒不怕造成什麼損失,而是擔心這家酒吧從此鬧鬼:明明廁所隔板下沒有腳啊,裡面卻有人怪腔怪調的唱歌!怎麼可能會想到一支錄音筆也有尿急的時候~~~你別我問我它怎麼解手啊,我沒看過。每次人家都是關門的~~
正萬分躊躇,不遠處有聲音叫我:“老關,老關!”
我背上一寒,啊,生平第一次,沒有出示身份證的情況下,居然有人叫我的名字!,心裡感覺多麼複雜,是驚呢,還是喜呢,難道天生麗質難自棄?難道打人一回就出名?那我早幹什麼去了,我應該練拳擊啊!
正百味雜陳,感慨萬千,鼻毛剪當頭一盆冷水澆下來:“老關,你發什麼羊角風,臉上抽來抽去的,千千在那邊喊我們呢。”
一說到是千千我立馬就泄氣了。千千是我的大塊頭手機啊。定睛一看,果然它和錄音筆站在前頭路燈下面,正閃着燈不耐煩的催我們。它還一邊在跟誰通話:“別着急,我們這就回來,沒什麼事,不過老關今天打架了哦,嗨,沒贏,不過也沒輸~~~因為他偷襲人家。”
一聽這口氣就是在和家裡的座機聊天,當我不存在。看我過來它跳上我的手心語重心長的說:“老關,下次打架,帶多兩個兄弟,好漢難敵四手,何況那裡好多隻手啊~~”
我問它:“你們怎麼跑出來的?”
錄音筆悄悄對我告狀:“千千說這裡的女孩子衣服都穿得很少,我們出去看看~~~,它還摸了寄存處小姐的PP哦,說贅肉好多~~~”
我差點沒暈過去。失敗啊,一屋子都是花花公子,為什麼我一成都沒有學到!還要跑來打情敵,我寧願給情敵打啊。
一行人吵吵嚷嚷,酒吧門口的人都散盡了,我躲在暗處,一直沒有瞄見諾曼的人或那輛車出現。奇怪,難道我神威大發,出手過重?不好, 打出人命來了我自己落跑容易,那屋子家當可怎麼辦啊?
幸好鼻毛剪提醒我:“酒吧直接通樓上的,那裡有人住。”
回到家一開門,我就知道大事不妙,全部家電都跑到客廳來了,沙發不夠坐,還搬出好多小板凳,個個板起來臉來,靜悄悄的。這個陣仗是為了什麼呀,難道晚歸一次會鬧到要動家法?以前藍藍還只讓我睡睡洗手間呢,半夜給吹風機磨牙吵得要死。
看我自覺的小心翼翼坐到中間一個小板凳上,占據屋子制高點-天花板附近的空調作為傳統的司儀角色,發話了:“老關,今天發生的事情,我們都已經知道了。”
我瞪了那三個跟屁蟲一眼,心想要是今天我要是不准吃飯,你們也別想找到自己的充電器。
空調繼續說:“我們認為,這種事情很不體面,很不正確,嚴重損害了我們的家庭形象和正常生活秩序。所以~~”
我嘆起氣來。家電而已啦諸位,不要致力於主權自製那麼嚴重的問題好不好,不如去煮點飯啦,我餓死了。
結果我被證明是以君子之腹度小人,人家說:“所以,我們決定,無論如何要把諾曼林奇搞得屁滾尿流~~~!”
這席作戰動員令一發布完,滿屋子頓時大鬧,大大以領袖風範,開始調度人馬,還成立了三家電指揮中心。我要湊上去聽聽具體的戰略戰術被哄了出來,小小說:“你趕緊看看電熱睡袋去吧,它以為你不回來睡,正在大發脾氣~~~”
說起來沒老婆的人生就是難過。雖說科學昌明,電器發達,可是再發達的電器都是冷的。無論他們多麼誠實而溫暖的看着你,空虛仍然無處不在,如同日日延續的鬼打牆。
藍藍不在我身邊的日子,我不願意上床。做思想工作也沒有用,腦子一萬個相信生活要繼續,睡覺要自主,可是臀部殿下不聽我的話,往床邊一坐,它就自動前移五十厘米,啪的一聲落到地上,尾椎髖骨皆譁然。那充滿閨房畫眉之樂的兩米大床,自此成為我房子裡的禁區,生人勿近。只能拿睡袋當作棲身之處,隨處一鋪,就是一宿。
今天它生氣了。捲成一個包子的摸樣窩在臥室里向隅,不過頂端拉練就半開,不時往門口窺視一眼,我坐到它身邊嘆口氣,先做自我檢討:“寶寶啊,我去喝酒是我不好,不過,我也要提醒你~~”
看它豎起來跟塊薯片一樣洗耳恭聽,我接下去說:“你是只公睡袋啊,小心眼起來多噁心~~~”
被一隻睡袋一頭頂出臥室一定不是每個人都可以經歷的事情。我搖着頭跑到廚房去解決自己的民生問題,想下點麵條,習慣性的先開煤氣,再上鍋,突然想起藍藍說過:“你怎麼老不記得呀,要下上鍋,再開煤氣。”
到底哪個先哪個後,一定不重要吧,可是這安靜的夜裡,屋裡的電器在研究三十六計孫子兵法十面埋伏報仇雪恨的時候,我只想有個人摔摔打打的對我數落,說煤氣費這個月又漲了,你倒是節約點呀。
冰冷的淚珠自眼角滑落,我躲在自己的掌心裡,蹲在廚房一角無聲痛哭。思念如同鈍去的刀子懸在我的心尖上,隨着呼吸遲緩的仔細的切割,一點一點的,一點一點的痛,進入血液,流通全身,散落在四肢百骸,化為身體的一部分,或者全部。
她曾經擁抱我,她曾經等待我,她曾經撫慰我,她曾經愛我。
而一切都失去,不再重來。哀求無用,暴力無用,自強或自戕都無用。過去即失去。挽不回留不住放不下而最無可奈何是忘不了。我只能細細聲的哭。
不知道哭了多久,抬頭一看,發現睡袋寶寶站在廚房門前,一米八幾,充過氣後虎背熊腰,瞪着我作鄙視狀,且氣壯山河的呵斥我:“哭,哭個屁呀,男子漢大丈夫,把老婆搶回來啊,看看,水燒成那樣了還不下面,喂,你快點啦,你不吃我要吃呢~~”
我擦了一把眼淚,嘀咕着站起來乖乖下面:“誰給你取名寶寶的,你不如叫牛大力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