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龍文

中國乒團的龍虎榜上，曾有過一位解放軍戰士，名叫李羽翔。他技術好，功夫強，同其他人一樣，做夢也想當五虎將。五虎將中，梁戈亮已經多次出場。按照過去的經驗，他該被別人“研究透了”。所以年青的隊員們都盼着接他的班。可是，梁戈亮有一絕，就是讓人研究不透，外戰忒內行，是七十年代中國隊的第一大得分手。就憑他的名頭，許多對手就自動繳槍。所以從小梁打成了老梁，他還是穩噹噹的五虎將。因而小李只能嘆息，“既生亮，何生羽？”

梁戈亮的名頭有多響？請看瑞典老將約翰遜退役後對記者講的一段話。大意如下：中國隊最不好對付的是梁戈亮。對別的人，你可以事先準備。跟梁戈亮對陣，你不知道怎麼準備。你搞不清楚他今天是打防守，還是打進攻。你甚至不知道他今天要用什麼膠皮。別人換個新膠皮，要練幾年才見效。他拿第一次用的膠皮就能打出國際水平。他大比分落後的時候，表情跟零比零時差不多。20平以後的球，我們大部分人的勝率都在50%左右。他的勝率比我們高得多。

老約這番話，把梁戈亮講神了。然而梁戈亮不是神。從純技術的角度講，他比同代的高手們還略遜半籌。他的成績的背後是汗水。“認真對待沒一個球”，是每個打球的人都聽過的話。但是真正能夠做到的，世上卻沒有幾人。而對於梁戈亮來說，這已經成了他的習慣。當他還是孩子的時候，跟高手打到3：15落後時，還跑着去救擦邊球。這就是他成功的秘訣。慣性定律忒厲害，管天管地還管人。

生不逢時的李羽翔這回奉命當個排雷的工兵，抽籤第一輪碰上頭號種子約尼爾。對於小李來說，這是一場嚴峻的考驗。贏了的話，顯然將來有望入選五虎將；若是輸了，只怕是再當排雷工兵都懸乎了。傳閒話的各國記者們因為從未有聽說過李羽翔，輾轉找到這時候執教於墨西哥的郗恩庭，向他打聽李羽翔的情況。郗恩庭說，單從技術上看，李羽翔是中國隊最好的。這一說不打緊，搞得那酒吧間、咖啡館的打賭賠率瞬時巨變，一下子世界冠軍跟無名小卒的比試變成了五五波。事實也基本如此，李羽翔以每局相當接近的局分1：3負於約尼爾，輸在首次參加世界大賽經驗不足上。

不出所料，此役後，李羽翔再也沒有參加過世乒賽，重新淪為“螺絲釘”。八十年代李羽翔退役後，也同梁戈亮一樣，到德國俱樂部打球。知根知底，成了梁戈亮的剋星。進入九十年代，梁戈亮過了四十歲，打老年組世乒賽，得過兩屆單打冠軍。可是好景不長，轉眼間李羽翔也過了四十，就把老梁的“老年冠軍”搶走了。新世紀來到，老梁參加五十歲以上的“太老年”組比賽，重新又嘗到了世界冠軍的滋味，感慨地說，這下好了，不用再受那小子欺負了。可是老李說，老梁老梁你別狂，時光的殘酷對大家都一樣。用不了多久，我就到你們組，再來找你算賬！

第二輪無話。第三輪約尼爾遇上法國的比羅肖。比羅肖是塞克雷坦多年的副手，可是在這次世乒賽前，居然在法國冠軍賽上打敗了老塞，頭一回獲得了法國冠軍。攜這股盛氣，以3：1一舉擊敗約尼爾，在這屆世乒賽製造了一個不小的地震。然而這場地震實際上的震源是黃亮和陸元盛。原來在這場比賽前，剛剛進行了約尼爾/克蘭帕爾對黃亮/陸元盛的男雙8進4的比賽。前四局打成2平，決勝局約、克二人以20：11領先搶得9個賽點。然而黃、陸二人靠長膠魔拍連得11分，反敗為勝，特別是黃亮用通常認為不能製造旋轉長膠發下旋球，弄得克蘭帕爾連連失誤，活活氣煞了約尼爾和克蘭帕爾。約尼爾還沒有從沮喪中緩過勁來，就出戰比羅肖，所以被老比輕鬆地打下了擂台。

