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蜜三兒

我的閨蜜三兒是真的三兒，排行老三的她孝順、溫和、幽默、樂觀，在她那兒幾乎集中了所有我知道的關於女人的美德。我倆從6歲開始小學同學，二年級時有次擲沙包拌過嘴，誰對誰錯記不清了，只記得吵嘴之後，同學們把我倆推在一起，非讓我倆握手叫對方的名字恢復“邦交”關係。友誼出現裂痕是讓人痛心疾首的事，尤其對於天真善良的我們，所以，最終我倆不好意思地叫了對方，從此，三十多年再也沒有鬧過彆扭，直至今天。

三兒的勤勞和好脾氣是俺無法形容的，她家裡姐妹五個兄弟一個，老大拈輕怕重，老二好吃懶做，老四嬌生慣養，老五獨兒子一個更是啥都不做。父母有事兒叫姐姐不動，叫妹妹不答應，只能支她的嘴。也聽她偶爾抱怨過，唉，在我們家，“三兒”就是“喜兒”（打麻將的人懂的哈，“喜兒”就是那張可以在搭子裡充當任何角色的牌），有啥事兒都張嘴就來“三兒”。不過，看她抱怨得也挺甜蜜的，俺只能戲謔那就是她的命。

俺小學五年級時老爹工作調動，除了已工作的阿三沒動，全家都跟着老爹搬了家。但是，每個暑假我都回湄潭，因為清亮的湄江河是最好的“游泳池”，因為老娘派我去看望家裡跟我最“臭味相投”的阿三，也因為俺惦記着跟閨蜜三兒一塊兒可以美美享受故鄉的小吃，也由此，我倆的友誼得以延續。我和三兒是橋頭湄江飯店最早的冰激凌常客，我倆佯裝淑女一小勺一小勺地享受那如今想來味道不甚正宗的香草、巧克力和草莓三色冰激凌。。。有時候俺們也會難掩吃相地在北街涼粉攤、黃家羊肉粉店和南街油茶坊吸溜着雙唇。。。大學畢業後，俺想去新疆支教，被老爹一頓訓斥，俺想跟同學南下廣州，老爹放出狠話：你要是個兒子我就讓你去！（九十年代的廣東多混亂，你懂的）總之，他就想把俺留在自己目所能及的地方才放心。有時候想想可以和俺一起咬着菠蘿塊蹦跳上公共汽車的老爹，也覺得他很封建很任性。不過，看在他是俺爹的份兒上，俺就忍了，也許回老家跟他巴巴實實地過一輩子也不賴。

俺回鄉工作，還有另一個高興的人兒，就是三兒的老爹，喜歡閨女的他多年來一直試圖讓俺叫他一聲“爹”來着，但俺害臊他始終沒有得逞。俺畢業後他幫我趕緊落實了工作單位，俺也沒有跟他說聲謝謝。到這裡不得不多說兩句，三兒的父母恩愛一生，三兒爹更是個父輩里百年難遇的奇葩。三兒爹是個教數學的先生，但“桃花源記”可以倒背如流，而且畫得一手好國畫（六十年代的師範生真真讓人仰視啊）。我去他家玩兒，他總讓俺細細觀看品評他畫作的好壞，然後找到俺的言辭漏洞大做文章捉弄於我。記得俺畢業後有次去他們家玩兒，三兒爹穿了一件翠綠色的綢緞襯衫和背帶褲從屋裡蹦出來（那年代男士們還很少在西裝褲上裝雙肩背帶），他一邊用手指得意地拉彈着背帶，一邊得意地問：豆，看看我像不像南洋的富商？俺忍不住樂。他居然又得意地問：嘖嘖，看看，我是不是很性感？ 俺終於忍不住哈出聲兒來，三兒端着水果轉過來：去去去，小老頭，不要沒事兒在這裡騷擾人家，回你屋頭畫畫兒去。。。三兒爹是俺見過的童心最甚的老爺子，看見她弟在春遊作文上寫“。。。走在田坎上，看見一坨牛糞，讓我大吃一斤”， 他在後面添一句“大吃一斤，還剩半斤”，跟他身邊工作的同事沒有不被他捉弄過的。至於在三兒出嫁那天，我和三兒爹打賭誰先流眼淚，就更不奇怪了，當然，結果是我倆的眼睛都晶晶亮紅通通一整天。

