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龍文

　　中國隊男女雙獲團體冠軍後，BBC電視記者請主帥李富榮展望單項比賽。李指導說，“其餘的五個杯子嘛，照老規矩，友誼第一，比賽第二”。自1971年中國乒團重出江湖以來，第一次由自己作主。這是執行毛主席“照過去方針辦”的臨終囑咐的年代。為了保證不犯錯誤，精明的乒協領導們找出了周總理過去對乒乓球隊“有杯只取三、四個”的指示，確定了三個半杯的指標。

各位看官不禁要問，這半個杯子怎麼拿法呢？“天下事難不倒共產黨員”，中國乒團委派楊瑩跟北朝鮮的朴英玉合作，在其他隊員們的保駕下去搶女雙金杯，這就是半個杯。其餘的三個，就按其意義大小了。男女團體最重，肯定要。剩下的一個，要在另外四項中產生。混雙杯最輕，肯定不要。

自1971年以來中國隊還沒有獲得過男雙金杯，所以男雙是最想要的。可是歐洲諸強在男雙中有優勢，這是我們最不保險的一個項目。因此，男女單打先打着看。萬一男雙失守，就捧個單打金杯回來。這番戰略部署，真的是象開茶館的阿慶嫂講話一樣，滴水不漏。這事也難怪當時的乒協領導。那是個連“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這種“不吃飯就餓肚子”的常識都還要討論的年代，稍不小心就犯天條。　　

事事皆有定數。中國隊放棄的混雙杯由塞克雷坦與其搭檔貝爾熱雷獲得，讓這位我們所尊敬的對手圓了一回世界冠軍夢。塞克雷坦/貝爾熱雷多次獲得過歐洲混雙冠軍，可是自1971年參加世乒賽以來，幾乎回回都在世界舞台上被中國選手淘汰。好事多磨，他們抓住了這個難得的機會。 　　

在亞洲、非洲和歐洲交界的紅海、地中海邊上，有一個古老的傳說。一對同父異母的兄弟，因為兩個母親爭寵的原因，從出生的那天開始就爭鬥不已。他們雖是兄弟，但一輩子唯一在一起做的事是埋葬父親。兩個人代代相傳以對方的後人為死敵。一個的後代發明了人類做算術用的數字，並且給人類留下了《一千零一夜》天方夜譚的文化遺產。這就是阿拉伯人。公元七世紀，阿拉伯人出了個名叫穆罕默德的勇士。穆罕默德的故事經過三百多年的流傳，被後人在十一世紀整理成一部《可蘭經》，從此便有了伊斯蘭教。再往後，伊斯蘭教又分成多個分支。兩兄弟另一個的後代，崇拜金錢，唯利是圖，成為天下第一大理財高手。這便是猶太人。為了金錢，他們曾經向落難的上帝之子耶穌扔石頭、吐唾沫，惹惱了上帝。上帝命他們淪為埃及人的奴隸。當埃及人準備對他們斬盡殺絕的時候，上帝派了摩西領着他們渡紅海，在裏海之濱建立了以色列家園。可是以色列不聽教誨，拜金錢而不拜上帝，屢屢觸犯上帝給他們的十大訓令。因此上帝決定派他們離開家園，到世界各地流浪。以色列的故園被阿拉伯人繼住，取名為巴勒斯坦。事過境遷，到了十九世紀，這裡淪為英國人的殖民地。第一次世界大戰後，主張民主、平等的山姆大叔來到了這裡。一番革命道理，講得巴勒斯坦心服口服，跟山姆大叔成了好朋友。而在各地流浪的猶太人，憑自己理財的本事，都成了富豪，因而引起了當地人的嫉妒和反感。德國的希特勒先生利用這種矛盾，用難以啟齒的殘忍手段殺戮了幾百萬猶太人。於是倍受欺凌的猶太人痛定思痛，想重新建國。可是他們過去的地皮已經被阿拉伯人占領，地球上的處女地又已經被瓜分完畢。於是猶太人找到了山姆大叔，求他幫忙。　　無巧不成書。聽了革命理論的巴勒斯坦，不堪主人的壓迫，奮起反抗，殺死了虐待他的主人。山姆大叔抓住這個機會，跟巴勒斯坦說，我們主張的是和平革命，這暴力的事，我們是堅決反對的，上帝也不會贊成。要是你的主人到天堂後，到上帝跟前告你一狀的話，只怕你要受懲罰。巴勒斯坦一聽，有些害怕起來，說“大叔，你要有辦法拯救我的話，我一切都聽你的。”這話，正中山姆下懷。山姆跟巴勒斯坦說，“世上事最好的解決辦法是舍財消災。這事說起來，我也有責任。這樣吧，你、我和猶太三人，一人出一錠金子，交給死去了的主人帶到天堂使用。他拿了錢，想必不會去告狀。同時，你把地皮讓出一塊給你的兄弟猶太落腳，免得他們再被人宰割。這樣即便上帝知道了，也會因為你作了好事原諒你。”巴勒斯坦二話沒說，把地皮割出一塊，讓猶太立足，恢復了亡國多年的以色列。同時變賣家產，得到了一錠金子，在主人葬禮時，放進了其棺材裡。狡猾的山姆大叔那天按當時的金價，開了一張價值相當的支票，也放進了棺材。而精明的猶太，則開了張價值兩倍於金子的支票，放進棺材後，又把巴勒斯坦的那錠金子找了回來！憑着這錠金子，猶太成了當地的大老闆，而變賣了家產的巴勒斯坦則淪為與其打工過活。巴勒斯坦心裡有氣，糾集了17個阿拉伯弟兄，對以色列發動聖戰。那些弟兄們已經分家多年，打起來自然不使全力，患得患失。而以色列人聰明，錢多武器好，又有山姆大叔拉偏架。六天的仗打下來，巴勒斯坦陪了夫人又折兵。約旦河西岸和迦沙長廊的大片土地被以色列占領，並且失去了雙方的宗教聖城耶路撒冷。從此兩家的歷史恩怨愈來愈深，巴勒斯坦反抗無效，就用上了下毒一類的下三濫招數，被人稱為恐怖分子。　　