俗話說“福無雙至”，16進8，比羅肖碰到打直板生膠的河野滿，以1：3不敵。河野滿進入八強。這個四分之一區內的另一名中國選手，是李振恃。李振恃第一輪在2：1領先的情況下被南斯拉夫的科薩諾維奇連扳兩局淘汰，引起了不少的議論。有猜謎者說，李振恃是為了證明他兩年前輸給薩弗尼克不是讓球而做出的“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舉動。這種說法雖然並非完全沒有可能，但是過於牽強。

據行家分析，李振恃失誤的原因應該是戰術錯誤。原來直板近台快攻對付歐洲弧圈球的絕招是先“壓反手”，然後瞅准機會，側身一板打死。可是這絕招多次使用後，漸漸地不靈了。特別是對付左撇子時，對方適應後，側身一板往往打不死，而常常被對方回球到正手空當處。第32屆許紹發對本格森、第34屆李振恃對科薩諾維奇、第36屆謝賽克對林德，都是這麼輸掉的。科薩諾維奇打球的手法象斯蒂潘契奇，而步伐和身體素質又象舒爾貝克，排名雖然不高，但是也是位公認的好手。所以李振恃輸給他不足為奇。這位科先生，後來成績不突出，成為乒乓史上阿佩依倫、林德一類成績和能力不相稱的人物。

科薩諾維奇戰勝李振恃後，在第三輪被另一位成績和能力不相稱的人物，西德的里克以3：1淘汰。這個裡克先生，手感極好，除了自己拉弧圈球外，還有一手漂亮的橫拍推擋。1965年年僅16歲的他首次參加世乒賽時，就淘汰了我國名將周蘭蓀，當時被行家們看好，是顆燦爛的新星。然而12年過去了，除了連續五年獲西德冠軍外，已經28歲的他，卻沒有什麼值得誇耀的戰績。可是由於他的功底擺在那裡，球順時誰都不怵，所以世界頂尖高手們也怕遇上他。

里克16進8的對手是前世界冠軍、瑞典的本格森。兩人歷史上多次交鋒，相互之間瞭如指掌，前4局打成2平。第五局14：13時，里克獲一滾網和一擦邊，16：13。里克舉手不停地向本格森表示歉意，好象不好意思占對方的便宜一樣。也許他心裡真的不好意思，連出軟招，比分變成18平。坐在教練席上的德國隊主教練，約翰遜的哥哥克里斯特·約翰遜，比里克本人還着急，幾乎每一板都衝着里克喊話獻策，結果被裁判罰出場。有趣的是，克里斯特是瑞典隊多年的主教練，兩年前還在給本格森支招。或許是六百萬人的口水不如十億人的口水可怕的緣故，他可不象王大勇先生那樣愛國。處理關鍵球，世上很少有人趕得了本格森。而這又恰恰是里克的弱點。只見本格森連得兩分，20：18。下一個球，本格森起板，裁判判出界。本格森沒有說話，只是直瞪瞪地盯着里克。里克從地上撿起球，走到台邊，指了指邊線，意思是擦邊球。里克的舉動，獲得了全場熱烈的掌聲和本屆世乒賽的風格獎，本格森進八強。

河野滿與本格森8進4的比賽，是乒乓史上的經典之作。河野滿早在1967年第29屆世乒賽上第一次參賽時就已經奪得世界亞軍。後來，他改打生膠，是世界上第一個打生膠的高手。經過幾年的努力，他的生膠快攻打法已經成熟，本屆世乒賽團體賽中橫掃歐洲諸強。特別是對匈牙利一役獨得三分，令人矚目。本格森，是個劃時代的人物。六十年代裡，中國隊的反手堪稱一絕。可是自從1971年本格森出場以來，直拍、橫拍反手力量的對比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反手位成了直板快攻打法的罩門。1973年第32屆世乒賽後，本格森卻受到了球路向何方發展的困擾。在克里斯特的指導下，他把拍子背面換成正膠，向速度的方向發展。因為效果不好，與克里斯特產生了矛盾，這也是克里斯特第33屆世乒賽後辭去瑞典主帥的原因之一。1977年本格森的球，成了速度、旋轉都有一些，但是特點不突出的狀態。跟河野滿的這場比試，雖然比分和兩年前在加爾各答的那盤球差不多，但是這一次他明顯地處於下風，全靠老到的經驗和善於處理關鍵球的特長，分別在20平後贏了第一、三兩局。河野滿以3：2獲勝晉升四強。