我的三兒是個天使一般的女子，她的柔軟善良有時候讓俺甚至有些“恨鐵不成鋼”。結婚前她就開始幫夫家責無旁貸地做家務，結婚後更是家裡家外一把手。別人看老公打牌輸錢會罵聲連連，三兒卻覺得自己的老公打牌輸錢後只能站在一邊看牌太可憐，還會給他錢讓他繼續打。我結婚剛一周，三兒就生下了兒子瓜（三年後，極巧的是，我生的五花豆跟瓜同月同天，於是我們決定給孩子們互當乾媽）。在帶孩子的過程中，三兒的婆婆去世，公公再娶，她老公四兒不是個理事兒的人，所以三兒像葵花一樣的圓盤笑臉累成了真正的瓜子臉，以至於一段時間沒見的我們相約見面時，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知道，四兒的高大帥氣征服了三兒，她心甘情願成為愛的奴隸，為這個家累死累活也在所不惜。。。我調動離開這個小城後，與三兒見面的機會更少了，想她了，就把在各地出差買的小禮物打成包給她快遞迴去。從偶爾的通話里，俺知道，為了孩子以後的費用考慮，三兒開始下班後經營一間茶舍，伺候客人們吃好喝好，每天很晚才能休息。四兒依然打他的牌喝他的酒，從來不到店裡去，除了需要錢的時候。。。

這樣的日子，過久了當然會有問題。當四兒在外“燈兒晃”的消息傳來，三兒自然是最後一個知道的。她不願意相信自己深愛的男人在外面跟其他女人如何如何，而且忍住嘴不問他一句，直到有一天他收拾好行李，跟她說，離婚吧。她問，為啥？他大聲說，不愛了。然後拎着行李毅然決然地離家而去。。。跟三兒在一起三十多年，我想我比任何人都知道她的自尊心有多受傷，更何況還讓老父老母活在街坊鄰居的口舌里。。。他們離了，三兒把茶舍也關了，她帶着兒子獨自過，但四兒從來沒有給過孩子生活費，有時候還跑回來跟三兒借點兒。一年後，在外又“不愛了”的他跟三兒提出復婚。其實，家裡的父母和瓜一直勸三兒復婚，親緣的分量當然讓情深義重的三兒很為難，也由此讓她在可以“梅開二度”的時候猶豫不前。。。四兒還拿着家裡的鑰匙，會時不時幽靈一樣地出現在屋裡。三兒說，有天她半夜醒來，四兒居然立在床頭一直看着她睡，嚇得她魂飛魄散。。。

三兒說，其實，她一直瞞着沒告訴我，離婚後有一段時間，她常去酒吧借酒澆愁，兒子也不想管。有天她覺得不舒服，打了幾圈小麻將就回家睡了，沒想到，兒子瓜一家一家地把城裡的酒吧搜了個遍，直到發現她在家裡睡着了。。。原來，讀中學的瓜擔心三兒離婚後心思重，總說，老媽你出去玩兒吧，放鬆放鬆，我自己學習沒事兒。但細心的瓜同時又擔心三兒出問題，所以也悄悄把握着她的行蹤。那天不知為啥兩人走岔了。。。三兒說，那一夜，她第一次抱着兒子痛哭，哭過，就想開了，人一生沒有什麼事兒比開心更重要。。。
三兒收拾好家裡，開始重新打扮自己。此時的三兒，有了歲月的洗鍊，在明艷的風姿里更有了一份灑脫的成熟，如釀好的湄窖，香飄十里。。。四兒自提出復婚的要求後，就開始盯三兒的梢兒，時不時會酸溜溜地跑來問一句，你怎麼又開始化妝了，要跟誰見面？三兒淡淡地笑答，啥也不干，就是高興！四兒緊張三兒的一舉一動，不斷求瓜跟他媽說好話。瓜說，媽，我知道你恨爹，我也恨，但他是我的親爹呀，如果你再找個人，對我會不會跟親爹一樣好？你要想清楚哦。。。當我們又一次手拉手坐在湄江邊看夜色時，三兒告訴我，有一日，四兒突然扛着他的行李背包進屋來，大聲驕傲地說，我回來了！三兒邊說邊搖頭笑，他那樣兒就跟外面去旅遊了一趟，真是個奇葩！我問，那你們咋辦？復婚？三兒笑，復婚？我才丟不起那人哦！我告訴他民政局他自己去，我這輩子是不會跟他去的了。心已死了，看在兒子面子上放過他吧。現在我每天起床，他早早就泡好一杯清茶等着。。。俺笑，得，你就好好享受你的女朋友待遇吧。。。

對於三兒經歷的波瀾，我有心痛，但更多的是欣賞，為她的擔當，為她的勇氣，也為她的自信與寬容。。。最後，聽到一段三兒和兒子瓜的對話：

三兒：幺兒，你的初吻還在不？

瓜：媽，這個，肯定不在了噻！

三兒：幺兒，那童子身還在不？

瓜：這個在，這個一定在。

三兒：這個你千方百計得保住哦，免得以後我家兒媳婦來問我讓我不好意思回答哈！

（近日萬維村對婚姻主題又掀起一番熱議，俺也在思考，其實，無論在戀愛里還是婚姻里，都需要一種綜合能力，結婚沒錯，離婚也沒錯，一段感情，關鍵看你有沒有能力hold得住，日子過得舒坦不舒坦。兩人都好，兩人都不好，比較好辦。不好辦的是一方想留一方想逃，但無論聚散，開心最重要。就俺身邊的例子看來，“男人再大是孩子，女人再小是母親”，總還是女人擔待得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