一貫主張正義的中國政府，堅決站在阿拉伯人民一邊，支持巴勒斯坦人民的民族解放運動，反對猶太復國主義。不承認以色列政權。這外交立場反映到了世乒賽的賽場上。男單陣圖中跟黃亮在同一個半區的，是郭躍華和王俊。

王俊抽籤碰到了一名以色列選手，照老規矩，王俊奉命棄權，成為繼第31屆上莊則棟、林美群後又一個外交政策的犧牲品。與第31屆時不同的地方是那一回事先跟西哈努克親王商量過，至少得到了親王的感謝。這一回卻是我們自行其事，按自己的思路走。而困惑的阿拉伯人卻不領情，他們更願意看到我們痛宰以色列。這件事，於大局無礙，只是成了王俊個人人生路上的一個遺憾。此事的教訓是，公式不能瞎套，要講個具體情況具體分析，不能按主觀願望辦事。

除此以外，受損失的還有把寶壓在王俊身上的人們。原來，在大不列顛王國，賭博是犯法的。然而，賭是人類的天性，屢禁不止。於是聰明的英國人便想出了“娛樂法”，允許酒吧間、咖啡館裡的小面額賭球。在1977年的伯明翰世乒賽期間，酒吧間、咖啡館裡便天天有人做莊。可是中國隊卻常常讓賭徒們賠錢，王俊棄權是第一例。　　

王俊出局後，上屆世界亞軍、南斯拉夫的斯蒂潘契奇一路順風，進入16強，與其剋星克蘭帕爾遭遇。克蘭帕爾也是一路無阻，只在戰勝捷克斯洛伐克老將孔茲時丟了一局。斯蒂潘契奇自從1975年痛失金杯後，意志已垮，練功提不起精神，到了1977年，他已經胖得跟皮球一樣了。遇到自己從未戰勝過的克蘭帕爾，他毫無鬥志，被克蘭帕爾以3：1輕取。克蘭帕爾8進4的對手是中國隊的新秀郭躍華。

郭躍華是福建廈門人，文革前已經進了廈門體校。大革命時期體校關門，小郭不得不在外面打了幾年野球。1971年乒乓球運動恢復後，他重返體校，練就了一付直板正膠快攻身手。特別是他不服輸的性格，被專家們看中，選入福建省隊，後來又進入國家隊，被分配在剛退役的乒乓高手周蘭蓀門下，成了周老師的大弟子。