河野滿在伯明翰的成功，為生膠打法立宗開派。後來的南朝鮮高手玄靜和便是直板生膠的傳人。而橫板半面生膠的高手更多，中國隊有王會元、施之皓、陳靜、鄧亞萍等人，南朝鮮有金浣、李粉姬等人。值得一提的是，這次輸給河野滿的本格森，在試用過多種膠皮不成功後，也在拍子反面貼起了生膠，苦練四年，在第36屆世乒賽上重煥青春，團體賽時從中國隊手裡拿走兩分，單打搶身四強，半決賽時跟蔡振華大戰五百回合，決勝局在10：4領先的大好形勢下由於對蔡振華球的旋轉連連判斷失誤惜敗。

上半區的另外一半中，中國隊有三名戰將。兩面倒拍的陸元盛在第一輪陰溝裡翻船，2：0領先後，被日本老將仲村渠功翻盤。仲村渠又被羅馬尼亞的格魯基打敗。緊接着格魯基又以2：3輸給王健強。格魯基後來移民美國，現任美國女隊總教練。16進8時，王健強遇到舒爾貝克。一番激戰，王健強運氣和世界大賽經驗差了一點，以21：19，20：22，20：22，17：21惜敗。舒爾貝克晉級八強。王健強來自廣東隊，和梁戈亮並列1975年第三屆全運會季軍。由於沒有參加過國際大賽，排名分低，所以他是從資格賽打起的。

有趣的是他第一輪遇到美國選手西米勒。當王健強以2：0，20：15得到賽點時，西米勒向王健強嘻皮笑臉地求饒，“打打友誼球吧”。王健強不好意思地贏了這場球，回來向領導報告了美國佬要“友誼球”的請求。這時正趕上美國新總統卡特先生上台，中國乒團把這個玩笑話當成了“乒乓外交”續集的序幕而高度重視。果然，在男雙16進8時，西米勒和他的弟弟小西米勒，遇到了郭躍華和廖福民，以3：0獲勝，進入男雙八強，取得了美國現代乒乓球史上最好的成績。

直到今天，擔任美國隊主帥的西米勒給小孩子們打氣時還常常牛B：“再厲害的對手也不要怕。郭躍華夠厲害吧？當年我跟我弟弟說，要讓他們怕我們。結果郭躍華那麼厲害，還不是被我們哥倆搞了個3；0？”因為這段往事，美國乒壇現在還有人“自摸”說，“當年中國隊可害怕西米勒了！為了對付他，中國隊專門從陪練隊員中克隆了個西米勒。”這便是乒乓史上的一段國際玩笑佳話。

這個分區的另一個中國選手是梁戈亮。經過八年的風風雨雨，梁戈亮的技術此時達到他運動生涯的顛峰。頭年在第三屆亞錦賽上，他以3：0戰勝郭躍華，為中國隊獲得了第一個亞洲男單冠軍(過去因為台灣問題，中國拒絕參加亞乒聯。所以莊則棟的亞洲冠軍不能算，那是打越南、柬埔寨而得到的)，本屆世乒賽的團體賽，他一分不丟。單打第一輪遇上西德的斯岱爾瓦格，老梁分別以16：3和11：0的懸殊比分開頭兩局，3：0輕取。斯岱爾瓦格並非等閒之輩。在老將舒勒退役後，他與里克、賴斯一起成為西德的三架馬車。本屆世乒賽團體賽中曾打敗過歐洲冠軍奧洛夫斯基等名將。第三輪梁戈亮以3：1戰勝日本主力前原正浩，第四輪跟幾個星期前剛剛獲得歐洲王牌爭奪戰┄┄12強賽冠軍的捷克高手奧洛夫斯基遭遇。奧洛夫斯基正反手都拉得一手漂亮的弧圈球，一般人難以招架。可是梁戈亮的攻削結合卻打得他毫無還手之力，老梁以21：10，21：14，21：8的大比分輕鬆地進入八強。

跟塞克雷坦一樣，舒爾貝克由於常到中國，對長膠極有研究。他身體素質好，跑動範圍大，有一手極好的防守。對於這類球手，梁戈亮的球處於劣勢。他跟塞克雷坦的比賽記錄可以作證。況且老舒的攻球，比塞克雷坦又要厲害許多。他在第31、32屆上均進四強，第33屆上進八強，此時排名天下第五。戰局一拉開，老舒果然厲害，連勝兩局。正當老舒得意之時，梁戈亮的“慣性定律”開始發威。他沉着冷靜，調整戰術，連扳三局，闖進四強，成為本屆世乒賽上唯一沒有輸過球的運動員。