周蘭蓀是在關帝爺的故鄉山西練就的功夫。身材高大，戴一副黑邊眼鏡，象個大學教授。如果不告訴您的話，您很難想象他是浙江杭州人。南人北像，正是大貴人的必要條件。他比莊則棟大一歲，是我國第一代國手中的嬌嬌者。跟同代高手相比較，由於個子大，靈活性稍遜一點。可是他卻善於利用自己的長處，自創了一門反手大力推擋，博得了“重炮手”的美譽。大家別看現在直板快攻打法的反手位是罩門，可在六十年代，徐寅生落點巧妙的反手擋，周蘭蓀力大無比的反手推，莊則棟準確犀利的反手攻，卻正是直板快攻的主要得分手段。據莊則棟講，當時隊裡的內部練功比賽，常常是周蘭蓀勝莊則棟、莊則棟勝李富榮、李富榮勝周蘭蓀的三怕局面，只是排起小分來，是莊則棟第一、李富榮第二，周蘭蓀曲居第三。所以周蘭蓀的功力跟莊、李二位相當。 功力相當，運氣卻差得遠。1961年他頭一回參加世乒賽時，由於名額限制，莊則棟、李富榮入選五虎將，名列老三的他就只能當個排雷的工兵。他碰到的是老奸巨猾的荻村伊智朗，在2：0領先時不小心被狡猾的荻村翻盤淘汰。這場球，影響了他的運動生涯。直至1965年的第28屆世乒賽上，他才終於當上了五虎將，獲得了一輩子唯一的一個世界冠軍。並且在單打和雙打中都進入四強，跟隊友們會師。 正當周蘭蓀大器晚成，要為中國隊奪得更多的冠軍時，大革命剝奪了他五年的青春。同隊友們一樣，下放勞動。運動晚期，他還被加上了莫須有的罪名，勞改了八個月。1971年第31屆世乒賽重新出山時，他的五虎將位置已經被小將梁戈亮取代，排雷時又不小心，再次提前出局。此後他堅持不退役，當昔日的戰友們都飛黃騰達時，他還在1972年的全國錦標賽和1973年五項球類運動會上分別以33、34歲的高齡奪得探花。在他的心中，多麼渴望能再獲得一次機會啊！然而世界畢竟屬於年輕人。1974年，步入35歲的他終於退了下來，擔當起國家隊的教練。在教練的位置上，周蘭蓀嘔心瀝血，把自己平生所學，想方設法地傳給弟子們。周蘭蓀傳技藝，同時以身作則教人。對此，他的弟子們都有許多動人的故事。

在他眾多的弟子中，有三位世界知名冠軍：郭躍華、陳新華和曹燕華，可謂“周門三華”。可是這三位性格各異、打法各別的高手們，沒有一個打“周門韋陀錘”┄┄大力推擋。如果不告訴您謎底的話，很難猜出他們都是周門傳人。原來，周蘭蓀講究因才施教，不拘一格，教球先教人，主張神似，而非形似。據虎妞曹燕華講，周蘭蓀在教她的時候，甚至用上了梁羽生、金庸作教材。正是這樣，弟子們才能夠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所以周蘭蓀列我乒乓八大師的第六位，乃“神奇導師”之數。

周教練另一個神奇的例子，是造就澎湖小蛟蔣澎龍。過去的蔣澎龍遠不如現在這等風光。如果其他省的運動員能有台灣選手參加世界比賽的機會的話，那小蔣的世界排名充其量也只不過相當於金毛犬段景住。所以古有諸葛亮七擒孟獲，今有劉國梁七勝小蔣。為了提高技藝，蔣澎龍拜師於周蘭蓀。時間不長，大約三幾個月。從此蔣澎龍排名直線上升，引起了人們的注意。小蔣的拿手好戲是人們久違已久的周門功夫┄┄大力推擋。當時台灣報紙的報導，都是以“周蘭蓀關門弟子”作為蔣澎龍的頭銜的。然而不知怎的，現在得志的蔣澎龍，再也不提這段往事了。

歲月，在周老師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烙印。年輕時口無遮攔的周蘭蓀後來變得緘口默言，與人無爭。晚年移居澳洲後，接受記者採訪時，除了球以外的話題只有告誡年輕人怎樣做人。對於人們有心或無心地打探大革命時那段他受委屈的歷史，他從來都是一笑帶過。這風範，同那些沉湎於過去私人恩怨，甚至編瞎話偽造歷史的人，是多麼鮮明的對比啊！2000年底，周蘭蓀因病在北京去世，終年61歲。周蘭蓀永遠活在球迷們心中！