男女單打半決賽和男女雙打決賽分別在兩個台子上同時進行，BBC電視現場直播。這是世乒賽首次在西方國家電視上實況直播。率先進行的是男雙決賽和女單半決賽。李振恃/梁戈亮如願以償，獲得男雙金杯。女單半決賽朴英順勝葛新愛，張立勝張德英。因為女雙金牌決賽在楊瑩/朴英玉和朱香雲/魏力婕之間進行，中國隊三個半杯子的計劃至此已經大功告成。

據目擊者說，其後的女雙決賽中，楊瑩每回發球前都用拍子比劃一下，告訴朴英玉她會發什麼球。而對面的朱、魏兩人卻象兩個傻子一樣，對楊瑩的毫無忌諱的比劃熟視無睹，回過來極高的球讓朴抽殺。就這樣幾個回合下來，楊瑩/朴英玉獲金牌。

另一張台子上的兩場男單半決賽，打得毫無生氣。女雙決賽剛剛過半，河野滿便以21：19，21：14，21：11的比分輕取了梁戈亮。自1971年以來，梁、河野二人在重大國際比賽中交手沒有十次，也有八回，幾乎沒有聽說過梁戈亮失敗的例子。

決賽，在河野滿和郭躍華之間進行。有趣的是，BBC電視鏡頭花了許多時間專照風度翩翩的主帥李富榮，大概是李指導的明星氣質特別上鏡頭的緣故吧。河野滿打個好球，李富榮鼓掌叫好；郭躍華回板嘉品，李指導點頭稱妙，跟兩年後平壤世乒賽時團體決賽時的老李神情形成了鮮明的對照。年近七十的BBC播音員含蓄地說，“中國隊教練的風度真好。我一輩子播過許多種球，見過很多不同的球隊。教練在賽場上為對方加油的事，還是頭回看到。”郭躍華第一局中，先讓河野滿領先，然後連得十分，拿下首局。其後連負三局。河野滿獲得聖勃萊德杯，圓了十年來的夢想。

我的朋友威爾士曼的100英鎊就這樣損失了。當天，他又回到那家咖啡館，沮喪地對老闆娘說，“我的運氣真不好。我把壞運也帶給了郭。今天真的出鬼，郭躍華領先的時候，不是發球失誤，便是回球下網。”老闆娘說，“你可真是天下第一大傻客(sucker)！中國人要是想贏的話，梁戈亮早就把河野滿打下去了。你以為那些精明的賭客們真的是不懂球的傻子呀！一賠三的錢是那麼好賺的麼？”聽到這話，小威心裡的種種疑團，一下子全解開了。氣得把在陰雨中等了幾個鐘頭的郭躍華簽名扔進了垃圾筒，從此再也沒有練過乒乓球。

多年後，老威回憶說，“也許我當時太年青，過於輕率地拋棄了當運動員的夢想。可是當時真的是有一種受欺騙、被強姦的感覺。” 中國乒乓球這次電視直播給一般的英國人留下了什麼印象呢？這裡引一段筆者另一位朋友“方鴻漸”先生的故事。方先生曾經是北大的高才生，被鄧爺爺派到英國取經。方先生在一所名校里修了門光學課，每周有一個下午要做微波實驗。他長在方家莊，生平唯一做過的實驗是煮魚腥草給家裡的母豬催奶，而微波實驗的數據又最難測准，所以他老是笨手笨腳，常常要搞到半夜才完事。有一回，老方動了點腦筋，居然把老師出的實驗題給算了出來。於是耍起了點小聰明，按計算結果偽造了一組實驗數據交卷。下個禮拜再去時，被老師叫到辦公室，問這數據怎麼來的。老方開始嘴硬，告訴老師是測出來的。老師說，不可能。我這簡陋的儀器絕對沒有辦法測得這麼准。在老師的威嚴下，方先生只好坦白交代是算的。老師說，難得你算得這麼准，下次上機時把你的程序給我拷貝一份。老方說，沒有程序，我用手算的。老師驚訝得差點暈過去。你那麼厲害？算給我看看。老方在黑板上幾分鐘就算出來了。老師幾分鐘說不出話。最後定了定神說，你的算功真的是了不起。但是上周的實驗，你還得找時間重做。做學問要實實在在，不能打中國乒乓球！不實在，這就是中國乒乓球當年給觀眾留下的印象！我們的運動員、教練員們費了那麼大的力氣，到底為了什麼呀？

先讓半朝、再讓一朝、又讓一日，既不是為了中朝友誼，也不是為了中日友好，為的卻是那莫明其妙的人為的“三個半”！拿三、四個杯子的話，雖然是周總理說的，但是向來注重國際影響的周恩來的在天之靈，知道真相的話，只怕也要拍着桌子說“這是不允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