在周老師的指導下，郭躍華繼承了郗恩庭的打法，改用反膠打弧圈快攻。為了彌補個子矮小的缺陷，他苦練身體素質，加大場上跑動範圍，用勤快的腳步克服自身的弱點。目擊者說，1977年在伯明翰，郭躍華每天到展覽館賽場第一件事是繞着展覽館跑兩圈。近三千米的距離下來，面不改色心不跳。後來的國足們就是因為沒有聘請郭躍華當體能教練，老是跑不及格。 正如莊則棟1972年在美國所說“每個民族都有自己的生活習慣和審美標準”，郭躍華的身材對於當時的中國姑娘們，是“特等殘廢”，可是他每回換衣服時露出的兩膀子健子肉卻讓英國少女們砰然心動。所以郭躍華成了當時當地少女們追星的第一大對象。每當小郭上場時，必有一幫由少女們組成的啦啦隊，為其加油。展覽廳內，“郭”聲不斷。小郭在女孩子們的呼聲中，大顯身手，以3：0連搶四關進入八強。敗在他手下的名將有西德的賴斯和日本的高島歸郎。

克蘭帕爾雖然在團體賽中對中國隊丟了三分，但是這三盤球都是2：1，決勝局他只輸的三、兩分。這時候的克蘭帕爾事實上已經是匈牙利隊最厲害的選手。在西多的指導下，他改掉了不少野性子。特別難得的是，他基本上改掉了正手攻球時右腳上前而不好發力的壞毛病。他的正手加轉弧圈球雖然不如約尼爾的球旋，但是變化多端，往往在最後一剎那拍子一抹就改變了球的旋轉。他的前衝弧圈球，衝勁極大。他反手拉的弧圈球，比約尼爾的旋轉還要強。這場8進4的比試必然是一場好鬥，吸引的觀眾格外的多。

果然這場球一開始就好戲連台。先比搓球。兩人各搓幾下後，只見郭躍華把拍子放平，手腕一抖，好象沒什麼了不起，然而這球擦網而過，落到對方檯面上跳起來後卻又自己飄了回來！克蘭帕爾的手再長，也無法料到這一招。老克本來對於自己的搓球是頗為自負的，見識了小郭的身手後自嘆不如，趕緊變戲改拉弧圈。他的弧圈球真的是絕，眼看是出界的球，不知怎的就落到了台內。郭躍華的弧圈球自然也不弱，從意想不到的地方起拍，落到難以置信的地方。兩人大戰三百回合，郭躍華以微弱的優勢連勝兩局。比分落後的克蘭帕爾，一臉苦像，加強攻勢，造成郭躍華連連失誤。克蘭帕爾以21：15，21：11連扳兩局。不好，天平向老克一方傾斜。直急得觀眾席上的郭迷啦啦隊們尖叫一片。決勝局開始，郭躍華定了定神，也加強了攻勢，在一片“郭”聲中，比分交叉上升，打到17平。郭躍華越戰越猛，克蘭帕爾的苦臉越來越苦。小郭連得三分，20：17。老克又得兩分，20：19。老克看準機會起板，猛一個前衝，然而這回卻再沒有開局時那麼神奇，球落到了界外。觀眾席上，掌聲一片。郭躍華搶身四強。此後郭躍華以3：0輕取黃亮，獲得決賽權。

各位看官，您不僅要問，“你講得跟真的一樣，難道是你親眼看到不成？”我當然沒有直擊。現場看到的是我的老朋友威爾士曼先生。這年，他不滿17歲，在英格蘭前國手泰勒先生手下學球，有在非正式場合打過英格蘭前國手、牙買加人道格拉斯一記悶棍的個人記錄。世乒賽時，他在那裡幫忙擺擺台子，撿撿球，換得免費占據好位置看球的機會。有一天，他買了一個從中國進口的燙金布面的筆記本，在陰雨中等了兩個多小時，得到了珍貴的郭躍華簽名。男單決賽前的上午，他到咖啡館喝茶，見到咖啡館裡賭球莊家開出的郭躍華賠率是一賠三，以為得到了一個賺錢的機會，就把他爸爸給他下一個月房錢和生活費的一百英鎊分成兩注，以他爸的名義賭了下去。

欲知何人來與郭躍華爭冠，威爾士曼能否賺錢，且看下回分解。